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这块繁华的地域,为前途,为爱情,为其他。在这块皇家的天地下,有的人为生活奋斗,不舍昼夜,才勉强撑得下去。而有的人一身轻松,却享尽奢华。凡是那些与皇家相染得人,非死即伤,终极一生平安的,寥寥无几。
听说当今圣上已上任二十余载,在这期间边疆虽偶有动乱,但很快便被镇压下去,京中依旧繁荣不减,天下仍旧呈太平之势。可是,历史是一条波动的长线,有平缓,必有起伏。就像祥和的水面偶然被突来的石子搅乱,而投入的致命伤有多大,漩涡就有多深。紧随平静之后的就是暴风骤雨。可是京城虽险恶,但他危不危险,人在哪里,我一概不知,我已多久不曾见过他。
“玉簪妹妹,是否准备妥当?将要演奏了。”
我回过神来,急忙用薄纱遮住脸庞,几步走到门后,一把拉开两扇门,回道:“姐姐。”
白掌站在门边打量着她,笑道:“妹妹今日这身湖绿色轻纱衬显得越发出色,即使不露真面目,却也勾人魂魄。”此女子当真会让人好奇心大增,在她踏入城之秘密开始,白掌就注意到了她。
尽管当时蓬发垢面,衣衫破旧,但那份淡然自如的气质和灵动有神的双眸还是吸引了她,所以才会在玉簪投来求助的眼神时,只是略一思考便出声相助了。
城之秘密有一个不成文的条规,凡是前来卖身卖艺者,才貌必占其一,否则一律不收。那日,白掌怀抱一把素琴走过,看到玉簪正在被老鸨考查,本想在旁一睹她的才华,不想最后两人竟合作起来。玉簪哼唱填词,她只需弹奏即可。一曲作罢,老鸨满脸笑意,颇为赞许,当即答应留用。
看着她放松愉悦的神态,白掌打心底里好奇,这么多年还未见到因进得了青楼而这般开心的女子。不过不得不承认,白掌对她的词曲很欣赏,本身自小便学习音律,至今已有二十个年头,况且通琴乐者她也见过不少,可来人的方式,白掌从没见过,更没听过,当即对她倍感新奇。几日观察下来,发现此人脾性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待人谦恭温驯,是个可交之友,渐渐地两人熟络起来,甚至以姐妹相称。
我拉过白掌的手,说道:“姐姐莫要打趣我,我不过应了妈妈的要求,随意装点几下,免去耳朵一番折磨。”老鸨的絮叨仿佛还萦绕在耳边,不过因为我没有装扮自己便上了台,她当真说了我大半个时辰。可是我知道她如今只是口头说说我,而没有像对待其他姑娘那样禁闭鞭打,不过是因为我的到来,让她收入大增。何况,我承诺过在这里待着的时间内分文不取,全部上缴于她,她自然乐意。作为交换条件我要求绝不接客、绝不人前露面。
“妹妹又何必谦虚呢,从来天生丽质一词只有足可匹配的人儿才能担当得起,妹妹才貌兼得,姐姐只是徒生羡慕了罢,并无它意。”白掌可是清楚地记得她的真面目,尽管只是见过少数几次,却久久不能忘怀。
腮凝新荔,鼻膩鹅脂,观之可亲。虽不是倾城倾国的绝代佳人,却也是绰约多姿态,轻盈不自持,让人见之忘俗、不见心病的人儿。
我面露红晕:“白姐姐说笑了,你的妩媚雍容,典雅大方素来都是出了名的,怎是一个天生丽质就可比拟,怕就怕这等气质是先天、后天也学不来的。”
白掌说道:“好了,姐姐怕了你这张伶俐的小嘴,别只顾着说话,下面的客人怕是要等急了,快些下去吧。”
我提起略长的裙摆,说道:“姐姐前面带路就是。”
城之秘密虽不是城中的最大的青楼,却是最出名的。每天进进出出的客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而每月的收入高达数十万两白银。此青楼之所以强盛,不仅是因为身后有强大的势力支持着,更重要的是城之秘密有一群高质量的名妓,其中不乏玲珑高挑者,小家碧玉者,温婉文雅者,妖娆妩媚者,通晓琴棋书画里的一门是每个人的必修课,有才有德,貌美可观,又各具特色,让外人不得不叹这家店主人的经营战略的绝妙。
当初我刚进城那会,四下里举目无亲,偏偏又与阿恙失散,实出无奈,只得步入青楼。而这青楼却不是想进便能进入的,我撕破衣裳,抹花了脸蛋,守门的侍卫才肯信我是走投无路来卖身的,才肯带我进去寻老鸨,而老鸨又是各种才艺考验,终于答应留我,那晚自己才不至于流露街头。心下不免一顿自嘲,没想到有朝一日被自己所不屑的青楼我也要费尽心机才能进入。
如往常一样,每当傍晚时分城之秘密都要比其他时间满一些子,来自城中的权贵,富甲,文人,全都集聚于此,看着演奏,聊些不着边际的琐事,尽情享受。
白掌与我手扶木梯缓缓而下,楼下的喧闹即刻安静,纷纷鼓掌迎接。我依旧不太习惯这太受瞩目的场景,下意识的扶了一下薄纱把头低得更深了些。
走到台子中间,白掌裙摆一展,整个人开成一朵大大的仙客来,美得不可方物。白掌素来以纯洁无暇、祥和安泰出名,而她的美却与名字不太相符,她的美是刺眼的,是无法忽视的。素净的人与艳丽的装束相结合,美是美,就是太过扎眼,夺了他人的呼吸。接下来,我自然而然的坐在她右侧,并向后方错开两步。彼此对视一眼,便放手驰骋琴弦间。
今日所奏的是《软套》十大曲子之一的《寒鸦戏水》,一首顶顶有名的潮州筝曲,诗意盎然的客家曲子。白掌与我合奏,两人使用的都是上等的好琴,加上彼此默契的配合,琴声波及之处,皆是悠长清越。何况白掌本就擅长音律,别致优雅的旋律,独特的韵味,明快跌宕都是丝毫不差,完美的演绎了寒鸦在水中悠闲自得,互相追逐嬉戏的情景。好一个白掌!
一曲作罢,对于他人的赞赏两人纷纷起身道谢,然后毫不留恋的离开,对下面客人的邀请一一婉言谢绝。鼎盛之时决不可自掉身价,赞美钦佩之词听听便好,却不敢忘却居安思危的道理。
二楼拐角处。
“妹妹,今天演奏的曲子效果很是不错呢。鸭在水中戏,情在梦中游。玉簪妹妹果然见解独到。”白掌眉目含光,甚是美艳。
我笑道:“来这里的人就是寻欢乐的,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被官场、财务、琐事缠扰,平日里无处寻找寄托,花些银子到咱们这找寻精神安慰,咱们没道理不抓住他们的心思。这曲子,自由、快乐、明亮正适合了他们情感的渴求,加上姐姐琴艺了得,艳冠全场有何难事。”
白掌仍旧如沐春风:“玉妹妹所言极是,不过还好有你相助,否则我还真不知这选曲也有如此大的学问。”
我轻拭额头:“多亏姐姐近日来的教导,才不至于今日拖累了姐姐,我虽爱琴乐,可是却接触不多,刚才一幕可把我紧张坏了。”
白掌道:“我可不敢抢了所有功劳,你本就聪颖,任谁点拨一下必能成器。好了,别自己吓自己,今日的表现收效甚观。”
“那就好,不过日后怕是还要劳烦姐姐,妹妹我可是对姐姐的琴艺仰慕的紧呢。”我边说着,边准备回去,却半天不见她回应,不由得转过身去,却见她对着楼下出神。
我顺着她的目光追寻过去:“身材欣长,优雅如画,温润淡然,是人间少有的男子。”
听到我的话,白掌忽的回过神来:“以前没怎么见过的人,不知近日为何出入如此频繁。”玉簪的形容一点不为过,面如满月,神态温柔。即使不言不语,也是眉目含笑,如沐春风。让人心神荡漾,难以停歇。
我打趣道:“还不简单,以前没发现姐姐的美,现如今姐姐上台也越来越频繁,他怕是看上姐姐了吧。”
她被我说的有些发窘:“妹妹最爱寻我开心。”
我继续说:“可不是吗,这公子近来总是捧姐姐的场子,说不准哪日便把姐姐娶回府邸了,到时姐姐可不能忘了我这玉簪妹妹啊。”
她脸色愈发绯红了:“痴人说梦呢,哪有这等好事会落在我身上。连姓甚名谁都不晓得,不过明眼人一看也知道必定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这样的男子偷偷看上几眼就罢了。”
我道:“这有何难,姐姐既然爱慕大可去亲自问问,说不定就成就一段佳话。”说话间我不经意向楼下瞟了几眼,下面人头攒动,三三两两结伴往门外走去。而这一次,我却怔住了。角落处一男子浓眉大眼,肤色麦黄,高挑纤秀,我偏偏移不开目。或许我的眼光太过热切,他竟抬起眼来,神色清冷。我心下一惊,毫不回避,直直看了进去。
白掌低着头,上前一步拉过我的手道:“妹妹别说笑了,快些回屋去吧。”
随着她的脚步我无意识的往回走,可心里却疑惑极了,一步一回头。
和伯在旁说道:“公子,日头就要隐没,是时候回去了。”
和芪收回视线,嘴角含笑,声线滑润:“曲终人散,是该回到原位了。”
残阳如血,铺于天际,瑰丽了天空,清空因这一处的点缀,美得更加不可收拾。美景笼罩下的建筑物里,缓缓步出一位年少的优雅男子,与清空相呼应。手执扇柄,轻轻抵住下巴状似思考,雅贵之气横生。风,无声的拍打着他的衣袂,雪白的华裳反射出光芒,围成一层透明的圈子,后面的一切人或物都成了映衬的背景。自此,这世间再没有能与之相匹敌的名画。
和芪走出城之秘密几丈远后,不禁回首再望上一眼。这青楼在京城是出了名的,里面的美人也是出了名的,让来往的客人流连忘返,让城外的人千里迢迢专门而来,不辞辛苦,只愿一睹美人红颜。
平时无事时,多半时间都是在城中探看,偶尔在这里议事。里面的名妓多少也见过几次。不置可否,确实音容兼美,才艺超群,世间少有的佳人儿。不过,听说最近新来的一位姑娘颇为神秘,登台以来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出演时也不占主位,钟爱于陪衬。几次下来,难免有人猜测来人的身份,其貌断然差不了的,城之秘密的老鸨挑人很是苛刻,不是绝姿又岂能位居花魁。要论其才艺,虽不说更高一筹,却也不输其他人。
听说曾经有富豪愿出一百两白银只为一睹芳颜,却也被老鸨为难的拒绝了,何其难得!据说不仅出入的客人不得见其面目,就连青楼中的其他人也甚少见过,这样的神秘当真让人犯了嘀咕,到底是何身份让老鸨这样袒护?
他笑意连连轻晃脑袋,这下怕又是多少英雄心神俱费了。
和伯牵来马车,等着主子踏上归途。再次望了一眼城之秘密,和芪敛眉,掀开幕帘,随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