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重的喘气声让我觉得这是句废话,毫无意义。那声声闷哼说明他真的不好,就算昨晚已用药,但也只是些消炎祛热的汤水,又怎能动得了盘踞在体内的病菌。
“这里有汤药,实在难过便喝上一次。”
说着我转身就要离开,“别忘了,你一定得活下去!”
低头看着被扯住的衣角,过度用力的骨骼在皮肉的包裹下格外凸出。我把它放回主人身边,道:“放心,我这条命还要劳烦你日后亲自扔出这林子。”
一路上我急匆匆的往前赶,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体会的到时间就是生命,他还等着自己去相救,而救命的药材却在幽暗的老林中。
已是五更天的日头,可这层层密密的树荫硬是把光线阻在天外,从四周聚拢的枝叶把这里分割成两个空间,外面阳光四照,世间一片明媚。而里面阴沉昏暗,甚至可以看到晶莹的露珠,还真有些一手遮天的意味。我弯下腰,在裙角处结实的打上几个结,以免在丛林中穿梭带来不便,握紧手中的匕首,深吸口气便一头扎进不见天日的深林中。
我是有多久没这种感觉的,站在参天大树旁的自己连一株杂草都不如。遍地的灌木丛和野草让我毫无存在感,仰头而望那一根根大树像是从天而泻的天柱,又恰逢夏至,周遭的绿色像是要随时流淌出来把自己吞没。我本向往无杂念的自由,但此刻这绿色的浓度让我越发窒息。紧闭双眼摇晃一下脑袋,我要尽快离开。
百部、紫菀、桔梗、玉竹、地骨皮、甘草、功劳叶、南沙参???,还缺少生牡蛎。可是我对这边并不熟悉,哪里会知道有什么溪河,更别说有盐味得河口了,这可如何是好。心急脚步跟着也急,小腿处已被划出道道红痕,禁不住撸掉一把树叶扔到地上,我承认这小小的恼怒有些无理,不过何以这东面一带的丛林比其他处略显葱郁?灵机一动心中便有了想法。
深林中的葱木比我想的还要复杂,正在我迈着艰难的步子向东面疾走时,前方的姑娘吸引了自己的注意。约莫百米远处有一女子正弯身采摘野花野草,身形体格与我不差上下,身上的白纱浮动很是飘扬,光是朦胧的轮廓就能让人无法移目。如果不是此刻正上雾气,想必那模糊的面容定是不俗。
如果有人出入,不正说明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吗,毕竟生命之水不仅对水禽重要,同人类而言也是如此。
“姑娘?”
不知道这声呼唤是唐突了还是怎么,那女子竟不言不语走开了,我断定那女子一定听得到。罢了,此时自己也无暇顾及其他。
不多久我便来到河边,欣喜的劲儿刚过,就又为难起来。看着横亘的长河心里止不住的发憷,本能的排斥它们。我口中的它们自然是指深水,就像是条件反射似的总会躲得远远的。
“姑娘。”
我转过身看到身后站着一位僧人,胡须发白,手拿拐杖,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眉头不禁皱起。
来人微微颔首:“姑娘莫要害怕,贫僧只是路过,看到姑娘徘徊在岸边久久不肯离去,心想可能是需要帮助。”
我笑:“大师难道不认为我是要自寻短见吗?”
“自寻短见又何苦背着满满的草药,岂不是多此一举?”来人眉目含笑的望着我,“更何况姑娘才不会是看不开的人,又怎会轻易拿生命开玩笑。”
我面露尴尬,被看穿了呢,“不瞒大师,小女子有一朋友身患重病急需医治,可是???”
“可是这牡蛎生在深水中,偏偏你又怕深水。”
我疑惑的望向对方,那饱含沧桑的面容似已历经人间世事、看透因果缘由般宁静。我心下明了也不再出声,等待着他的下文,总不会只是想要和自己聊些家常。
“贫僧倒是可以帮助姑娘,但事成后姑娘需答应贫僧的一个要求。”
“没得商量?”
来人摇摇头,“没得商量,必须答应。”
我思考片刻,笑道:“多谢大师好意,不过小女子无才无德实在难以回报,还请大师谅解。”
“姑娘何必谦虚,光是你独闯深林的这份勇气,世间便鲜少有女子能做的到。自古以来有勇有谋者必定能够成大器,而贫僧只愿姑娘能收敛这份锋芒随我隐居于天地间,别无他求。”
“隐居?!”我哼笑,怎能就这样撒手随他而去,“大师,小女子绝没有扬名天下或是称霸世间的野心,也万万没有那等能力,毕生所愿不过是与心爱的男子举案齐眉,仅此而已。”
“姑娘,所有的事情都在你一念之间,务必要三思。”
“或许我的选择会决定一些事情的发展,可是时间在走,人和物又总是在变化,说不准我决定的人生就会被一些事情改变,又或因出现的某些人而偏离原先设定好的轨道,我们最不能掌握的事情就是还未发生的事情,毕竟未来一说谁都无法保证,大师,你说是吗?”
来人失笑:“也罢!既然姑娘无心,贫僧也不会强留。不过帮忙之事恐怕是帮不得了,还请姑娘海涵,贫僧就此告辞。”
“大师——”
对方也没有因为我着急的呼唤而停留,只是头也不回的一直往前走,一直走,直至林子尽头。
我难掩心中不满,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身为出家人怎会这般冷漠,人心呐,还真是捉摸不透。
我一步步挪近河水,全身的毛孔都疯狂的收缩,额头手心却开始慢慢渗出汗水。这种感受不亚于黑暗中被人死死盯住并步步逼近的恐惧感,明明遍布周遭,却看不见,摸不着,只是苦了全身神经白白遭罪。但人类之所以高级,就是永远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潜能没被开发,只有被逼进死角时,才肯放手一搏。
当她我沉默的站在水里寻找牡蛎时,额间已满是汗水。我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独自身处恐惧的中心,有一天会为了一个人打破自己十几年的习惯,不知详情的人定会认为此人对我非比寻常,而事实却是相识不到24小时的陌生人。思及此,我笑出了声,人世间的关系还真是奇妙。
“唉——”幽幽叹息飘过。
“谁?!”
我警惕的抬头扫向四周,心里莫名的晃了一下。且不说自己现在在水里手脚僵硬的动弹不得,就算上了岸,若是出没野人野兽,我也只能任其宰割。可是放眼望去,四周安安静静的,全是些花草树木,哪有什么人。我嘲讽自己,一向大咧的性格何时变得敏感多疑了,看来精神过度紧张果然会让人产生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