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在和园已经半月有余,可能是我到来的方式太过不检点,所以下人们并不看好我。只有他,和芪对我始终客客气气,照顾有加。想到当初离开城之秘密的情景,由于我并未穿外衣,和芪怕辱了我声誉,就那么打横抱着我,一脚踢飞了马大人,趁老鸨和打手一行人未来到之前,匆匆带着我回到了园子里。
按理说,是他救了我,给了我重生的机会,那么我就应该知恩图报,尽心尽力的服侍着他。就在我还没想好要以怎样的方式报答他的时候,他便塞给我一套丫鬟模样的衣服,让我为奴。
不知道是不是失忆的缘故,除了遇到阿恙之后的记忆,其他的我都记不得了。自然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是什么身份,所以做起粗活来,真是不顺心,处处犯错误。
和芪思虑再三,便让我留在他身边,专门侍奉他。说是伺候主子,其实也没什么累活脏活要干,不过是在他赏诗抚琴的时候,续上一杯茶,或是附和着他卖弄一小段。而他的起居饮食仍是由旁人伺候,所以说来,我只是个闲差事。
这日,和芪正在书房中习字,我在一旁研墨。窗前的那颗合欢树奚落的枝桠在阳光的照射下,斜斜的印到屋子里来。我曾经不明白,为何要在屋子前种合欢,花骨朵儿虽然香气浓郁又不带甜腻,可是毕竟花期很短。他只是笑笑,说道不过因为合欢很通人性,夏天天气酷热难当,它便生长的密密茂茂的,挡去烈日烘烤。而寒冬的时候,叶子便掉落了,露出大片的阳光,供人取暖。这样想来,果然如此。
我抬头望向窗外,眼见着合欢树的枝叶打落一地,想着秋天当真来了。
和芪见她研磨不仔细,望着窗外出神,便问道:“想到了什么,这般入神?”
我这才回过神来,对上他的笑容,那暖意好似与生俱来般,一直挂在他面庞,“没什么,只是感概时光飞逝,转瞬间暮秋将至。”
“桑田沧海,蹉跎年华,人事之力无法逆天。怎么,玉簪有心事?”
“心事倒是没有,只是玉簪念着公子的好,却无以报答,心里愧疚的紧。”
和芪笑着答:“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些银两就能打发的事情,当时情急便把你带了回来,不过后来,我已让和伯送些银两给那老鸨,这事也算解决了。你在我这园子侍候我,已经算是很好的报答了,被玉簪姑娘贴身伺候,不知羡煞了多少好男儿,和某人不知有多荣幸。”
我抿唇,“公子说笑了,玉簪不过一介艺妓,说出来怕是都要遭人辱骂,哪里受得住公子这番说辞。”
和芪放下手中的笔墨,正色道:“你乃这京中名妓,靠着自己的一技之长而独立,却又在那般污浊的环境下,还能守身如玉,说来也是自己的本事和几分聪慧。试问深闺大院中有多少女子能有玉簪姑娘这等胆魄和才貌?玉簪何必觉得不如人。”
我笑笑,继续着手中的活儿。此刻却听得门外和伯喊道:“公子。”
和芪道:“进来。”
和伯推门而入,稳健的步子在离和芪两米远处停下,沉默着不开口。
我福了福身子,对着和芪道:“公子,玉簪先下去了。”
和芪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回道:“你去厨房煮些新鲜的茶水来,我与和伯有事商量,你待会仍要过来研墨。”
我点了点头,应声离去。
彼时屋子里只剩主仆二人,和芪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负手而立,遥望着远处,问道:“可是有新的发现?”
和伯拱手,低头答道:“是。今日有一名年轻男子探问玉簪的事情。白掌听说过此人,据说是玉簪的哥哥。家道中落后,玉簪被卖为奴,男子替她赎身后两人便准备回老家,可是后来由于玉簪贪玩导致两人失散,直到前不久两人才重逢。”
“被卖为奴。”和芪琢磨着,他可是见过玉簪做粗活的样子,生疏的模样像是千金小姐,那双玉手更是娇嫩。自幼为奴的女子怎会那般娇贵。
又道:“既然重逢了,男子为何不带玉簪离开是非之地?”
和伯答道:“说是那男子为救一位姑娘,独闯宫中大牢,险些丧命。幸得玉簪相救,而那位姑娘也是在玉簪的帮助下才得以解救。后来那男子和被救的女子便不知去向。”
眉头一寸寸皱起,和芪有些猜不透日日在身边伺候的女子了,看起来柔弱无依,竟能从大牢中救出人质,当真是了不得的事情。
一时间,她的身世,她到底还有什么本领,还有多少秘密都让和芪充满了好奇,想要知道的欲望如此强烈。同时,还有一丝丝的担忧,若是敌人的耳目又该如何。
“你让下面的人看紧点,一有什么消息尽快通知我。”
和伯再次拱手,答道:“是!”
我哪里有什么心思煮茶,来到厨房只是稍稍温一下便好。续满了茶杯就又折返了回去。脚步有一丝匆忙。和伯是整个园子的管家,事情忙起来就成天见不着人影,好不容易见一次,也是隔着老远点点头便匆匆走开。这次机会难得,我一定得仔细问问之前的那件事。
来到房门前,见房门依旧紧紧闭着,晓得两人还在谈话,便端着茶水在外面静静的候着。
约莫半刻钟后,和伯才从房间走出来。见到我,一如之前的几次只点头走过。
见此,我慌忙喊住他,道:“和伯,近来可有白掌姐姐的书信?”
和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摇摇头,幽幽开口:“没有。上次玉簪姑娘托老夫送的书信,我已经送到,可是白掌姑娘并没有回话。”
想着那日玉簪拜托送的书信,他只是看看并没有重要的消息,都是些女儿家的体己话,便给撕掉随手扔了。却没想到她执意等待着回信,无奈之下,只好编一个谎言搪塞过去,也不怕以后见面会戳穿,反正不会成为朋友,无论是他们,还是她们。
我失落的点点头,笑道:“谢谢和伯了。”走了几步,又道:“和伯,要是有回信麻烦您及时通知我。”
和伯点头,便离开了。
想来白掌是真的生气了,否则怎得连两句问候的话都不愿意捎回。我承认独自离开是我的不对,只是当时情势紧迫,根本由不得我多想,而且她也应该清楚,那日若马大人得逞会有什么后果,反过来,若那马大人不成功,老鸨一样会责罚于我,以后的日子也是不好过。与其这样委曲求全,倒不如一走了之,任他逍遥。再说只有出去,才能想办法让彼此获救,可这白姐姐怎得就想不通道理了呢。
我心里委屈极了,整个人看起来都无精打采的。想来白姐姐是真的不心疼玉簪了,否则离开这么多天,竟也一点担心都没有。
和芪刚想抬笔,抬眼的余光便看到玉簪端着茶杯走了进来,满脸的失落。笑道:“我想玉簪手里的茶水定是味道不佳。”
我答道:“怎么会?公子都还没有尝过,难不成公子还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了。”
“品茶需要用心,煮茶同样也需要用心,看你一脸失落的样子,哪有什么心思给公子煮杯好茶呢。说吧,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你分担的?”
我摸摸脸颊,不好意思的笑道:“哪有这样明显。我只是挂念白掌姐姐,却也不好出去相见,正兀自发愁呢。”
“就是城之秘密中与你要好的白掌姑娘?”
我轻轻点头道:“是。”
和芪笑意更深:“玉簪姑娘果然是重情义之人。这事情也简单,只需让和伯拿些银两赎身回来便是,以解你相思之苦。”
我急忙摆手,说道:“万万使不得。公子已经帮玉簪很多了,我哪好再麻烦您,何况我知道,这一定是不少的银两。”
“小小钱财哪里及得上玉簪的一片心意。”
我眼睑一低,轻声道:“公子带我回来就已经招来别人闲话,偏偏我又愚笨,帮不上园子里一点忙,更是遭他人厌恶。我不想再招惹别人非议,更不想给公子添麻烦了。我只是希望白姐姐不要受到伤害便好,我定会尽快想办法救她出来。”
和芪道:“别太在乎他人的目光,自己活得自在便好。我认识的玉簪可不是如此拘谨的人。行了,我不会让你太有负担。白掌姑娘的事情你就放心好了,我会护她周全,我也答应你,不久便会让你们相见。”
我会心一笑,答道:“谢谢公子。我再去沏壶好茶来。”
和芪眼角翻飞,自觉上当,无奈的笑道:“就属你最精怪。”
如此一来,很快就能与白掌会面,身边有个说话的人,也不会那么孤单无助了。这样想着,连步子也变得轻快起来。
来到厨房,刚想进去,却听到有人碎碎念,当即停下了脚步。只因谈话内容多半是关系到我。
一说:“那外边来的狐媚妖子定是迷惑了公子的双眼,否则公子怎得如此照顾她,一点重活也不让她做。”
一说:“就是!刚进庄园的那会,衣服凌乱不整趴在公子怀里,那般放荡的女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要说她的清白,不知谁能作证!”
一说:“说来也奇怪了。我在庄园为奴多年,虽说公子温和,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也不乏对公子有好感的女子。可是公子都只是把她们视为客人,礼数周全的招待着,关系也生分得很,从没见公子与哪位姑娘这般亲近过,怎得偏对那来历不明的丫头那么上心,真是着了魔了。”
几个人细细碎碎的嚼着舌根,我假装咳嗽两声,走进屋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沏茶。
“小梅,你小点声,人都来了。”
“怕什么!某人敢作敢当啊,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好了、好了,赶紧的收拾一下,我们要去干活了啊。”
说罢,两个人推搡着那女子往外走。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表情,看她们离开了。这时才突然笑了笑,嘴长在她们身上,爱说什么随她们去,何必在意那些混账话,又不是一两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