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几天,姚碧柒感觉自己精神大不如从前,头整天都昏昏沉沉。自己大概就要走了。
终于把想做的事情都做了,可为什么自己没有那么高兴呢?活着的感觉太好,活着就能呼吸到每天早上新鲜的空气,活着就能期盼有朝一日能够重回顾成翔的身边,活着……可是,她怎么斗得过死神?
六年,好像把一切都改变了,一个人的心态和世界观。从前上学时觉得只要自己肯吃苦,就能过上想要的生活。带着一腔热血来到白仓市,想着毕业了就会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可以把奶奶接到市里,然后找到妹妹,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谁能料想到,妹妹的养父母不知道把她送到了哪里,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失去了妹妹的下落,奶奶身体越来越差,茶饭无心,心里只有愧疚。
心病有时候比疾病更可怕,奶奶在一个早晨永远的离开了她。那时候,她没有把这一切告诉顾成翔。她觉得他就是这个城市里的一个普通人,对她的事情束手无策。多一个人知道,她就多一份自卑。
这个世界上,从此只有她一个人。爱情,亲情,都离她太遥远。那时候,她需要的,只有金钱。所以,当同学叫她去给一个泰国商人当翻译的时候,她果断抓住了那个本以为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她是白仓市外语学院泰语系的学生,学生们为了赚一点外快,都会接翻译的工作。那天,室友临时有事,委托她去接待一个来白仓谈生意的商人,她见到了詹璞。
那是一个身材不高,眼睛却炯炯有神的男人。她陪同他在市宾馆谈完生意后,对方邀请她去共进晚餐。市宾馆有一间五星米其林餐厅,他带她去了那里。出手阔绰的他让她看到了未来生活的曙光,大概只有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有勇气拿自己的贞洁做代价吧。
很久很久以后,她都记得那天晚上她向他要的承诺。
“我知道你有钱,我想要很多钱。”
“我可以给你,你要放弃白仓的一切,跟我回泰国。”
钱的诱惑力多大啊,他们互相达成协议。没有一句道别,她和顾成翔就断了联系。
詹璞对她的确很好,以至于她常常会想到“相敬如宾”这个词。她只想要钱,可在拿到钱之前却没想过那些钱是怎么来的,甚至于不知道那些钱干不干净。时间久了,接触到的人多了,看到的东西也多了,她才明白,他们是做毒品生意的毒枭。
她只想要财,却不想做伤害别人的事情。她不想和毒品扯上关系,就在她想全身而退的时候,意外的发现自己怀孕了。那时的慌张和无助,让她如同溺水一般挣扎了很久。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她有逃跑的企图,她告诉了詹璞怀孕的事情。
之后,家里来了一个女人陪她,那个女人叫慕青霜。起初,她们一直用泰语沟通交流,后来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发现对方能够看懂中文台,问了几句,才知道慕青霜以前在白仓待过一段日子。
姚碧柒对白仓的事情绝口不提,只是觉得两个人很有缘分,十分珍惜相处的日子,因为她想离开的心从未改变。
三年前,她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想要离开,但整颗心都被孩子占去了。安定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多久,泰国警方加大了缉毒的力度,詹璞的父亲泰乌是个亡命徒,让帮派里的大佬们十分不满。大家要钱,也想要命,泰乌伤害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便把他从帮主的位子上退了下去。
他们一家人不得不从曼谷搬到清迈,日子过得并不舒服。有一天傍晚,姚碧柒抱着孩子童慕青霜在树下乘凉,不经意间看到了慕青霜手机屏幕上的中文新闻标题。后来她自己找到了那条新闻,看到了季雪飘和顾成翔的照片,很刺眼的一张照片。
季雪飘的眉眼像极了慕青霜,于是她大胆推测,她们之间必定有某种关系。那张照片在日后常常出现在她的脑子里,也重新坚定了她想要离开的念头。
清迈对于姚碧柒来说,是一个拥有灵性的城市。寺庙林立让她虔诚地相信自己的愿望能够实现。詹璞家族的没落,让她不再有任何期待,更何况自己已经有了很多钱,完全能够独立的出去,不受限制。买通手下很容易,她顺利地从泰国回到中国,还保持和那些手下的联络,一边他们向她汇报泰国的事情。
她的女儿,是她最重要的牵绊和挂念。除此以外,她人生的念想就只有顾成翔这个男人了。
一口鲜血不可遏制的喷洒出来,衣领上有,被单上也有,手指上也有。
“成翔,对不起。”
姚碧柒开始咳嗽,断断续续地说:“我真的,很想活。”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顾成翔从窗子旁边的沙发上站起来,急忙走到病床边,连续按了好几下床头上急救的按钮。
“该死,还不来。”
看着姚碧柒目光逐渐黯淡下去,他眼眶猩红,“医生就快来了,你很快就没事了。”
她颤着的手慢慢从抽屉里取出一份股权转让书,塞进顾成翔的手里,“这是我用我所有的能力换来的,我知道,你的梦想,我一定会帮你。”
“别说了,这些都不重要。我去叫医生,你要坚持住。”
顾成翔说着就要跑出去叫医生,姚碧柒的脸逐渐变得惨白,她牢牢握住顾成翔的手,不住地摇头:“没用的,都要结束了。我要告诉你,她母亲住在仰光郊区小镇达拉,叫……慕青霜。”
“其实我知道,也理解,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我只是嫉妒她罢了,她那么轻易就可以坐上顾太太的位置。她干净的一尘不染,而我,肮脏得连自己都嫌弃。”
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迅速跑到了病房,刚进门,就被姚碧柒喊住了:“不要。”
她快要没了力气,嘴唇干裂到溢出血,长发掩着苍白的连。
“没用的,我不想再忍受那样的痛苦了。”姚碧柒哀求道:“你们都出去吧,把最后的时间留给我。”
有几个护士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这场面,让谁看了都觉得难受。
姚碧柒说得对,没用了。
她不可能痊愈,医生们的急救只能延迟她的死亡,她还是要承受巨大的痛苦,垂死挣扎换来多几个小时的生命,然后再次做好接受死亡的准备。她不要,已经足够了,那么多的痛苦,足够了。
最后,医生们无奈地一一离去,郑院长拍拍顾成翔的肩膀,生死由命罢了。
“成翔,你看,有钱多好,有钱就有好多人追在你身后,让你以为那些真的都是爱。如果今天我还是当初那个姚碧柒,你说,会有人这么着急我的安危吗?”
姚碧柒又开始咳嗽,她每咳嗽一声,嘴角就涌出红中带黑的血液。
“别说了,休息一下,好吗?”顾成翔细心地擦去姚碧柒嘴角的血丝,眼角忍不住也留下几滴眼泪。
姚碧柒用手背轻轻的抹去那些泪珠,嘴角扬起微笑,“你想让我带着这些遗憾走吗?如果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抚上顾成翔的脸,亦如那年他们甜蜜的对视。
那时候的自己一定想不到,他们结局会是这样。
岁月让他成长,让他从放荡不拘的男生变成魅力四射的男人,真的是很好。
“成翔,离开你的六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生活在地狱中,总会想起那些快乐时光。”
她永远地失去了他。
顾成翔紧紧地闭着眼睛,点头,“阿碧。”
“我真喜欢你叫我的名字,可我再也听不到了。”她闭眼,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成翔,下辈子我们还会遇见吗?”姚碧柒躺在顾成翔怀里问。
“下辈子,我们不要再遇见了。各自寻找更好的归宿吧,你是好女孩,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命运。”顾成翔答。
姚碧柒笑了,当最后一滴泪流下的时候,她已经停止了呼吸,手从顾成翔身上滑下去。
这个女人,带着她此生的遗憾与怨恨,走完了她短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