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看到两边的花草还没有从烘烤中翻过身来,耷拉着脑袋软趴趴的毫无生机。伸出脚有一下没一下的踢打着,当真是无聊极了。
在老林子附近溜达一圈后,简单的草药也采集的差不多,我掂起衣袖擦拭额头的密汗,找一颗大树顺着树干坐了下来。深呼一口气,瞬间肺腑无比舒爽。
我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老林子,一眼望不穿的幽暗。这林子真如他所说吗?当初只知道他命在旦夕,没考虑太多便冲了进去。想起那天遇到的女子和大师,心里突然有了万千疑问。
那女子初见时只一个模糊的轮廓,又由于相隔较远,根本没有看清其容貌。第二次遇见是在林中寻找归路时,她在雾气中哭泣,声音悲切哀凉,不管不顾的绝望像一张巨大的网,紧的我喘不过气。我再次呼唤,这次女子是真的听到了的,不过可惜的是,女子仍旧没有言语,停留了几秒,便留自己一个背影而去,可那奔跑的身形却熟悉的厉害。同一个女子,不到半日的时间里偶遇两次,且没有正面,没有只言片语,这事情可真是蹊跷。
另外让人感到奇怪的是那位老僧人,当时只顾心里发急,却没有细细考量。那大师也可疑得很,诺大的林子何以会在那时间那地点碰巧路过呢?又怎会知道自己一定是畏深水而不敢下河?这一切现在回想起来都让人匪夷所思。女子和大师到底是何人?他们是否有关系?我盯着林子的入口深深凝望,心里突地一个机灵,背脊发凉,以后还是不要去了罢。
不过话说回来,阿恙这次如此爽快就放我一人出来,难道不怕我逃走了去。还是说,开始信任自己了呢。我撇嘴而笑,视线向远方延伸。却在遇到一个冰蓝的点后慢慢收缩。
“天气怎么这般说变就变呢!让人闪躲不及!”我一路小跑返回楼阁,一边不住的抱怨。离楼阁还有百米的地方便远远看到阿恙站在门边。
雨点越来越大了,我加把劲,一下冲进屋子里,冲着潮湿的衣服轻轻拍打,转过身看到他仍站在门槛处。
“阿恙,你站在门边发什么呆?”
他转过身朝我走近几步:“我在想这雨什么时候能停下来,我也好掐准时间去帮你收尸,免得被野兽叼走了。”
我一愣,随即笑了,还真是毒舌:“那就让野兽叼去好了,阿恙何须惦记着呢?”
他这次倒不在反驳了,只盯着我皱眉。
我低头打量自己,还真是狼狈啊。长筒靴子上满是烂泥,哪里还看得出干净的白。裙摆处也不同程度的溅了一圈污水。尴尬之色不言而喻。
“裙摆处怎么回事?”
我再次低头,只见裙摆处破掉一块:“在采草药时不小心刮坏的。”说罢,用手抚摸那个缺口,想起刚才的一幕当真是触目惊心。
他平静的看了我一眼,说道:“衣橱里有些我年少时的衣物,你拿去换洗。”
我听后不免偷笑,现在不也才二十一的年纪,年轻轻的何必故作成熟。这些话当然是说不得的,我只好藏在心底,否则又要对我实施冷战了。
人心毕竟是肉长的,再冷漠的人也该被融化了吧。这段时间虽说不上无微不至但总算照看有加,想必自己的真诚让他有所动容。
经过一段时日的努力他才对自己稍稍放下戒心,也肯与我聊聊家常,这可是花了不少功夫的,可不能前功尽弃了。我紧闭嘴巴,默默的去换衣物。
说实话,衣物确实粗糙了些,又有些宽大,穿在身上感觉不太舒服。
“阿恙,这是做什么?”我从里屋出来便看到他弯着腰在收拾包裹。
少年回过身瞥了一眼我身上的衣服,说道:“刚好合身。你也快去收拾些细软。”
“我们这要是去哪吗?”
他直起身子,轻轻理了理袖口:“离开。”
皓月当空,四下寂静无声。在漆黑的夜色中一名男子疾步行走在前,后面还跟着一位身材瘦小的男子。两位夜行者穿梭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中。
我埋怨自己,真本事没有几两,麻烦事倒是不少。这雀蒙眼算是从娘胎里遗传而来,每当夜晚或光线极昏暗的时候,视线不如往常般清晰,总有团阴影缚住眼角,哪怕近在眼前的景物也是模模糊糊的,甚是恼人。还好今晚月光不错,勉强还能跟上他的步伐。只是几里路过去了,脚下的杂草越来越深,有的甚至深及膝盖,被野草遮盖的路面太暗,走起来高低不平,颇有些吃力。
“阿恙——”眼看着少年走的越来越远,我慌忙喊了一声:“走慢些。”
听到我的呼喊,少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等待。我提起宽大衣摆一横一晃的急急赶到他面前。
“你有眼疾?”他询问道。
我声如蚊呐:“先天带来的。”
只见他解下腰间的带子塞到我手里:“跟好,若是掉了,我可不会浪费时间四处寻你。”
我紧紧抓住带子这头:“好的,我定会抓牢实了。”
又行了几里路,这期间我们依旧保持着默契,彼此沉默无言。他不说话是因为心中有所牵挂,而我不出声,实在是因为太累苦于开口。
直到行至一处空地。
“今晚就先在这里歇脚吧,我在附近寻些干柴生火,你就待在原地,别四处乱走。”
听到发话,我当即找个地方坐下来,说道:“恩,你多加小心。”
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我不禁走了神。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让他如此牵挂,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便日夜兼程。我想,那女子对于他而言一定很特别吧。在阁楼的那段日子,从没有什么人出现过,他却每日会去二楼的那间房,一待就是半日。
我进过那间屋子,女子的闺房。梳妆台上摆着一些胭脂水粉,数量不多且多以冷色调为主,虽有些劣质,却不是庸俗。衣物、盖被也被整理的井然有序,房内干净清香,不见半点灰尘,分明是有人日日打扫,而整个阁楼进出的人除了自己还会有谁。我唏嘘:原来他也有情。
我无意识的揪着脚边的野草,心绪万千。突然觉得手里有个软软的东西,拿起来凑近了看——
“啊——”惊呼之下就随手扔了出去。
竟是一个表皮凹凸的蛤蟆,心里当真是厌恶极了。
“怎么了?!”
比起那小东西给的惊讶,他的突然出现才是真的让我受到了惊吓:“阿恙你,你怎么会,”
他回答道:“听到你的声音,我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便过来了。”
明明是几秒钟的功夫,他却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你会武功?”
他点头,警惕的张望四周:“我自幼习武。刚才到底何事惊慌?”
我心下解惑,怪不得身体恢复的这样快。不过这轻功是何等了不得,想必那功夫绝不是泛泛之辈。难怪行走起来也如此飞快。我道:“没、没事,不小心触到了蛤蟆,有些措手不及而已。”
他放松下来:“那好,我现在生火,也可驱赶一些虫兽。”
他弯下身来,认真的捣鼓那堆干柴,偶尔轻声咳几下。
“阿恙,身体可还好?”
少年背对着她:“没事,只是刚才用力过猛,调整一下便好。”
我从包袱里拿出水袋,走到他身旁蹲下:“临走前,我煎了些药储在这水袋里,你要按时喝。你的病情当初拖了太久,纵使你有功夫底子,身体恢复较快,也马虎不得。事情重要,命也重要,想办事也要先把病治好才行。”
他没有说话,伸手取过水袋,大口喝了几下。
我坐回原处,闭上眼睛,头抵着膝盖准备休息。
“她是我很重要的人,我自小与她一起生活,至今为止已经十四年了。”
不算静谧的夏夜,这话听起来却如此伤感。我缓缓抬起头来,向他的方向望去,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莫大的孤单。
他感受到她的目光后,接着说道:“这么多年,我与她分开的时间从未超过两日,但我生病后,她为寻药已经离开我半月之久。”
我疑惑道:“她为何还不归?”
“她去了京城。京城——一个险恶的地方。所以,”
我重复道:“所以,?”
他转过头来:“没事,快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说罢便闭上眼睛,迟迟不再开口。
我重新把脑袋埋在双臂间,此刻却睡不着了。我知道他也没睡,可是他身后还有多少故事,难以启齿。自小便与那女子生活在一起,时间长达十几年,难怪会如此依恋彼此。
对于他的身世和爹娘,这些他都闭口不提。我不由得叹息,怕又是一段说不得的家史。不过啊,阿恙,你要记得无论是安然无恙还是布帆无恙,希望你能一世平安无忧。何况,你才是我回忆的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