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了个大早,在庄园里闲逛。四周全是残花败叶和着泥土的味道,我极其喜欢这种自然的芬芳,比那些花粉香水的味道清新不知道多少倍。用脚尖点了点一旁的小水坑,低洼的水坑里立刻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又猛地抽身站到一旁,滴滴雨点便又瞬间打到水坑里,调皮的跳跃着舞曲。
裙摆处被雨滴打湿我也不在意,仍旧伸出手去碰触它们。把手掌抬高到脸颊的高度,慢慢的凑近,想要仔细的瞅个清楚,却不想,纸伞边缘的一大滴雨点滑落,飞迸起一大朵水花,直溅到我的鼻骨与眼睛上。我下意识的闭起了眼睛,睁开,眨了几下,皱起鼻子嘟囔了几句。正兀自玩得开心,抬眼便看到雨幕那头的白掌和公子。
白掌撑着一把素净的油纸伞,在雨帘中款款而来,公子跟随而至。
白掌笑道:“怎得?许久不见,不认得姐姐面貌了?”
我微微提起裙摆,快步走到他们跟前,笑道:“怎么会,这是说的什么糊涂话,我怎敢忘了白姐姐,一直想的紧呢。”
公子笑道:“可不是呢,玉簪总是盼着你能与她相聚,说些话。今天,我可是把人给你带来了,玉簪,可不要再给公子剩茶喝了。”
白掌疑惑道:“你给公子剩茶喝?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好意思的傻笑着,也不答话。
“白掌姑娘可是不知道,前些日子这丫头端着喝剩的茶水,苦着一张脸在我面前转悠。说是挂念你,我说把你赎回来,她又恐遭人闲话,非得自己想办法。我没折子,只得当起护花使者来。还望玉簪姑娘能满意。”
白掌点我一指,嗔道:“算你还有心!不过下次可不能这般戏弄公子。”
我抓着她的手道:“知道啦,都听姐姐的话。”
公子笑道:“好了,别只顾着说话,玉簪,你在雨幕中站了许久,衣裳也已被打潮,快些回去换套干爽的衣物,免得受寒。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有事再找我就是。”
我答道:“多谢公子关心,玉簪记在心里了。”
白掌看着和芪的表情,永远都是如沐春风般,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可是她看得出,只有在对待玉簪时,和芪的神情才有了变化,时而关心,时而快乐,时而担忧嗔怒,这些生动而丰富的面部动作都只是在玉簪面前或者谈起玉簪的时候才会有的表情。这些个细微的变化都是在玉簪到来之后才带来的,玉簪对公子来说,果然是特别的。
“白姐姐,白姐姐你怎么了?”
白掌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没什么。”说完就一个人往前走去了。
我心里疑惑着,白掌这是怎么了,怎么公子一走,就变得这样冷淡。我快步赶上去,问道:“姐姐怎么了,是不是在楼子里受了委屈?”
白掌仍旧冷着脸往前走:“没有,和公子已经帮我打理了一切,我现在只是在城之秘密做艺妓,弹弹琴唱唱曲儿,自在的很。”
我点头:“那就好,不受欺负就好。”
白掌停下脚步看着我,忽的笑了起来,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说道:“多谢玉簪挂心,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哎,白姐姐,白…”
我叫嚷着,白掌却不理我,直到身影消散在雨幕里。
我心中疑惑,却又摸不着头脑。我笑笑,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兴许白掌只是见到和公子,心中高兴又紧张,所以有些不自在罢了。尽管这般想,但是心里隐隐觉得不安,总觉得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踱步到房门前,我停顿了一下并没有急着进去,屋檐的水滴掉进脖颈里,凉的透骨。我缩缩脑袋,却又转身走进了雨帘。
秋雨下了小半天,池塘的水都快要涨满了,可老天仍旧没有要停的迹象。刚才心情还算饱满的我,这会子却有点多愁善感起来,果真是景物伤情。
我忽然又想起了阿恙,当时他的不辞而别当真惹恼了我,不过一段日子下来,心也静了不少,想着他有苦衷也说不定。毕竟我们闯牢房救走了犯人,势必要招来追杀的,他们逃命去了兴许。转念一想,他这般不记恩情,我又何必费心挂念,随他去。
可是白掌又怎么冷淡许多,言语神情间全然不似在楼子里真情。还有和芪公子,虽然对我照顾有加,也颇多尊重,可就是这般无缘无故的好意让我有些怀疑,我与他无亲无故,何以这么有心。这一切都让我想破了脑袋。罢了罢了,回房歇着吧。
刚要转身回去,身后却突然一股猛劲,我毫无防范,一头栽进池塘里。我惊慌极了,毫无章法的扑腾着,大声喊道:“救、救命,救命…”一张嘴便呛了好几口池水,胃里一阵翻涌。
几下折腾的我力气全无,直直的往下沉。耳朵,鼻孔,以及整个脑袋都灌满了污水,钝重又窒息。我害怕就这么沉没,拼了命的想要挣脱,可周围弥漫的黑暗似乎要吞噬掉一切,包括我。意识开始抽离,恐慌之际,我抓不住一切,一股力量使劲的把我往下拽,我才知道这急速下降的感觉,是致命的孤独。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玉簪,玉簪!”那是专属和芪公子的温柔声线,恍惚中我看到有一大团白色的亮光向我靠近,我却再也没有力气看清那人面容,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梦里我像得了一场寒热的病,身上一会冷,一会热,交替着快要了我半条命。我知道定是落水受了寒,才会这般高烧不退。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我终于幽幽转醒,感觉不是很好,整个人都软趴趴的,看看房间四下里无人,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怎么都使不上劲。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和芪端着药碗,轻步走了进来,看到她费力的姿势,赶忙上前搀扶,“你可算是醒了,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轻轻摇头,笑道:“没有。”说话间却觉得嘴唇干涩,像是一头干涸的水井。
“看你憔悴的样子,哪还有先前的灵气儿,快些把药喝了。”
这一次我从和芪的眼里看出一丝不一样的异彩,比关心还要浓几分,我不敢确定那是什么。接过药碗顺从的喝了下去,竟也不嫌弃那草药的苦涩,
“你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还好我及时赶到,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原来是他救了我,看他一副倦容的样子,应该是照看了我许久,心里说不出的感激,“谢谢公子,玉簪,当真是无以为报。”
“那就以身相许喽。”和芪笑道。
“啊?”我还以为听错了。
“逗你开心呢,可别当真。”
我了然的笑笑,却有了小心思。
“对嘛,这样笑起来才好看。喝下药就赶快歇息吧,我不扰你了。晚一些再来看你。”
说着便按下我肩膀,放我平躺下来,又替我掖好被角。这样的温柔,这样的小心,都让我措手不及,脸颊慢慢的蒸红。还好他已经出门,看不到这窘迫的模样。
入秋之后的夜晚黑的特别快,方才还是晌午,现在一觉醒来已经入夜。躺了这么久,身体都有些懒散了,翻身下床,走出了房门。
今晚的月色很好,我坐在院子里昂首仰望。圆月夜,倍思亲。我也有些思念故乡了,尽管我还记不起自己来自哪里,却能深刻的感觉到思念的细胞蠢蠢欲动,我想有亲人在身边呵护的感觉,有朋友宠溺的滋味。我知道和公子对我很好,可我还是觉得心里某一块空空的,总不踏实。
和芪还未踏进院子,便看到玉簪托着下巴,望着夜空出神。长发未做梳理,松松垮垮的搭在肩头,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衣裳。他自如的走进屋子,拿了一件稍厚的外衣披在她身上,“夜晚风凉,你大病未愈,可要照顾好自己。”
转头见是他,我笑了笑:“这么晚了,公子怎么还没睡?”
和芪挨着她,在一旁坐下,“下午见你还在熟睡,猜想着这会子你怕是睡不着了,就来看看你恢复的如何。见你精神挺好,想是好的差不多了。”
我道:“又让公子担心了,玉簪明日就可恢复正常了,也可上工了。”
和芪沉默了一下,他知道玉簪在刻意的保持两人的距离,是应该给她点时间,又道:“深夜明月好,最是故乡思。玉簪想家了?”
我敛眉,笑答:“公子果然智慧,玉簪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公子的双眼。”
和芪道:“既然想家了回去看望便是,公子准你长假。”
我道:“公子好意玉簪心领了,只是玉簪有家不能归,或许,家没了也说不准。”
“哦?此话怎讲?”
我望着漆黑的夜空,回忆也渐渐拉远,“说来也可笑,我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甚至不记得还有没有家,像是凭空出现在这天地间,我醒来的时候就遇到了阿恙,那个时候…”我忽的想起了什么,又道:“不提这些往事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只要公子不嫌弃玉簪手脚愚笨,玉簪愿意长久服侍您。”
看着她迷茫的眼神,和芪知道她不是在说谎,不过是失忆了而已。和芪笑笑,温柔的看着她,伸手帮她拢紧了衣衫,道:“玉簪,别只把我当公子…”
他靠得这样近,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细细的沁香。微风吹来,和着男子特有的气息,我像是要醉了,小心的抬起脑袋,眼神落在他凸起的喉结上,那小东西像是有灵性般上下滚动着,我动了一下唇瓣,感觉脸颊发烫,吓得再也不敢抬眼望去,慌忙别开了头。
玉簪的表情,和芪一丝不落的看在眼里,片刻,望向远方,笑意更深,却未及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