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跪在这干什么,下去吧,没有传唤不要靠近这院子。再者,我要是在别处听到些不好听的话,休怪我无情,将军老爹更不会放过他。把这话传递到全府,下去吧。”长生淡淡道,抬脚上了台阶,一个旋身灵巧的跳上靠窗的雕花栏杆,附身倾听里面的动静。
“是,二小姐。”原来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或是意味深长含笑的下人皆禁声不语,悄悄退了出去。别个院里的人兴许不知道,但是她们可是亲眼见的,这位看似清清淡淡沉默寡言的二小姐心狠着呢。
一个月前夫人身体不适,对府上的管治松懈下来,结果厨房的那个新招进来的王管事趁机偷懒耍滑,贪墨银子,那段时间府上的饭菜较平时稍变了味道,菜色也淡了,夫人与将军的饮食倒还看不大出什么,但平时一向温顺乖巧的大小姐那里就惨多了,每顿只是对付过去,那王管事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一次大小姐没告上去,俩次三次竟养肥了那混账的胆,越发的不像样,兴许他是有恃无恐,待字闺中的小姐要是因为饮食不满意而抱怨出什么,少不得要传出馋嘴的恶名,这对长笑来说定是要不得的,长笑也不想让病中的母亲受累,便忍了。
这事偏偏就被二小姐知道了,不声不响的传了那王管事来平常夫人面见众管事的议事厅,等人进来,门一关,命小厮塞了嘴,又一个军汉将人按倒在地,另一个抄起手臂粗的棍子就往那王管事身上去,直打满了二十军棍才放人,这王管事登时就去了半条命,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屁股上血肉模糊的好不吓人,整个过程,那二小姐眼儿不带眨一下的,间或不动声色饮一口茶水惬意的什么似的。一些胆小的小丫头见了血晕了,人家二小姐还能不咸不淡的道一句,抬出去,不愧是将军亲自带出来的,光这胆色已经不是一般闺阁小姐可比得了。
末了,二小姐还不忘交代,这事不许让夫人知道,只好好养病,吩咐我们这些伺候夫人的好好做事,我们这才知道二小姐为何单单只叫了我们晚馨院的下人来,原是警告啊。不过事后,府上众仆不知是听到了风声还是怎么的,个个都老实的不得了,竟比夫人管治时更安分了,真真是将门虎女了。
“嗞啦”一声,里面传来裂帛声,接着就是一阵静默,然后就是断断续续的声音,长生摸摸鼻子退了下来,看来是没什么大事。
“呵,我新发现你有这癖好呀。”颜清臣倚在紫藤花架上抱胸仰头看向长生,似笑非笑的样子。
“咳,走吧,应该没事了。老爹那般的英明神武定会为之后的狂风暴雨傻笑着接受。”老爹好自为之吧,于你怕是馨儿娘亲的怒骂也是甜蜜的,三年的漠不关心,形同陌路,老爹的心里也不好过。
“你爹娘平时都是这般相处的吗?吵吵闹闹,又说不出的温暖。”颜清臣凤眸低垂,轻轻的道,好像他若大声一点就会打破那种温馨流转的感觉。
“几年不曾这般了,不过以后……相信他们能腻死许多人。”长生轻笑,想到初初来到这个异世时,那俩人黏糊的样子,许是老爹以前常年不在府上的原因,与馨儿娘亲聚少离多的,这会儿能在一起了,每一天都当成生命的最后一天过,两人之间就算有些口角也是老爹赔小心,馨儿娘亲又是那种柔和的性子,除了小妾这件事,至今也没见着那俩人真正吵过架,当然闺房情趣少不了,想当年自己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听了不少那俩人的打是情骂是爱,啧,至今一想起浑身冒小疙瘩。
“你很幸福。”
我模糊的听见他说了什么,转过月洞门,我便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淡淡看我一眼,第一次没给我别扭着。
凝翠园,月夜,花木深处的泉水,竹石叮咚。
我的眼睛变成了淡紫色,前世的样子,老爹和馨儿娘亲他们都知道我的情况,没有说什么,而外公知道我的眼睛夜里会变成紫色时竟是很高兴的,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月对于异眸者虽是不甚排斥但也绝对不会喜欢,一般来说他们会认为异眸者是不祥的,出生时就会抱去扔掉,我嗤笑,愚民。
这夜外公叫了我过来,不疑有他我独自一人来到凝翠园,当我看见坐在中堂之上严肃的老狐狸时,他的那双紫色琉璃般的眼睛不怀好意的看着我,我知道不好了,也许我就是劳碌的命,平安喜乐的日子就要离我远去了,想要拔腿跑出去,但是逃避不是我的作风,只能乖乖的投降,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不是我这等小狐狸比得过的,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不好奇我的眼睛了,原来我的眼睛竟是承袭了他的,悲哉。
“长生,外公在这耽搁的许久了,明日便启程回江南,不用知会你母亲,省的她又哭哭啼啼。你父亲外公放心的很,馨儿不会吃亏的。”他慈爱的摸摸我的头,但是在我看来就是狐狸笑,不怀好意。
“长生啊。”他开始语重心长起来,在灯下他的俊脸风韵犹存,我想古人诚不欺我,灯下看美人,果是如此。
我低下头,做出乖巧的形状,任他在我耳边唠唠叨叨。
“人生下来不只是享乐的,还有责任要担负。我们不能像一些昏君一般只接受权利带来的快乐而忽略自身的责任,让前辈打下的江山付诸一炬,你说是不是,外公知道长生是一个早熟的人精,才智谋略甚至让外公都自愧弗如,有时外公都怀疑长生是哪里来的仙神或是精怪,如此小的孩童拥有这份智慧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也因此你的父母分外受累,少不得替你遮挡一二。”
我看一眼坐上的老狐狸,笑了,他们都是真心喜爱我的人呢,刻意的没有掩藏自身的锋芒,一个成人的智慧。除了自身深植于骨的高傲帝王姿态放不下之外,还想要家人之间的真诚相待,我不想,到他们察觉我的不对之时用着惊恐的神情看着我,把我当成妖怪。而老爹他们却是非常人,他们的才智胆色都是杰出的,不仅接受了这样的我还疼之入骨,于他们,我就只是他们的女儿,掌中宝,心头肉,只不过早熟了些又聪敏了些。
“你现在还小些,有些事外公现在不告诉你,但是你要知道你的双肩要扛起的责任是很重的,所以不要仰仗天赋而耽误了正统的学业,知道吗?”
“嗯。”我乖乖的应着,总结老狐狸的唠叨就是现在我小不让我担责任,但是我先提醒你一下将来你的责任重大,所以现在你要认真的学东西不要懒惰。
“来,正事说完了就来说些闲话,这里是你大姥爷给你的生辰礼物,还有外公的,拿着吧,今年外公不能陪着你过了,你大姥爷生意忙不开了,几次让我回去我都因为担心你娘而不予理会,那厮这次是真急了,放了狠话,我再不回去他就撂挑子不干了,没办法呀,那厮向来说一不二。”
我掂量着手上颇重的契约纸和地契,感觉很无奈,谁给外甥女的生辰礼物是十几家钱庄,几十个庄子,几十顷的良田,还一送就是连着七年,最是怪异的事你只需要收银子不需要为打理这些产业而烦忧,我真想亲眼见一见我那位大姥爷,那位真是钱多了烧的,太慷慨,还是说我现在就是外公口中的那个昏君,受累在后头?
外公第二日就走了,还带走了颜清臣,那个别扭的家伙。
那日下午他躲在假山后头哭了,哭得昏天暗地,我就蹲在他面前看着他哭,心想这家伙是个重感情的,才几日的相处就感情深了,离别的伤感就只能通过大哭来抒发,但是感觉又不对,又不是见不着了何苦弄得像是生离死别。
后来我问他那日为什么哭,惨兮兮的似是被天下人抛弃了一般。
他道,就在那一日他知道他母亲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饮下了一种酒……
那是一种世间难求的醇酒,饮下即沉睡不醒。
永眠,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