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白掌轻叩门,小声呼唤。正是下午时分,我还在床榻躺着,睡得极乏,昏昏噩噩的起身,打开门扉,看到白掌站在门外耐心等候,见我出来急忙说道:“妹妹怎么还嗜睡,眼看就要到我们登台演奏的时刻了,你竟这样不重视。”
我拍拍脸颊,一脸惺忪:“有白姐姐在,我怕什么,相信你定能安排的妥当。”
我伸手把拉她进屋,然后关上房门,这才又说:“姐姐今日想怎么演奏?”
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尽管在这风尘之地也免不了明争暗斗。城之秘密是出了名的好,无数达官贵人聚于此地,说不定哪日就能攀附上一个,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所以无数莺燕使尽浑身解数,讨君一笑。而我,不过想保住这花魁的名头,才能免去沦为来者不拒的接客女子。我知道,白掌也是如此。
“我们次次合奏,都是我主你副,而这次,我想反过来,你来唱主角。”
“我?”我犹豫难定,不是过分谦逊,或是忸怩作态,而是当真功夫不到家,说唱弹跳虽会一些,却都只是些皮毛,说到精通,实在惭愧。“我怕出了差错~”
白掌接着说道:“没事,你本就有底子,我只稍微加进去半招半式,保准赢得喝彩。”
“可是姐姐,你知道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之所以不愿意唱主角并不是因为畏惧,你想躲在她人后安静无波澜,不想徒惹是非对不对?”
我点点头。白掌说的没错,这毕竟是烟花之地,大出风头总是要惹来一堆麻烦的,偏偏我生性懒散无大志,只想着平静度日,待有机会便赎回自由身,从此天地为伴。
“玉簪啊~”白掌语重心长的道,“你知不知道外面在流传些什么啊?”
我怎可不知道,无非就是神秘莫测,引人遐想。不过所谓的以静制人就该这样吧,我不说不做,只等着人们的好奇心被磨损,那时流传声就会慢慢消失,甚或,伴随一句:原来就是个不出彩的主儿。
“你不肯以真面示人本就让人好奇不已,在舞台上又偏没得半点动静,不言不语的样子让那些凡俗之人的好奇心达到顶尖,妹妹,这不见得就是好事啊。”
白掌说的颇在理,不见不好,见了也不好,这烟花之地真是个是非场所,我心下也想不出好法子,眉头轻皱:“那依姐姐所见该如何是好?”
白掌看着我道:“依我说,你不如大胆一回,索性如我们一样,真真切切的展笑颜。”
“不行!”我开口拒绝,思索道,“行不通。白姐姐你莫要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这并不是上策,论相貌,城之秘密有很多绝色人儿,论自身绝技,更是数不清。我若如你们般,迟早会被淹没,岂不是更危险,倒不如保点神秘感的好。”何况,我不想下半辈子就在此地了结。
白掌听后,话不多说,只一个劲的沉默。
我忙上前拉住她的双手,眼神诚恳:“白姐姐,不如这样,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听从就是了,主角、副角,任你选可好?”
白掌凝神良久,道:“也罢,你不肯,我也强求不得,随你了。不过这次你可要好好演奏,不许糊弄我,我弹唱,你来舞。”
我笑了:“恩,我定会尽情演奏。”
临登台前,白掌不放心,故又趴在我耳边,小声提醒着:“舞姿重在轻盈梦幻,如履薄冰,点到即可。”
我回以笑容,轻叩首。
昏昏梦
那年初夏雨太忙你闯进我胸膛无处可藏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时光苍苍爱情太长
经年一去纵然光景绵长你又在何方?
伊人带笑荒颜潦倒看不到万千夕阳好
漫天的誓言啊未带进古墓只忘却天涯
谁弄乱了檀香焚了半世牵肠
谁低眼无语伤泪湿了心肠
檐雨穿壁,青丝也刻成伤
从此深闺而眠不理沧桑
红颜老花落亡从此茫茫两不向
爱从开始之前到结束之后还是爱
敢问鸳鸯二字怎生书
恨君不似江楼月,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不知团圆是几时
恨不休红颜尘世惹了你多世愁世人说,每一段相逢不过是为了下一刻的离别,可即使一瞬的相逢,换来半世的苍凉,仍旧有那么多人满心的期待。君知否,卿也渴望再次与你把肩擦,瞥一眼也好过一生孤独。世人说,刻骨的痛过,才能对离别从容挥手。既然不能牵手永久,那,就此割断情丝。
相逢一时,终会离别,想必说出这句话的人一定历经沧海,心无牵念,余生了了。如今又是天涯各处,我又相思,又想起你,想到分开的那个日子。正如当初你路过江南小镇时般阴沉,轰隆隆的上苍,相遇时是漫天的浪漫,离别时是滚滚惊雷。你生生惹了我,又留相思,苦我一生守候,到头来,梦一场。
江月楼啊,南北东西,南北东西,能不能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呐恨君,你说过的团圆几时归?
真希望,那场爱情的雨,不要停歇,梦回百转间,就随思念慢慢老去。
这首《昏昏梦》是我与白掌合作完成,她谱曲,我填词。讲述的是一个平凡女子守候的故事,等待如此漫长,不过是短短的一瞬相遇,却要赔上一辈子的等待,不是没有抱怨的,但那满腹的苦水最终化成无言,随着眼泪一起藏在心底。总是恋他的心思长,忘却伤痛的时候短,因为爱他,到底是爱他。
一曲已罢,我仍沉醉在琴音里,独自舞着,舞着,直到体力不支才肯停下。
白掌怔怔的望着她,半天才回过神来,忙拉住她的手示意谢幕。
我转过身望向台下,宾客满堂,半数竟笼罩在一片凄哀的氛围中,神情低迷。我知道成功了。满含笑意的躬了躬身子,准备下台。
台下却有人大喊大叫,粗鲁无礼。
“玉簪姑娘迷惑了人心,就想这样一走了之?”
看向那人,一脸络腮胡子,额际宽广,鼻头塌陷,笑起来横肉成堆,真是让人犯恶心。我不予理睬,直直走了过去。不想他却上前,一把抓住我手腕,神色猥亵。我气恼,用力一甩,冷哼一声,表情阴冷道:“请阁下守规矩!”
他放声大笑:“规矩?难不成你妈妈没有教你待客之道?”
我瞥了他一眼,仍旧不愿说话。
“好!脾性真是不小,我今天就要看看这是什么货色竟然如此傲娇?!”
眼看他欺身逼近,我步步后退,趁其不意一脚踹在其大腿处,痛的他呲牙,怒气直冲。好在白掌此时已叫来打手,他倒也不敢再妄动。
看他狼狈样子,我冷漠不语。
此时他却转怒为笑:“玉簪姑娘如此烈性,我倒是要问问老鸨怎样才能把你驯服。”
我厉色射向他,心下却知不妙,老鸨的为人,姑娘们心里都敞亮的狠,为了钱财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推开打手,站了出来,神色一如往常,淡淡道:“今日各位如此逼迫,不过就是想与玉簪多些接触,能广交朋友,玉簪也很高兴,往日是玉簪想不通了,还请各位海涵。”我福了福身子,接着说道:“日后玉簪会不定期接见来客,不过来人要由玉簪亲自挑选,希望各位不要再为难小女子了。”
说罢,不理众人如何反应,我便径自走向他,眉毛轻佻:“走吧,公子。”我拉着他走过人群,向阁楼走去。
在拐角处碰到羽衣甘蓝,城之秘密五大花魁之一。一身深蓝色衣裳,很是轻薄。城之秘密的五大花魁,白掌,玉簪,羽衣甘蓝,三色堇,空出来的那个位子,据说老鸨近日正在寻找。而这羽衣甘蓝以嗓音最为突出,犹如百灵鸟般空灵婉转。就是这样一个人,说起话来却是尖酸刻薄,惹人生厌。我拉着她,匆匆走过,不想与她有任何交集。
“呦!我还以为咱们玉簪何等圣洁呢,怎么?今日也忍不住要去接客?”后两个字吐出来时,口气刻意暧昧。
我面色沉静,继续往前走。
他感到手腕的力量有所加深,偏过头,看到她眼里满是怒色。
羽衣甘蓝看她不气不恼,心下很是不快,想着彼时楼下客人正多也不好失态,冷哼一声,攥紧了手帕就要往回走。却不想与迎面而来的三色堇撞在一起。
“哎呦~你不长眼啊!”
三色堇慌忙道歉:“对不起蓝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羽衣甘蓝正愁满肚子火没处发泄,这下可好,来一个不怕死的,当下训斥道:“急着去偷男人啊!真不知爹娘怎么教的,如此没教养!”
这羽衣甘蓝可是楼里出了名的刁蛮尖酸,一众姐妹皆是畏她三分。今日的三色堇也只是咬着下唇,不敢吐一个大字。
这三色堇怎么这样窝囊,被人欺负了也不吭声,真是好脾气到家了。羽衣甘蓝嘴不饶人,也真是过分。
“你爹娘会教导,还不是把你教到这青楼来了。”我回道。
羽衣甘蓝当下脸色发红,眼眶蓄泪,盯着我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紧咬贝齿,掉头走开。
三色堇站在原地,道了声谢,也离去。
爹娘本没错,只是命运弄人,我也不想以此作为利器,只是,只是一时想不到更好的话来反驳,就那么无顾忌的说了出来,怕是伤到她了。无力的哀叹一声,继续往回走。
回到房内,我仍旧陷在刚才的情绪中,一个人闷闷的喝茶,故意不去搭理房中的另一位。
他看到书桌上的练字,随手拿起道:“门前若无南北路,此生可免别离情。玉簪姑娘果然好才华。”他说道。
“那只是胡编乱造的故事罢了,公子不必当真。”我冷冷的回了一句,便继续品茶。
“不过,姑娘多管闲事的本领也不错。”他看着她,冷嘲道。
我看向他,浓眉细眼,肤色偏黄,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清,正是我上次见到的那人。对于他的嘲讽,我充耳不闻,只说道:“公子请坐。”
他整理衣襟,坐在凳子上,开口说道:“玉簪姑娘不必多礼,本人不过是欣赏姑娘才情,只是想交个朋友罢了,并无它念。”
我笑,倒上一杯酒水,走到他身边:“玉簪深信公子乃正人君子,不如让小女子敬你一杯以表谢意。”说着,就要递到他面前。
他用扇子一抵,轻轻撇开:“不必了,我们还是聊些其他的吧。”
我放下酒杯,欺身上前,作势就要倒在他怀里:“不知公子想聊些什么?”
又是一把扇柄,我被他隔在半米之外,无法接近,又怎能看清他面目。
他冷着脸道:“姑娘来这里多久了,就没想过要离开此地?”
我答非所问:“不如玉簪給公子跳支舞。”
说罢,我挪步欲舞,却在他放下胳膊之时,忽的一个巧步移到他怀里,手也瞬间摸到他脸庞,眼看就要成功了,却被他一把推开:“玉簪,你自重!”
我笑:“呵!公子可真会说笑,公子难道不知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可都是烟花女子啊!”
他面色铁青,轻轻理了理袖口,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浓重的冷哼。拉开房门,大踏步离开。
看着他转身的背影,我思绪翻腾,手微抖,弄洒一桌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