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被毒血侵袭,沉沉昏睡的娇弱女子,一边是为了解救那女子,甘愿奉出自己全部鲜血而同样昏睡的男子。
云哲停在远处,手指定格在玖王爷的哑门穴处也不动弹,内心深处不断地挣扎。
杀了玖王爷?倘若杀了玖王爷,那么自己现在做的事就叫做过河拆桥,叫趁人之危,于情于理自己都不应该这么做。
可是不杀,心里又觉得不公。一来是他让师姐一次一次舔尝到痛苦的滋味,是他害得师姐身中剧毒,昏迷不醒。是他害得师姐失了笑脸,害得师傅和自己失了与师姐相聚的日子。
下棋、饮酒、研药、习医……灯火阑珊,花前月下,赫连玖,他可曾与师姐这般惬意地在一起过?
只不过是身份悬殊,只不过他从小拥有个好的家世、好的资质罢了!倘若自己也从小便拥有那样的身份、那样的地位、那样的权利,现在,自己又何尝不敢对师姐表露心声呢!
云哲心里犹豫万分,想要下手又犹豫不决,最后纵横利弊,云哲还是决定要亲手杀了这伤害师姐的坏家伙,伸手上前,云哲再一次颤抖着双手将右手对上玖王爷哑门穴的时候,寂静的房子里忽然传了声音出来。
……
声音起初轻微,却瞬间入了云哲的耳。房子另一端,安睡之中的湘歌忽然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来,嗡嘤的抽搐让云哲错愕,湘歌眉头拧聚,脸上也出现了痛苦的表情。
“师姐!”云哲大惊,一把松开自己按住玖王爷头部的手,迅速奔向湘歌。
“师姐!师姐!”云哲扑到湘歌床边,只见湘歌满脸痛苦的表情,却不见她的人有半分转醒的迹象,伸手出去,所触皮肤皆为滚烫又伴着冰凉。
云哲心下大惧,怕湘歌是受血之后出现了什么不良反应,慌乱之际,忽然看见罗烈已经在电光火石之间进了屋,猛地按住湘歌的手腕,搭上她的脉心。
“云哲,将桌上那褐色小瓶递给我。”罗烈语出,云哲稍有片刻的停滞,随后褐色小瓶已经递到罗烈的手中。
罗烈迅速从褐色小瓶里倒出丹药,然后喂到湘歌口中,继而是让云哲递过来的其他几色药粉,混合到一块也喂了湘歌吞下,片刻之后,湘歌脸上那痛苦的表情才逐渐有了缓解,又是半晌过后,血红的脸蛋才重又转为白嫩,渐渐平静。
见湘歌终于安静下来,罗烈也终于跟着长长出了口气,云哲那悬着的心也才跟着放了下来。
“师父,师姐她…到底怎么了?”云哲怯怯地看着罗烈,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揪集。
“余毒攻心。”罗烈盯着湘歌的脸,“我等了一天一夜未见湘歌发作,还以为这丫头抗过去了,没想到隔了这么久才发作开来。”
“哦。”云哲跟着应和,怏怏地点了点头。
“这下他两人都无大碍了,剩下的便只是等待了。”罗烈终于放下心来,嘱咐云哲待他们醒了来叫自己便出了内室。
……
罗烈前脚刚走,云哲后脚已经捂着心口倒坐在地上,云哲脸色苍白,暗自咬牙,略微转头怔怔看了一眼重又变得安睡的湘歌。
为何此时余毒发作?是因为知道了自己想要杀了玖王爷么?是因为那心灵契合的玖王爷的血么?
摊开双手,云哲错愕地兀自看了又看,这双手,适才到底想要做什么啊!自己又为何会生出想要杀了玖王爷这样如此邪恶的念头啊!
云哲猛一晃头,混沌的脑筋顿时清醒了许多,自己是怎么了?心中酸涩,麻痒得不是滋味,只是一时的气不过,自己便要冲昏了头脑,便要鬼迷了心窍了么!
不管师姐替玖王爷挡下那一刀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不管师姐与玖王爷的关系是怎么样的,就算是师姐当真爱上了玖王爷,作为师弟,作为从小长大的朋友,自己,不应该是含笑祝福才对的么!为何要如此抱怨、如此暴戾、如此嫉妒!
一念及此,云哲竟对自己适才的做法羞愧不已,心中懊恼涟涟,后怕涔涔。
……
春风吹佛的丘陵山地,时不时卷起冬天落败的枯枝残叶,啸声响起,那纷繁的败絮又被牵绕的马蹄踏碎,一小队人马不知不觉接近着山涧松林,穿过掩映的巨岩后,一个篱笆围成的竹屋小院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王爷,这几天身子怎么样?您还觉得有哪里不适么?”寂寥的小屋里,罗烈忽然走到玖王爷身前,伸手递过一个赭色小瓶。那瓶子里,有给玖王爷服用的生血的妙药。
“多谢前辈。我已经无大碍了。”玖王爷也不客气,接过药瓶便倒出药丸放进嘴里,眼前自己的身子是个什么情况,自己不会不知道,倘若不在湘歌醒来之前养好身子,到时候拿什么去保护她的安全,哪来的力气去带她回家?
玖王爷思绪连连,听不到院外呼啸的大风和纷杂的马蹄踏地的响。
那之后几日,湘歌一直沉沉睡着,半分醒过来的迹象也没有,倒是玖王爷频频醒来,最后罗烈确定玖王爷已有活动能力,便终不再点他的昏睡穴了。
纵使身子虚弱,玖王爷每日醒来必做的事便是守着湘歌,坐在她床前,轻轻抚去她额头碎发,拧湿毛巾擦拭她苍白的脸蛋。
玖王爷每日就那样呆坐在湘歌身边,紧握着湘歌的柔荑,说尽多日来他从不曾说过的情话。只是啊,那沉睡之中的人儿不知道何时会苏醒,不知道能不能在梦里听到这些呢喃。
“王爷,师姐该吃药了。”云哲推门而入,手执药碗缓缓走了进来。
“嗯。”眼见着云哲近前,玖王爷亲自接过云哲手中的药碗,“还是本王来吧!”
云哲脸色黯然地递过药碗,一声不吭地站到玖王爷身后,牙根暗咬,云哲的心里横竖不是个滋味。
不是早就在心里决定了要祝福师姐的么!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没有与玖王爷竞争高下的资本么?为什么看见玖王爷这般亲昵地对待师姐,自己的心里就是不好受,甚至这感觉,较以前越来越深了呢!
看着玖王爷小心翼翼喂湘歌喝药的样子,看着玖王爷细心擦掉湘歌嘴边流出药汁的样子,看着玖王爷蔽去往日暴虐,眼中满是温存的样子……云哲的心中绞痛涟涟。
思绪连连,云哲暗暗捂住胸口:以前师姐最怕喝药的,左哄右骗,甚至不惜哭鼻子做威胁,都是自己看着师姐喝药;习医研药,烛下暗影,看着师姐那浅笑吟吟的目光,从来都是自己陪伴在她身侧,与她共欢乐,同难苦……可是,如今换人了,通通置换了,那个陪在师姐身边的男子,再不是自己,不是!
倘若早知道是这样,倘若早知道心里会这般痛楚,当初自己是否应该不要那么任性,不要那么失去理智地帮助师姐逃跑呢!
倘若世界上有悔药。。。。。。
思绪连连,寂寥的小院外忽然传来响声,云哲警戒起身,猛地拉开内室门想要冲出去,却被玖王爷一个箭步拦住。
“你留下照看湘歌,我出去!”
云哲惊愕地看着玖王爷由温存转为警戒的脸,只感觉玖王爷瞬间迸发出强烈的暴虐和不屈的自信,好似做好准备,随时可以与敌拼杀一般。
为什么会给自己留下这样的感觉?是他本就是这样,还是为了师姐才变成这个样子,亦或是两者皆有呢?云哲怔怔地呆立在湘歌身边,有些不知所以。
……
“阁下风尘仆仆,想必是远道而来,不知屈尊大架光临我这小院儿,有何贵干。”院子里蓦地传出罗烈的声音来,那声音苍老却带着力道,无形中透着震慑。
“问路。”马上领头的人脆脆地说出两个字,目不斜视看着罗烈。一见罗烈,马上那人儿思绪蔓延,神思恍惚,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老者。
那日王爷莫名失踪,他派了探子、线报探查数日,才发现王爷是消失在青羽、白水交界的这一带,这才领了平日训练有素的侍卫前来寻访。
这一问,倒是把罗烈问笑了,有谁见过十几匹高头大马停在寻常人家,雄纠纠气昂昂只为问路?
虽然他们亦不是寻常人家。
“不知阁下从何来,要去何处?”罗烈眼带笑意,此处临近白水国,眼前这几人穿着皆为白水装扮,只不过,那沉声少语的头人,自己在战场上有过一瞥,明明是玖王爷身边的近侍!
玖王爷快步前行,才一出门便看见罗烈站在院中,与一队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直直对视着,大有剑拔弩张的气势。
“谷风。”玖王爷眼明,瞬间便认出那马上人儿,这几日念着湘歌,那一晚又走的匆忙,自己倒是忘了要联络他们,没想到他们自己寻了来了。
不过,倒也在意料之中。
“王爷!”谷风大惊,找了多个地方寻不见,本是探个歇脚的地儿,没想到竟然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王爷!属下来迟,还望王爷见谅!”
“罢了!闲话不多说,来了就好!大家自行歇息,谷风随我进来!”玖王爷眼睛里的暴虐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信任、是成竹在胸,玖王爷恭敬地对罗烈解释一番,眼里终于有了全然的自信,领着谷风快步退回屋子去。
罗烈看着玖王爷逐渐转变了神态的脸,矍铄的眼睛转了转,开始猜测玖王爷的想法。
……
暖日午后,春意融融,午前湘歌脸色终于转为了常色,呼吸逐渐转为均匀,身子也出现了微微翕动。玖王爷脸上满是喜色,云哲的脸上亦遮不住欢愉。
异样的日子久了,人心免不了烦躁。玖王爷眼见着谷风带侍卫而来,心里的想法自然更加了然,玖王爷将谷风唤到身边,刚要有所指示,便看见罗烈推着内室的门走进来。
“前辈。”玖王爷盯着罗烈犀利的眼神,竟然有一种瞬间被看穿的感觉。
“嗯。”罗烈轻咳一声,直直走进屋子,径自走到玖王爷面前坐下来道,“王爷,老朽,是来道谢的。”
“道谢?”玖王爷看着罗烈的眼睛,猜测着他的蕴意。
“嗯,道谢。”却听见罗烈继续说道,“湘歌在玖王府的这段日子,承蒙王爷照顾了。老朽身为人师,自然要替不懂事的小徒道一声感谢。”
此话一出,玖王爷只觉得大脑瞬间轰鸣,耳朵也像是被针扎了一般难受,说不出的血淋,罗烈变相棘刺自己没有照顾好湘歌,频频让她受伤。嘴上说是感谢,实则是在指责自己,自己又怎会听不出来?
接下来,只怕还有更加为难的事在等着自己罢?
“王爷?”罗烈看着失神的玖王爷,又略一轻咳,然后缓缓说道,“现今湘歌已无大碍,王爷亦没有性命之虞,老朽多事,想知道王爷接下来要作何打算。”
“接下来?”玖王爷转眸望向罗烈,瞬间明白了罗烈所指。
“此处偏僻荒凉,实不宜湘歌养伤。所以倘若前辈方便,希望能与湘歌一道,同本王回都城,不管怎样,王府里备置齐全,至少比这山野小屋适合湘歌养伤。”玖王爷语出软涩,竟带着商量的语气,身侧的谷风不禁一愣,早就知道眼前这老者不一样,记忆模糊,他隐约回忆起战时,当天带走湘歌的那个宛若仙人般的老者不正是眼前的人么!一念及此,罗烈心中不禁大骇。
“老朽自然没有时间,湘歌亦不会有。”罗烈回答干脆,竟是直直的拒绝。
“倘若本王一定要带湘歌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