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窗前的合欢树早已经掉光了,只留光秃秃的枝桠,看起来多少有些萧索。我端着洗漱的木盆,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想来,这个时间点公子也该起床了。
“进来吧。”屋子来传来一声慵懒好听的男声。
我推门而入。这还是我第一次出入公子的房间,扑鼻而来是温暖的气息,还有公子身上浮动的香气,不浓,却似从骨子里透出来,给人说不出的舒畅。
“公子,玉簪伺候你洗…”话还夹在喉间未发出,便看到他只穿了里衣从床榻做起,我急忙转过身去,机械木讷的清洗着木盆里的脸帕。
和芪轻笑一声,走了过来,随手套上外衣,说道:“没想到你起得还挺早。”
听到悉索的穿衣声,我才故作镇定的转过身来,递给他手中的帕子,说道:“公子,玉簪有一事相求。”
和芪用湿润的帕子在脸庞轻轻的擦拭几下,遂又还给了她,说道:“如果是小梅的事就不要说了。”
没想到公子这般坚决,我呆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和芪整理着着装,抬眼撇到她还在一旁发呆,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小梅把你推进池塘,害你险些丧命,你还要替她求情作甚。”
尽管我不会浮水,掉进池塘是那般惊慌,可我仍然一眼便认出了那张惶逃走的背影便是小梅,之所以不说穿,不过是觉得她通过此事能有所悔改已经是极好的了。何必再追根究底,徒增是非。
“小梅已经是受到了惊吓有所悔改,再说她已经没有亲人,一个女子家也是无处可去。”
“那日她行凶后恰巧被我看见,这么多年我从未见她如此惊慌,便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威胁恐吓下她终于说出实情,否则你今日还能站在这里替她说好话吗?”
“由此可见小梅只是一时迷了心窍,还不至于无药可救,公子给些惩罚就是,何必赶她离开。”
和芪敛去笑容,说道:“这般歹毒的女子,我是断然不会留在身边的,你不用担心,我给了她不少银两,足够她安家过上平淡的日子。至于往后,就要靠她自己的造化了。从今天开始就由你来照顾我起居。好了,说了半天我也饿了,快去用早膳吧。”
我还想在说些什么,和芪突然摆摆手,示意我离开,见他这般,我只好作罢。
是以,小梅还是被撵出了庄园。
这样平平淡淡又过了几日,日子虽索然无味却也安逸。这日,我正在为公子仔细研磨,公子却突然停下手中的笔,上下打量着我道:“前些日子不是让你添置一些厚衣裳吗?怎么还穿这样单薄。”
我不以为意,随口回答:“正值换季的节气,裁缝店生意红火,一时间做不出那么多衣物,前两日我去了一趟,说是让我今天去取。”
和芪略一思索道:“这样啊,待会我和你走一趟吧。”
我从手中的活儿抬起头来,“这可使不得,哪有主子陪下人上街的道理。”
和芪笑道:“谁说要陪你了?我不过近日闷得慌,想出去散散心,难道主子出行,仆人不该随从吗?”
我道:“那倒是应该。”却有些为难,道:“可是我想顺便看望白姐姐。”
和芪顿了片刻,道:“亏你有心了。不过要先把取衣物的正事办了才准探亲。”
我笑开了:“是,玉簪谨记。”
今日城中格外热闹,大街两旁全是等候的老百姓,个个面带喜色,交头接耳的讨论着。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二皇子与蕃族郡主今日完婚,果真是值得庆祝的喜事。
我与公子一路走来便听到不少百姓夸赞二皇子,待人和善,文武兼得,一表人才等等的话时不时窜进耳朵,“看样子这二皇子白锡氓还挺受百姓尊敬。”
和芪道:“就目前看来皇位是非他莫属了。”
我不解,“宫中不是还有大皇子呢吗?”
“你有所不知,大皇子自幼便下落不明了,这么多年过去,想来也是凶多吉少。而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
我不由得惊奇:“大皇子下落不明?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皇权争斗?”
和芪摇摇头:“这倒是不清楚。”
自知问的有些多了,我佯装着不解,兀自沉默去了。
从裁缝店折回的路上,看到迎亲的队伍已经浩浩荡荡的到来了。皇室的婚娶果然气派,吹锣打鼓,龙腾虎跃,风光无限,迎亲的队伍整整十几米长。
就在这时,队伍的那头却传来了一阵骚动。
起初,陷在喜悦当中的百姓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伴随着一声大喊:“有刺客!”和兵刃碰撞打斗的声音,街上的百姓们一下子乱开了,四处逃窜。
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也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到理清头绪的时候,本能的去搜寻公子的身影,可是不知何时我们已被人群冲散。生怕他遇到危险,我竟想也没想拨开人群,向前方走去。
场面实在是过于混乱,几次我险些被撞倒,一路过来,也没有寻得他半点影子。心底开始着急起来,莫不是遇到危险才好,遂又踉踉跄跄向另一头走去。心急如焚的我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下一秒肩头便受到重重一击,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新制的衣物散落一地。
迷蒙中,我闻到一股酒气的香味和一缕陌生的味道。待我睁开眼睛,才彻底清醒,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不是我自己的房间,亦不是公子的房间。动一动肩膀,痛的像是要发晕,而此刻身下的床褥触感丝滑,是上上等的绸缎。屋子大的像是宫殿,四周清一色的血红,壁纸有红色的喜字,桌上有一壶小酒和两盏小巧的酒杯,这、这是婚房!想到此,我一时激动,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这才看清自身穿的是火红的喜服。
这下才真的是六神无主,何以一觉醒来就已成他人新娘。我几乎想也没想的便拔腿就走,却在门扉处听到众人祈福的声音:“二皇子好!”
这声称呼让我差点瘫软在地。
可是此刻我却什么也不能做,只得快步折回原位。慌忙扯过旁边的盖头搭在头顶,端端正的坐在床沿。
只是过了好久房前再没了动静,就在我盘算着要不要再次逃走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来人先在桌前兀自喝了几杯酒,才移步向前。我能感觉到他浮动的气息,和不稳的脚步。
可是来人每靠近一步,我的心就揪起半寸,手下不自觉的紧紧捏住喜服的一角,差点要揉碎了去。上次擅闯皇宫,这次假冒皇妃,纵使我有三头六臂也是难逃一死。
他就要来到跟前,我甚至可以通过大红盖头的下边缘看到他绣了金丝的筒靴。盖头被他带来的微风晃荡前后摇摆不定,他金丝的靴子也时隐时现。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细的感知着他的动作,手里紧紧握着玉簪子。
“措西,过了今夜我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有些事情我也不想欺骗你。你心里也明白这只是一场可笑的政治联姻,我根本就不爱你,我已心有所属。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你,尽到一个相公的责任。”
说着他伸出手想要掀开盖头。
本来我慌乱的心情因为这一番话已经有些许松动,抬起的手想要慢慢放下玉簪子,却因为感知到他伸过来的手臂,呼啦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把扯掉红盖头,大声说道:“我不是措西!”
白锡氓迷糊中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面前站着的可人儿怎会是她,那个擅闯皇宫慌乱狼狈的女子。仅仅一面,却也抵过了曾经那个救命的姑娘,他告诉自己不是易变心的男子,却怎么也忘不了那双眼睛,她微微仰头,一双大眼睛似清水,又像幽潭。他早已深陷其中。
白锡氓单手撑住欲裂的额头,平日里从未喝过如此多的酒水,今日多喝了几杯,竟这般不胜酒力。可劲儿的摇晃了几下脑袋,面前的小娇俏怎么还不是措西?
我笔挺的站在他面前,仍旧比他矮去大半个脑袋,可是我已经做好了打算,就算是咬抓撕打,我也不能吃了亏。是以,握着玉簪子的手狠狠地下了几分力度。
不待我举起簪子,来人却直直的倒了过来,带着浓重的酒味。
我本能的哀嚎一声,却引来门外的一众侍女。
“二皇子有何吩咐?”
几个人低头等了半天却不见回应,不由得抬头偷偷打量。火红的床榻上直挺挺的躺着两个人,瞬间,红着脸蛋儿默默地掩上了房门。
我不敢发话,生怕被认出声音来,只得缩着脑袋藏在他的身下。大概有一会没人出声,我才敢悄悄伸出脑袋,瞧了一圈,人已经走了。
旁人都说醉酒的人睡得最是踏实,此话当真不假。我在他胸膛之上东敲敲,西打打,他竟没得半点反应。当即用左手扼住了他的脖颈,趁其后仰的空档,右手猛地一用尽,才成功的把他推开。
我深呼一口气,遂又在他腿脚处狠狠踢一记才解气。他吃痛,重重闷哼一声,吓得我赶紧抖了几下衣襟,端庄了站姿。没想,回头一看,他又熟睡了去。
这番,白锡氓只觉得睡觉也不踏实,身上一阵挠痒不说,却还觉得像被谁死掐了一般,想必又是措西在捣鬼,明日定要她尝点教训,长点记性才妥。虽然小腿处有些疼痛,却抵不住酒精来袭,翻了个身便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