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对于睡梦中的人也许算不上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床榻之上的帘幕并未落下,殷红的编花络子将它们牢牢地固定在两旁,尽管的日照带着三分暖意,却仍觉得它刺眼。
榻上的男子几乎浑身都裹着绷带,那模样,有些渗人。
他的额际不断冒着冷汗,手指有了微弱的动静,兴许是想攥成拳。
或许,深陷梦魇之中的人,希望太阳能够更炙热些,能将梦魇中幽冷的恐慌驱散,拯救他们,睁开眼时还能发现,岁月静好。
澹台凌云的身子开始不断的颤动,像是忍受了什么极大的痛苦,双手渐渐攥紧,仿佛有着滔天的怒火和愤恨。
“啊——”
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可以疯狂的释放着自己的狂躁与不甘,他拼命的嘶吼着,像是要用尽一生的力气。
澹台凌云颓然睁眼,怒目圆睁,惊恐三分,随着胸口不停的急促喘息逐渐平稳,那眸子里的烈焰,才渐渐隐藏了去。
“滴答滴答”的节奏在耳边响起,分外清脆,那是一小处水流落入铜盆里的声音。
澹台凌云这才偏头看去,只见一黑袍女子从容向自己走来,不过中人之姿,一双眸子却出奇的深邃,她的手里握着一条纯白色的面巾,有水珠乖巧的从那上面滴落,仿佛每走一步,她的脚边,便绽出一朵莲花。映着地面的朱漆,那莲,像是一株腥红的地狱幽莲。
一旁的椅子上,搭着一件靛蓝色的罗裙,裙角有一处被撕裂的痕迹。
不难猜出,她便是自己在竹林里昏迷之前见到的女子。
“怎么,看到是个女人很奇怪?”绯色顺手把面巾扔给了她,面色一片淡然,看不出喜怒,“或者说,怎么不是卫灵枢?”
“嘶——”澹台凌云正欲抱拳答谢,却因动作过于急促撕裂了伤口,“多谢姑娘相救。”
绯色挑眉道:“哦?何以见得?”
澹台凌云因脸部也有伤,不得不有些局促的扯起了嘴角:“方才我因动作急促而撕裂了伤口,我见姑娘皱了眉头。我觉着姑娘该是个淡漠的人,尤其是对陌生人,他的任何事都不可能牵出你的一丝表情。我也自然不敢觉得在林子里我请姑娘搭救我,便是与我相熟识了。
这样说吧,虽然姑娘并不是爱花之人,却还是照顾了一株花,如此便还是不希望它死去,因为自己倾注的心血,若她死了,这般气力便白费了。
我于姑娘也是这般。姑娘虽不是大夫、郎中那般的人,但我最终得幸被姑娘搭救。我这伤势,我自己也知很是棘手的,所以姑娘倾注的心血越多,就越看不得我死去,即便是死,日后也只能死在姑娘自己手上。
所以,方才我将伤口撕裂,姑娘才会蹙眉。若不是姑娘救我,相信无论是谁托付姑娘,姑娘都不会想要在意我的死活,更甮说是看我出冷汗,特意拿了条面巾给我。”
“啪”“啪”“啪”的掌声轻缓响起,绯色低眉,毫无波澜的面庞上终于绽开了一丝瑰丽的笑意,妖气横生:“公子好心思——不过可惜仍是棋差一招。”
绯色话锋一转,幽冷开口,却仍是笑意盎然:“公子昨日以兰苑姑娘之名诱人前来搭救,却不想来者不是卫灵枢,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公子昨日抬头望我那眸子里的一分疑惑,想必那会子已经没有闲工夫去装出来了罢。”
“那也算是错有错着吧。难道姑娘不这么认为么?”澹台凌云轻声道,“姑娘能从阎王手上抢人,说明姑娘的医术丝毫不输卫公子,反可能在某方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昨日夜里被雨泼醒,的确还可以试着引卫灵枢来,可我却像个赌徒般,执意将宝押在姑娘身上,也好在阎王不敌姑娘,在下今日还可以见着救命恩人。”
不破阵者,不医;天气不好,不医;心情不好,不医,卫灵枢那可以活活将人气死的破规矩,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单凭你那求生欲望强烈的眼神,恐怕也不过只是多看一眼。
“公子果真好心思,从见我的那一刹那起就不得不开始打我的主意,却还能解释的这般合情合理。”
“姑娘何不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澹台凌云对绯色的话并不否认,而是开始了另外一个话题,“姑娘也知,一身武艺被废之人,他日后的体质还不若寻常人,我不求姑娘能让我再次习武,但愿姑娘能医好我,像寻常人那般生活。相信以姑娘的医术,区区小事,还不在话下。”
“你倒是不用说这么些好听的,我从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已经应约让你活着了,你那‘我必须活着’的理由,也就决计不可能第二次在我这起任何一点作用。”绯色面上的表情归隐于无,如同寂静的海面,没有一丝波澜,“那么,你凭什么要求我再救你一次?”
“就凭,我日后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哦?何以见得?”绯色眼里泛起一道精芒,飞速而过,快得没有人察觉。
能算到我与卫灵枢来倚粹阁,手下倒也有几个聪明的,能叫得动兰苑引我出来,也算是有些本事,能在大雨之后探到卫灵枢去处再引他来,可见是有几处消息渠道的。
但你可知,我要的是一个巨大的情报网。
澹台凌云勾起唇角,目色幽幽的看向绯色,眸子里的火苗似乎要跳出眼眶尽情灼烧周边一切:“那···不知绯色公子,意下如何?”
“绯色公子?”女子将尾音拖得有些妖娆,其特有的低魅声线,是蛊惑人心的帮凶。
“一个人的声音的频率,不用些非常手段是改变不了的,恰巧我能感知,而姑娘也未曾刻意隐藏。绯色公子腰间奇思妙想地缀有一张精巧白玉弓,昨日姑娘撕去带血渍的衣角时,因用力过猛,甩手撕去衣角的同时,也有一张同样的弓不慎从姑娘袖中滑出。”
闻言,女子嘴角的笑意越发妖冶,身子稍稍后仰,倚在椅背之上,一手在木质的茶几上颇有节奏的轻轻敲击,整张脸湮没在背光的阴暗中,殷红的唇瓣在幽暗黑袍的映衬下绽开一株愈加张狂与邪魅的血色罂粟,在吸食养分后越发地妖冶惑人。美丽,却致命。
如此景致,纵然是别无他念,除了报仇之外可谓是无欲无求的澹台凌云也不禁喉头一滞。
只隐约听见有一低魅如甘醇的佳酿般的声线在耳畔娓娓道来,酒不醉人人自醉。
“你可知,你是在与虎谋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