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却难得一见书生男子并未做出任何回应,甚至连一丝脸红的迹象都不曾有,只是僵住不动,愣愣看着已经没有了澹台苍漠的那块地上却属于他的血迹,眸色并未浑浊,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绯色见此也不再多说什么,任由书生男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偏头看向被李元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断线傀儡娃娃一般的苏心弦,眉心微蹙:“苏姑娘可满意本座的处理?”
“···咳、咳···”苏心弦苍白的脸上努力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谢过姑娘为心弦一家除去敌仇,心弦无以为报···姑娘若要多留那狗贼些时日便留吧,心弦只希望,他永远不要活着离开姑娘的牢笼···”
绯色侧目,看向还立在原地澹台凌云,他紧攥双拳,怒火燃烧过后的眼眸布满了苍白的空洞,不知又是陷入了哪时回忆,兴许是那人未被掀开丑恶嘴脸时候朝他绽开的一丝笑颜,与那人相携而来的母亲娴静的脸庞上顿时布满了幸福彩霞。
要有多少私欲才能将至亲全数推向灭亡?
要有多少执念才能横刀自刎换一丝希望?
谁的痴,负了谁一生的狂?
谁的恨,淡了谁一身的伤?
旧时年月如常,不过渐忘。
“苏姑娘放心,就算本座不答应你,他也会答应你的。”
“如此···心弦便可放心了···”苏心弦艰难的偏转过头,将目光缓慢锁住李元的整张脸,真真切切看了仔细,兴许有多少连他有多少毛孔、多少唇纹、多少发丝都数了个遍,良久才开口,却是一句对不起,“元哥哥···这一辈子是心弦对不住你···”
“傻丫头,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李元摇了摇头,的嘴角拼命挤出一丝笑意,“心儿,我们回去成亲可好?”
苏心弦脸上出现了幸福的笑意,却转瞬僵住:“不、不要、我不要···”
李元紧紧抱住不安扭动的女子,两人之间不留一丝缝隙,以自己精壮的胸膛压制住她不停挣扎的双手,以宽厚的肩膀来温暖她那颗毫无安全感的心:“心儿可是不要元哥哥了么?”
“不,不要了···”
“我的小心儿何时学会耍赖了呢···”李元被岁月与隐忍打磨得粗糙的大掌轻柔抚过女子的发丝,那是年少时却不得不背负的家仇血恨,三千惆怅,过手时,心被割得生疼,“心儿可曾记得五岁时候就说过要嫁给元哥哥的做娘子?心儿可曾记得六岁时候被爹爹打了手板心,躲在元哥哥怀里哭了很久?
心儿可曾记得七岁时候第一次学女红拿着绣线为元哥哥绣了第一个却也是最后一个荷包,元哥哥笑话心儿绣得很丑心儿便好长时间不理元哥哥,而且就算是日后女红精巧了,也再也不曾为元哥哥绣过,但心儿你可知道,你那荷包元哥哥一直都带在身上。你摸摸,就在这里,这个位置,叫心脏···”
“元哥哥···”苏心弦的泪再也不可抑制的流了下来,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每一颗都历尽了血雨腥风,“心儿都记得···可是,心儿要不起了···已经要不起了···”
“怎么会呢心儿,是心儿太优秀,下嫁了元哥哥怕委屈了你才是···我家心儿是金枝玉叶,是将军的掌上明珠,是元哥哥的心头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区区一个元哥哥如何会要不起呢···”
“元哥哥···心儿已经配不上你了···已经配不上了···”苏心弦的指节捏得泛白,指甲刺破掌心的鲜血染红了袖口刺眼的金线鸳鸯,染深了恨不能撕碎了的奢靡喜袍,“从心儿被充入青楼,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解开第一颗盘扣起,心儿就再也配不上元哥哥了···心儿已经脏了···心儿该被扔掉了···”
李元的双手紧紧锁住心儿的身躯,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就会离开自己,天涯海角,却再也不能寻到她的踪迹。他的泪,同她的一般,是大海里的骇浪,咆哮着怨愤与不甘,是山涧里的细流,洒落着心疼与自责,“心儿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心儿大方、善良、乖巧、孝顺、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坚韧隐忍、铿锵果决,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女子,是值得元哥哥守护一辈子的女子!”
“不,不是···心儿是被仇恨赋予生命的女子,心儿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子!心儿为了座上青楼花魁之位,把自己的第一次卖给了一个龌龊下流却财力雄厚的人,心儿为了得到庇护接近澹台狗贼,把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卖给了甚至不曾相识的男人!但是心儿不悔,也不能悔!心儿要报仇!再给心儿一次机会,心儿还会这般做!”女子费力的撑开男子的怀抱,抬眼,凝住他的双眸,“···这样不择手段的女子还算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女子么?这样不知悔改的女子还值得元哥哥守护一辈子么···”
男子低吼的声音有些嘶哑,仿佛若今时今日身旁是座万里长城也势要把它哭倒:“心儿,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我不许!”
“元哥哥···不要哭···爹爹说过,男儿流血不流泪···元哥哥,为心儿哭,不值得···”苏心弦努力抬起手臂,颤颤巍巍,却只能接住散落的断线珍珠,触及不到那写满伤痕的眼角,“元哥哥···”
突然,女子口中一抹殷红喷洒而出,那停滞在半空中的手苍白落下。
“——心儿?!心儿?!”那触目惊心的腥红溅满了李元的脸颊,伸手摇晃着女子的双肩,“心儿你怎么了?心儿?!——谁来救救她?!谁来救救她?!”
闭目养神却一直在旁听绯色,听闻呼救,一手推开身后男子怀抱,疾步向互诉衷情的男女走去,力道之大,惊得书生男子一个踉跄。
绯色一手拉起苏心弦的手开始把脉,一手捏住她的下颌,目光在她口腔之内扫视,抬眸瞬间对上女子祈求的眼神,心下突然生出一丝不忍与怜悯,半晌,才幽幽道:“苏姑娘咬破了藏在牙中毒囊,终究晚了一步,公子节哀。”
苏心弦闻言,欲向往一旁退开的绯色投去感激目光,却已无力偏头,抬眼看向上方的李元,忽有数滴泪水落在唇边,舌尖轻轻尝过,努力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元哥哥的眼泪好咸啊···”
“我的傻心儿···你为什么这么傻啊···我们···我们现在就成亲好不好···现在就成亲好不好···元哥哥要照顾你一生一世···”男子早已泣不成声。
“元哥哥···心儿要走了···你要好好的活着···你要娶妻生子···你要看着孩子长大···你要看着你的娘子变成满头银发···你要多认识些女子···以后你便没有这机会了···因为来世心儿要做你的娘子,心儿要霸着你生生世世···”女子的手指终究没能握住男子半片衣角,心中仍有千言万语未曾道尽,眼中还有依恋泪滴未能流干,呼吸逐渐微弱,心,却开始温热。
“心儿?!心儿!”李元奋力摇晃着开始冰凉的身躯,俯身亲吻着,却唤不醒盗尽世间执着沉入梦里再也不愿苏醒的女子,“傻瓜心儿,傻瓜心儿!元哥哥谁都不要,除了你谁都不要!都是元哥哥的错,这一世没能照顾好你——心儿不用怕,黄泉路上有元哥哥为你开道!”
宝剑出鞘,横置颈间,抹,溅落的嫣色不是生命终章的落款苍凉,是来世仍能拥你在身旁的满足欢畅。
要有多少仇恨才能以焚毁自己来终结一场厮杀?
要有多少爱恋才能共赴黄泉只为护你不再害怕?
谁泪下,一笔离合落谁家?
谁停下,成了谁心上朱砂?
风里不见回答,只是暗哑。
------题外话------
扶苏构思了很久,写了四个小时,不知道能不能感动到大家
我在想是我写得太做作,还是我本来就是个冷血的人,我是一下也没有想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