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之上的龙莲蓦地睁开了眼,蔚蓝的眼睛明亮如洗,有喜色掠过蓝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扔一颗糖豆进嘴里,他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
蓝眸一闭,卧倒,惊得老神在在的鹤王扑凌凌翅膀掉下好多根羽毛,幽幽的小眼怒瞪一眼这个蓝发小子,蹦跳两下,又在龙莲身上找一个好位置,卧倒,睡觉。
小火炉上的铜壶冒着滚烫的热气,木杯里有舀上的一勺茶叶,我拿起小桌上的巾帕拎起壶系子,注水,一霎那间碧绿的茶叶随水上下翻滚,茶香浸鼻。
他最喜欢坐在窗前,手中握着一杯茶,静静的和我说话,说一些芝麻大的小事,比如他说昨天去菜园摘菜的时候发现天罗瓜少了一个,他说大概是隔壁的罗家大嫂子摘去了,那妇人最喜欢贪小便宜,不过人不坏,家里若是有好东西了也会想着给咱们送过来,我想着都是邻居,摘一个瓜不算什么。
他说前天小舞把屋顶上的那个惹急了,那个人冷冷的瞪了一眼小舞,小舞就吓得哇哇大哭,小舞是个可怜的孩子,阿娘不要她,阿爹在陌上村没地位常被人欺负,小时候常被她阿娘打,小舞疼的受不了到处躲,有一回躲到深山老洞里,小舞不知道那洞是一条大黑蛇的老窝,到了晚间大黑蛇的子子孙孙出没觅食,小舞被群蛇包围,差点吓破了胆,若不是他采药路过那里救了她,小舞已经被那么多条蛇分食了,他说小舞现在就像一只病猫,常常蜷缩了自己蹲在狭窄的角落里,不能吓的,他说等你醒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小子,不要让他吓唬小舞。
我抬头看看屋顶,耳朵动动,上面传来酣畅的呼吸声,我想着还是不要听相公的了,相公因何总是告屋顶上那个的状,定是和那个有私仇,不能如了相公的意,世上比小舞身世可怜的多的是,若不是小舞总是趁你不在的时候往我身上放小蚂蚁,屋顶上那个才不会没事找事老是吓唬她,别以为我睡着就不知道了,小妮子忒坏心不能姑息。
将床帐子收起来,我就是睡在这张简陋的床上的吗,怪不得咯的我腰酸背疼,回头要和相公说一下换一张大的舒服的床,上面要有折叠小屏风,四壁要画上青墨小山水,那才勉强算是一张床。
赤着脚,我踩在木板上,环顾一周自己的小家,干净整洁,看来相公是一个勤劳爱干净的相公,窗明几净,很不错,自己的眼光又怎么会错呢,我得意的一扯嘴角。
大屋的中央有一个火塘,相公说这火塘不能灭,火塘之火是象征着一个家的世代延续,香火不断,要是灭了是不吉利的。
唔,怪不得屋里一直暖暖的,原来是这火塘的缘故,嗯?火星要灭呢,赶紧给它添些火,可不能断了,相公还要生娃娃呢,偷笑一下,相公和娘子的娃娃,很不错的主意哦,等相公回来要问问他,什么时候才会有小娃娃。
下了木梯,脚踩在细软的黄土上,屋外就是一颗大梧桐树,枝繁叶茂,有些都伸进了窗里,有几片叶子落在一尘不染的窗台上,从窗外往里看都能看见轻烟似地紫纱幔,若是从窗内往外看就能看见蓝天白云,不,现在天阴着,似是被一床软烟罗蒙着,雾气缭绕,院墙是麦秸和着湿泥围城的,墙头上爬满了淡紫的丁香花,凝露晶莹,西边墙角还是空着的,相公说等我醒来我拿主意,任我种什么都可以,抽空我要好好想想了。
木屋应该是辟出了树丛,建在高地上的,院墙外边都是一丛丛的绿树红果,清风一吹有香甜的果香草香传来。
我出了木门,脚下是二十阶的白石梯,我往下看,能看着山丘下一排溜的木屋,和我家的一般模样,有百来户之多,屋顶有八角,中间鼓起有尖,像是一把把大伞。
东面聚集了好多人,村里出什么大事了吗,不应该的,相公说陌上村民风淳朴,靠织布耕田为生,人人热忱好客,比之外面大镇里的人要好太多了。
“你这个赔钱货啊,你还回来干什么……”一个老妇人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一拳一拳“咕咚”“咕咚”垂在一个鼻青脸肿的男子身上。
“阿爹,阿爹,不准打我阿爹。”小舞钻进人群里一下扑到男子身上护着,哭道。“阿爹,他们骗人,小舞回来找不到阿爹他们说你离开村子不要小舞了,阿爹。”
男子不说话,见那老妇人拳头要落在小舞身上,一把将小舞拉进怀里护好,任那老妇人打骂。
“阿娘,别打弟弟了,咱们都在这,你让弟弟去哪啊,回来就好。”一个肤色白皙,浓眉大眼的俊朗男人拉扯着妇人道。
“好什么好,他做出那样的事情,族长哪里容得他,你赶紧把他卖出去,卖的远远地,省的拖累了咱家,在村子里没脸。”老妇人厉声道。
“小舞她阿奶,你也别在这跟咱演苦肉计,你家小儿做出那等事体,就算给族长一个交待,他也不能留在村子里,大伙说是不是啊。”罗大嫂子嗑着瓜子,起哄道。
“就是,刚小子坏了族里的规矩,一定要严惩,何况他可是毁了族长的清白呀,不能轻饶了他。”有人附和道。
“小舞她阿奶还是赶紧让刚小子逃吧,有人去通知族长了,说话的空当怕是就到,要是让族长看见了,你家小子还不定再次被卖到哪里去呢,听说城里有那种相公馆,专要男子做皮肉生意的。”罗大嫂子想起这档子事立马提醒道,平时邻里见混乱玩笑个还行,要是遇到正是上罗大嫂子也不含糊,好好一个大小子可不能被糟蹋了。
“有人要他吗,长成那德行。”有人小声嘀咕道。老妇人听得这些个沾亲带故的人暗下的嘀咕生,脸黑的跟锅底似地。
“滚,你给老娘滚,你怎么不死在外面。没人要的死丫头,你起开,想要你阿爹,有本事去求你那个当族长的娘去。”老妇人下死手拧着小舞身上的肉,嘴里骂骂咧咧不干净。小舞疼的眼泪直掉,使劲往她阿爹怀里钻。
“阿娘。”男子祈求的发出卑微的低吼,一双明亮的眼睛隔着乱发看向自己阿娘,用自己身体挡着。
老妇人一看自己儿子的长相就有气,骂道:“你这个山中的怪物,你这死样子哪里是老娘的儿子。”原来小舞爹脸上有一块大红的滴血胎记,整个覆盖了小舞爹左半张脸,猛一看起来就跟血泼上去似地,渗人。
听见自己阿娘说出这般伤人的话,小舞爹痛苦的垂下头去,也不敢用自己的脸去对着小舞了。
“阿爹,在小舞眼里,阿爹是最好看的。”小舞伸出小手盖在罗刚肿起的左半边脸上,哭道。眼泪哗哗的流。
“族长来了,族长来了,大家快让开。”有人嚷嚷。
小舞爹的大哥罗祥,看见穿一身节日盛装,头戴银花冠的窈窕女子正往这来,顾不得什么就冲过去,红着脖子大喊道:“英子,那晚上是我主动把你给我的绢花给我弟的,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我心里有喜欢的人,我知道我弟一直喜欢你,就把绢花给了我弟,这事跟我弟一点关系也没有,要是你心中不忿,我可以让阿华家把我撵出来,我上你家去,给你家做活,做牛做马。”罗祥涨红着脸道。
“你说是你主动的?”被叫做英子的美貌女子脸一下白了,浑身气得发抖。她一直以为阿翔是喜欢着她的,一直以为那晚上是罗刚强迫了他,他才会被迫把绢花给了罗刚,毕竟她是一族之长,村里她家最有钱,嫁进她家不但不用干活还有好东西可以吃,谁曾想那晚上她吹熄了灯在屋里等着他,等来的竟是那个生来不祥的丑八怪。
“我有什么比不上阿华,我又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糟蹋我。”英子清清眼泪往下掉,怨恨的看着罗祥。
“不是,我阿弟很好,他勤劳肯干活会种地,人也善良,他又那么喜欢你,我才会……”罗祥羞愧难当,原本是想帮帮弟弟却没想到把他推进了深渊,他真该死。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有人大悟。
配花节,是陌上村最重要的节日,每年那个时候,少年男女头上都戴朵花,女孩头上戴的是自制的绢花,男孩头上戴的山上采的野花,若是看对眼了只管交换花儿戴,当天晚上男孩就可以从窗子爬上女孩的楼房,行夫妻之礼,年年都是如此,谁曾想七年前就出了那种事,李代桃僵啊,这不是糟蹋人嘛,胆儿也肥,对象竟是村里最有威望的族长家,活该被逐出去。
“明明看中的是村里的第一俊小子,谁曾想行夫妻之礼的竟是村里第一丑小子,这事搁谁身上谁不跟吞了苍蝇似地难受,这也是族长自己的命啊。”阿华她娘撇嘴道。她就看不惯族长家那一副财大气粗的样,活该被一个丑小子祸害了。
“阿华她娘闭上你的臭嘴。”小舞阿奶大声道,上去掐罗祥身上的肉,“你这个作死的东西,以前不说烂在自己肚子里就行了,现在又充什么好人。”
“阿娘,我不能让弟给我背黑锅,弟背了七年多的黑锅够了,阿娘你不能太偏心,怎么说弟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够了!”英子一抹眼泪冷声道:“小舞,你过来,谁叫你靠近他的,他是个脏货,你靠近他你也想成脏货不成,滚过来,皮痒痒了是吧。”
小舞啮喏着不说话,小身子蜷缩着往罗刚身上藏。
自从听到英子的声音,罗刚身上就是一僵,身体绷的死紧,想起她对小舞的动辄打骂,下意识的紧紧搂着小舞不放,恨不得把小舞藏起来。
见那父女俩的反应,英子发狠道:“我数三声,罗刚你把小舞放开,要不然,你家今年休想拿到一丁点蚕种。”
罗刚身体一颤,下意识的手臂就松开一些。
“阿爹,阿爹,小舞不要过去,吃人,吃人,蛇。”小舞惊慌道,她一直都记得那年是阿娘把她放在那个洞外面就走了,任她怎么哭喊阿娘都不回头,好多蛇,好多,好多,小舞脸蜡黄,唇颤抖着,目光没有焦距。
罗刚一咬牙,抱起小舞就想往外跑,他回来就是想带小舞走,英子不喜欢他,他知道,他不妄想,可是小舞是他的亲闺女,他不能让小舞有事,那年的事谁也没有他记得清楚,小舞被神医救回来就发起了高烧,他一直陪在小舞身边,后来小舞病好了悄悄跟他说是英子把她放在蛇洞外面的,他的心也算是彻底死了,嘱咐小舞不要往外说,英子是族长,要是让族人知道英子打定主意害死自己亲闺女,族人是不会容她的,这也算是他最后能为英子做的。
“给我把他捉回来!上火刑,烧死这个妖怪。”英子气极大喊。
“族长这是要烧死谁,可是我那不孝的徒弟。”打着青花纸伞,一身云纹锦衣的君莫笑,不急不缓的踱步而来。
“这是我们村的事,不牢神医费心。”英子倨傲道。
“可是小舞是在下的徒弟呢,族长忘了,当初也是族长点头同意的。”这样的他,在这样一群村妇村夫中如鹤立鸡群,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让这些个没见过大世面的村人心底不由得生出一股敬畏,纷纷自动让开道,把小舞父女按在地上的男人们也自觉的松开了手,畏惧的退到人群后面去。
“笑哥哥。”小舞拽着罗刚一下躲到君莫笑身后去,沾满泥土的小手一下抓上君莫笑的衣摆,君莫笑眉头微皱,忍着不去震开小舞的手。
“小舞是我闺女,虎毒不食子,我能把她怎么样。我要对付的,不过是一个脏货,神医一身清贵,还是回家去,不要管闲事。”
“族长说的可是我身后这个人,不巧,他是我买的仆从,是签了死契的,族长动不得他,真遗憾。”君莫笑呼出一口气做出替她遗憾的样子。
“那就请神医拿出死契来,大家看个清楚。”能做一族之长,当她罗英是吃素的吗!
“你一不是官家人二不是小舞爹的父母姐妹,你有何权利看。”长生突然出声道。
听见这久违的清冷的声音,君莫笑蓦地僵住了身,不敢回过头去,攥着伞杆的手紧了,骨节泛白。
“你又是哪个,陌上村我就是官府,就是县令,我怎么没资格看!”英子道。
长生淡挑眉,勾唇一笑:“三年前,新修成(大月律法)。
规定,蛮夷之族在大月的土地上可以按照自己的风俗过活,但是必须遵从律法,若是不遵,那么就要被赶出大月,任你去雁门关外不毛之地,还是去边境战乱之国,不能以大月人自称。”
长生话落,族人哗然,他们世代祖居此处,可不想离了故土去流浪,再说神医对族人有救命之恩,不能轻易得罪,还是劝族长消气为好。
“族长,你看这事闹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是。”罗大嫂子嘻哈道。
“是啊,是啊,族长这事就算了吧,刚小子毕竟是小舞的亲爹,就饶了他吧。”
“哼。”罗英心里打鼓,不说话了。
“陌上村什么时候成了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地方了,你是什么东西。”罗英拿出族长的架势质问。一点也不提罗刚的事了,律法上有那么回事,她是略微知道些的。
长生眼中紫光流转,直觉的罗英的话刺耳。
“她是我娘子,族长若是不欢迎我们,我们明日一早走就是了,只不过我为你族中配的熏蚊虫的药物也只有中途停止了。”君莫笑比长生还要生气,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岂容这村妇言语侮辱。
“神医莫恼啊,族长就是那么一说,玩笑,玩笑啊。”罗大嫂子上去一把强悍的捂住罗英的嘴,连拖带拽的将人拖走。陌上村山好水好,就是蚊虫多不好,好不容易求了神医配药,可不能让这死丫头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