云秀似乎并没听出来锦秀话语里浓浓的敌意，先款款坐在锦杌上，这才开口：“五妹妹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莫非是最近天气干燥，虚火上浮？妹妹也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何必自惹烦恼？”
锦秀看着云秀似笑非笑的脸，一时倒有些愣怔。
若在平时，云秀听了锦秀这样的话，就算不发脾气，嘴上也定是要回敬几句。谁知今儿却不愠不火的，反倒让锦秀有些摸不着头脑。
本来锦秀是想惹得云秀生气，正好能借此扬威，白氏扶正，她的身份自然也成了嫡女。锦秀就是想寻个由头，让凌府上下都知道，如今凌府可不是只有云秀一个嫡出小姐了，她凌锦秀也是正正经经的嫡小姐。反正这里是她的院子，就算云秀当真闹起来，她也不会吃亏。
可云秀不恼不气，几句话柔柔和和地说出来，倒让锦秀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顿了顿，锦秀才哼了一声，说道：“按理说，你的丫头也不该轮到我调教，只是——”
没等她说完，云秀便笑着开口：“妹妹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便好。按说我房里人手少，眼前就只有夏竹这一个丫头，成日里都在我眼前，若要管教也是好管教的。反倒是妹妹这房里人多，妹妹要调教起来岂不是要费许多心思？”
锦秀被云秀忽然打断了话头，心头不禁一滞，进而听到云秀说到自己房里的事，忍不住便冷笑道：“我房里人多，个个儿却都是懂规矩的，不劳你费心。”
云秀也不生气，脸上都是替锦秀着想的神情：“那就好，我还担心妹妹是个宽容大度的，就算是看见丫鬟在自己眼前错了规矩，都舍不得说的。”
一旁听了半天的夏桐深深低下了头。
这话分明就是在说她了。三小姐进房来这么半天，夏桐连个礼都没有行，端茶倒水的意思更是没有。
云秀这话，不就是在说夏桐不懂规矩么？
锦秀眼角瞟见夏桐将手中的碗盏放在了案几上，似乎是十分尴尬的样子。虽然这事是夏桐仗着平日在锦秀跟前是个得脸的，得罪了云秀，可是锦秀偏偏十分护短，尽管知道云秀的话句句都在理上，却仍然不肯承认是自己错了，反倒冷笑一声：“哼，这规矩是在贵人跟前立的，在那些没身份的人跟前，还讲那么多规矩做什么？”
这明明就是在说云秀是个身份低贱的人了。
云秀立刻说道：“原来妹妹心里认定的是这个道理，那刚才夏竹越过妹妹房里的人，擅自给我搬了个锦杌，想必妹妹也是不会见怪的了。”
锦秀一怔，随即气红了脸，绕了这么半天，原来云秀在这里等着她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秀微微一笑：“话是妹妹说的，规矩也是妹妹定的，我不过是顺着妹妹的话说罢了。”
锦秀说云秀身份低贱，云秀不生气，因为她是正宗的嫡小姐，锦秀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时图个嘴上痛快，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可若是云秀说锦秀身份上的事，那可就是戳到锦秀心底最痛的地方了。好容易跟着白氏扶正的事挣上了正宗嫡女的身份，锦秀哪里能容得别人在她眼前再提及从前身为庶女的事。
一旁的夏桐见锦秀气得紫涨了脸，又想及锦秀与云秀对嘴都是因为自己怠慢了云秀，不禁十分紧张，此刻见锦秀被自己的话挤住了下不来台，赶忙倒了茶水来，奉给云秀：“三小姐，请用茶。”
云秀的目光落在眼前举得高高的汝窑茶盏上，却并不伸手去接。
站起身来，她含笑道：“快到午饭的时候了，我先回去了。妹妹且好生保养身子，改日我再来看妹妹。”
夏桐被晾在一边，脸上的神情不免讪讪的，却又不敢说什么，悄悄退到了一旁。
锦秀看了看案上的西洋钟，讥讽道：“不过才巳时三刻，离摆饭还有好一会儿的功夫呢，你别是饿慌了，眼花没看清楚吧？”
云秀似是微微一怔，掩饰什么似的笑道：“倒是我记错了。”
一旁的夏竹却像是十分没眼色似的催促道：“小姐哪里记错了，这几日夫人吩咐厨房给小姐做些补身子的饭菜，是比平时要送得早些……”
话音未落，早已被云秀轻声喝止：“胡说什么！？”
夏竹自知失言，忙低了头退到云秀身边。
这话却早已被锦秀听去，猛然从榻上坐起身来：“你说什么？母亲让厨房给你单独送饭菜？”
云秀略带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都是母亲对我一片爱护之意罢了，妹妹可不要多心，母亲心里是最疼爱妹妹的。”
这话并没有错，在锦秀此刻听来却十分地刺心。难不成母亲真的要笼络云秀这个嫡女？她这个亲生女儿反倒还及不上云秀了？
指间的帕子陡然攥紧，锦秀的脸色十分难看。
夏桐在一旁悄悄拉了拉锦秀的衣角，低声道：“小姐别被她蒙蔽了，夫人何曾对她好过？”
一句话提醒了锦秀，是啊，白氏是自己的亲娘，自然事事都不会瞒她的，这些年在凌府的几位小姐中，自己的吃穿用度始终是头一份，云秀房里的吃穿不过是面上看着好看，实际上还不及锦秀呢。
一定是云秀想要挑拨她们娘俩的关系，这才故意说出这样的话。
念及此处，锦秀的神色平静了些，说道：“若是母亲当真疼爱你，倒是你的福气了。”
云秀也不分辨，只是笑着：“妹妹说的是。那我就先回去了。”
看到云秀不急不慌的样子，锦秀心里不禁嘀咕起来。那天父亲下令将云秀锁起来，厨房给云秀送的都是残羹剩饭，这件事可是小丫鬟们从厨房那里亲眼看见，又回来禀报自己的。怎么才不过一两天的功夫，厨房对待云秀就彻底变了样？
不行，她得眼见为实。云秀说的到底是她的片面之词，还是厨房真的要讨好她？
锦秀从榻上坐起身来，勉强笑道：“好久没见到三姐姐了，不如姐姐留下来咱们一起用饭，也好亲近。”
看到锦秀言不由心的样子，云秀暗暗冷笑，现在才想起来叫她一声姐姐，刚才可都是你啊我啊满嘴的没规矩。
不过见锦秀上了钩，云秀便先不计较她之前的态度，只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只怕太叨扰妹妹了。”说着便往门外走。
锦秀哪里肯依，赶紧起身相留：“自家姐妹，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姐姐快回来。”
听到她执意挽留，云秀的脚步反而越走越快，口中说道：“不必了，改日再来看妹妹。”
见云秀走得飞快，锦秀越发觉得心里起疑，在身后叫道：“那姐姐等等我，我随你同去。”
云秀心头暗喜，脸上却做出为难的样子，脚步慢慢停了下来：“妹妹身子娇贵，还是不要折腾得好。”
云秀越是这样说，锦秀越是觉得其中有诈，无论如何也要看个清楚，便立刻吩咐夏桐：“去吩咐厨房，今儿把我的午饭送到三姐姐房里，我们姐妹要一同用饭。”
夏桐答应着，唤了个小丫鬟进来去厨房传话，便跟着锦秀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