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莫要多礼，我等告退。”说着，三人作揖，起身离去。
送走三人，白锡氓走到书桌旁，专心研读书籍。
“氓儿~”
白锡氓抬头，随即笑开了，站起身来：“母妃怎有时间来此？”
“怎么？母妃挂念皇子，还不能探看了？”
“劳烦母妃挂念了，儿臣甚好。”
德妃点点头，拿起书桌上的书本：“《兵制》，最近研习兵法可有收获？”
“回母妃，赵筏师傅推荐儿臣看了些兵法书籍，颇有心得，想不到这带兵打仗还有众多讲究，说起来以前还真是孤陋寡闻了。”
“恩，这凡事都有个讲究，你自是用心学习就好，或多或少该有点长进。”
“儿臣定会倍加努力，不让母妃失望。”
德妃看着他如此乖巧，眉头仍旧难以舒展。
“母妃，还有何心事？”
德妃叹了口气，道：“过些日子，蕃族就会来访。”
德妃看着他，继续说：“这次来访不是蕃族大王一人，他的小女儿也会跟来，听说那女子很是聪颖，母妃希望你能和她好好相处，不要任性妄为。”
白锡氓低眉答道：“好，儿臣听从母妃安排。”
德妃怜爱的望向他，说道：“氓儿啊，你早已到了担当的年纪，相信这天下之事你也能看出个八九，母妃也不多说了，只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
德妃抚平眼角的细纹，眼睛里映出白锡氓无声点头的情景，背后的铜墙碧瓦无限放大，直到他的卑微无处可藏。那是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扯着他的脖子，唯它马首是瞻。
已是黄昏时分，斜阳空留点点残红，微风中花香飘荡。那日他溜到城外看到的也是这样的风景，在皇宫里待得太久，一时间被这美景锁住眼球，沉迷不能自拔。
不经心间遭到袭击，毒箭太猛，他几乎来不及呼应便倒地不起。还好命不该亡，遇到贵人相救。回到宫里，母妃日日担惊受怕，寸步不离守在身旁，生怕有个好歹。如今身体已痊愈，母妃又要担心往后的日子。白锡氓苦笑，真是个不省心的孩子，从小就让母妃忧心。不过他笑的幸福，在这深宫大院能有个人全身心为他着想的人，简直是不敢奢望的事情，她宠他、爱他，却不是为了权势地位，而这个人非他母妃莫属，所以他有什么资格不顺从母妃的意愿。
不知不觉走到花园深处，放眼望去，满园子全是花花草草，这处有鸢尾花，那处有株海棠，别处还有入腊红。白锡氓抚摸着花朵，花颜扰人眼，每一株都像是袅袅亭立的女子，或含羞，或巧笑，静静的美，等待有缘人，让她们不再孤零，哪怕会失去生命。可生来就注定要牺牲自己美化他物的东西，只是希望有缘人能让她们的生命价值发挥到极致，再不枉此生。
思绪不觉间又飘远。还记得五岁那年被罚的事情，当时年龄小，贪玩，又不懂分寸，看到春季繁花似锦，忍不住摘下一朵，拿在手里把玩，谁想那花竟是皇后的爱花，免不了一顿毒打。初春时节，他却痛的汗流浃背，母妃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却也只能陪他一起受罚。母妃趴在自己后背上，咬紧牙关挡着无数的板子，轻盈的身子躺在后背上越来越沉重，压得他呼吸困难。他哭了，他恼自己的不懂事，他恨自己无能，而彼时更多的是愧疚。
事后，父皇托人送来千年人参和极品燕窝，和一句：不懂事就该教训！那之后，他就疏远了父皇，尽管年龄小，他也知道再珍贵的宝贝也比不过父皇的一句关心，他清楚的看到父皇送来东西时母妃眼里的伤心，无奈，各种复杂的情感纠缠在一起，他捉摸不透。他却明白一两句关心自己就不会埋怨他，一两句关心母妃就不会偷偷抹泪。一国之君，他只要随口说两句体己话，便可以免去许多伤害，比无数金疮药都有疗效，而他自始至终，对此事都缄默不语。
白锡氓心里有一道墙，那是专门为他高高在上的父皇设置的，这道墙似乎隔断了他们所有的情感，他的喜怒从不展示于他，他的哀乐他更无从知晓。从此，父子之情不过是君臣之礼。君要臣听话臣不得放肆，君希望臣笑脸相迎，臣自是会伪笑的真诚，从头到尾演的到位。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一头是君，而另一头，只是臣子。往后的日子，他收敛了玩劲，更懂得了母妃，也更听母妃的教诲了。他是心存感激的，在这吃人的皇宫，或许说有母妃的庇护，才有今日的白锡氓。
“奴婢见过二皇子。”
白锡氓抬头看见巧旋，纤瘦的身子站在花丛中，一身粉色宫衣颇显清新。她手提花篮，恭恭敬敬的站在近处问好，样子认真且娇羞。白锡氓见此，嘴角微微上扬，问道：“这是什么花？”
“回二皇子，这是大丽花，最近气候炎热，奴婢采来熬成花茶给娘娘降火。”
白锡氓笑道：“多亏你这般贴心了，巧旋。”
巧旋心有异样，像是喝了蜜糖般，滋润香甜，“皇子过奖了，这是奴婢的本分。”
白锡氓微笑着，很是欣慰有这样的婢女照顾母妃，想这巧旋跟在母妃身边这么多年也是个衷心的丫头：“你经常来此采花？”
巧旋回道：“这园子一年到头总有繁花盛开，奴婢有时陪着娘娘赏花，或者采撷新鲜花朵回去煮茶。近来天气甚是炎热，奴婢看娘娘体乏，趁着空闲时间过来采一些回去。”
白锡氓摆弄着手中的花朵，随口答道：“恩，有劳你挂心了。”
巧旋双手抓住花篮，略有迟疑道：“奴婢刚采了些金莲，全是上等的好花，二皇子如不嫌弃，奴婢煮好后给您送过去。”
“那还真麻烦巧旋姑娘了。”
巧旋嘴角微弯：“不敢，奴婢这就回厨房。”
巧旋，巧旋，她笑了。
他记得她的名字，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被他呼唤起来竟是如此轻柔，不由得脚步飞快，身体飘扬，她甚至觉得没有比这十几年的陪伴岁月再好的了。好像整个青春都由此光鲜了起来。
忽的，她停下脚步，躲在一株扶桑树后，拨开树枝，偷偷看那男子。
他还立在原地，抬头看天，沉默不语的样子让她心开始吃紧，想必又被朝廷事烦扰，否则，她记忆中二皇子怎会如此忧伤。她自小就被卖在宫中做丫鬟，后来跟在德妃身边贴身伺候，这二皇子她见得次数多了去了，每次不是调皮惹事，就是逃开太傅们枯燥的说辞溜出去玩闹，再大些，变得内敛稳重了，却仍旧会任性，尤其是在德妃面前，像个孩子般惹人怜爱，也怪德妃百般宠溺他。
无论二皇子如何娇宠，却从不恃强凌弱，也不会打压下人，对待朝中长老也是尊敬有加，就是这样善良的人，仍旧逃不过命运，逃不开伤害，皇室的权位之争往往比想象中的更残酷。说起来真是无能，她不过一介女子，确切的说是卑微奴婢，能做的便只有煮杯茶，煮杯茶，安他神。
白锡氓凝神望向远处，却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脑子一片混沌。不想被安排，不想被囚禁，不想过这样的生活，甚至不想，再回到这深宫中。去远方，一处无人的地方，就是日日琴棋书画诗酒茶也不腻，就那么，彼此陪伴到老。
低眉，自嘲，又要异想天开了。
摇摇头，转身往回走。
看到来人，白锡氓躬身参拜：“锡氓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皇后并没有叫他平身，只是盯着他的后方，说道：“二皇子果然仁慈善良，对待下人也这般客气。”
“自小太傅就教导锡氓以礼待人，也是传承我朝百年美德。”
皇后轻声冷笑：“听说二皇子前些日子遭遇袭击，险些丧命，看来这百年美德也没能护你周全。”
白锡氓仍旧躬着身子，说道：“以礼待人，善良仁慈总归不会招惹是非。”
“你不招惹是非，但是非要巴着你不放呢？”
白锡氓不卑不亢，字正腔圆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我还一针。”
皇后听后，莞尔：“看来二皇子涉阅颇广，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不得不叹我朝可真是人才辈出啊。”
皇后说完，径直离开，脚步轻盈的像是没有来过一般。脚边随风而起的花瓣，本就惨落在地失去重视，此刻再一次被重重摔落，是心疼，是身疼。他不知道那信步走过的人怎可那般冷艳，即使花颜再美也引不起她一点心软，照样踏上去，踩碎。他明白在她脚下香消玉殒的花颜不是少数，每一个，都是她泄愤的牺牲物。她是一国之母，她是那般高贵，难道高贵的地位就可冷漠，轻视他人的生命？他决不认可。
待得脚步声渐远，白锡氓这才缓缓直起身子，望着皇后离去的方向，回想着刚才擦肩的刹那，红唇轻启：“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