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飞驰的骏马在昏暗的城内绕了一炷香的时间,青城神色匆忙,忽然一个急停,险些从马上栽倒下来。
落蝶也骤然勒住缰绳,抬眼望去,只见偌大的庭院,竟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中仿佛凝聚着一股解不开的幽怨正随风摇曳。门口两只金色的雄狮已经被鲜血染红,清晰可见狮身上密密麻麻的砍痕,血液就顺着那些痕迹,缓缓的滴下。狮子眼中的激昂和傲慢变成了难以言表的哀怨。朱漆门已经被封条封住,就连此刻耳边的风,都格外的阴森恐怖。
青城来不及多想,把马拴在一边,便毫不耽搁的和落蝶翻进了院子。
环顾四周,庭院已是断壁残垣,破败不堪。落蝶只觉得脚下一软,定睛一看,红润的脸颊瞬间变绿,不由失声尖叫。地上,血液横流,尸骨如山,横七竖八的布满了整个庭院,惨不忍睹。青城伸出手指一探,尸体冰凉,还没有完全僵硬,应该死后不足三天。早已颤颤巍巍的落蝶忽然轻轻说:“青城,好像有什么声音”。
青城眼睛一闭,侧过耳朵,果然有细微的声音从室内传来。叮当叮当,略带节奏,细细斟酌了片刻,才恍然大悟。这里面传来的是,超度亡灵的诵经。
这经青城颇为了解,回想自己当日到了长安,见到青府变故之后,悲痛欲绝,便自暴自弃,四处飘零,整日借酒消愁,烂醉如泥。那日自己醉后,迷迷糊糊的卧在这金府的石狮后面,懒洋洋的想睡个好觉。却被一群市井无赖打的头破血流。金老爷菩萨心肠,唤来家丁扶着自己进院修养。期间,便经常有这种节奏的乐声传来,好奇的问了家丁,才知这是信奉佛教的金老爷在超度那些被屠宰的牛羊。
信念呵,当是浮游在这无情的世间,通晓命运,解救世人精神疾苦的存在吧。有,便是执着到甘愿赴死,看惯人情冷暖,超脱于世。金老爷的三个儿子对金老爷此举不赞成,也不排斥。想到此处,青城便像离弦的箭一般,向内室窜去。
在室内绕了三四层,才找到了声音的来源。那是专属于金老爷诵经的一间房子。房内供着的金菩萨以及一些昂贵的法器已经不见了踪影。空空荡荡,很难想象,自己前些日子来时的富丽堂皇。
青城目光如炬,迅速的扫着四周,墙角,一个熟悉的身影佝偻的缩着,正用自己的手指艰难的叩着墙壁。那人显然没有发现脚步轻盈的青城和落蝶。依旧表情呆滞,仿佛自己的灵魂已经不在此处而是飘向了美丽的天宫一般。青城鼻腔一酸,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金伯伯”。然后就疯了似的朝那人扑了过去。那人恍惚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个苍老无力的声音:“城儿,可是…。城儿来了”。
落蝶点燃了掉落在地上的烛台,这才看见金老爷仰面卧在墙角,蓬乱的白发散在额前,一张苍老的脸上布满了血迹,泪花过处,溅湿了本来干涸的血渍,缓缓的顺着耳际流下。金老爷紧紧攥住青城伸出的双手,略带欣喜的说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呵”。“金伯伯,我送您去看医官”。说罢就想扶金老爷起身。金老爷却叹了口气“毒已深入…。骨髓,为时晚矣。老夫…。死不足惜,可惜了…。可惜了老夫那身亡的三个儿子和被县官…。强占的女儿”。一激动,竟咳出了血。
说起那三个儿子虽威猛无比,却也只是舞枪弄棒,花拳绣腿,不曾有高人教导。遇到高手,怕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金老爷本来打算留青城在府上长住,也好教三个儿子些许防身之术的,奈何武林大会的消息传来,青城便急急辞别金老爷,下了江南。临行,金老爷送了些银两,握住青城的手:“城儿,若是没有头绪,便再回来”。
那女儿,青城在府里待了半个月,也只偶然见了一面。那夜很美,皓月当空,青城端着酒壶,在院里散步。忽然就听假山后面有人诵诗,婉约如黄鹂轻鸣: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见青城探出头看,竟妩媚的一笑,朝深闺跑去,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青城的眼中出离的愤怒以及浓浓的杀意让落蝶胆战心惊。“金伯伯,城儿定替你报仇”。金老爷无奈的摇摇头道:“城儿…。老夫…只求你救出…。玉儿,若嫌…跟着你,碍事,便…嫁个普通人家,好生…。过日子吧,此仇…”,金老爷越说声音越轻,说到此处,眼中充满了恐惧,竟头一歪,撒手西去了。青城嚎啕大哭,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许久,落蝶才略带安抚的说道:“不如先葬了金伯伯吧”。
……
青城端端的跪在坟前,抽出竹笛,一遍又一遍的吹着金刚经。落蝶看着意志消沉的青城,想起了金老爷的嘱托,虽然天已亮透,多有不便,但是玉儿身陷危巢,性命堪忧。便焦急的看着青城道:“青城,我们去县府救玉儿姑娘吧”?青城这才一个激灵,想起了玉儿,忙放下笛子,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额头阵阵殷红,眼中血丝密布,杀气腾腾。
府衙离金府很近,青城隐约记得,步行片刻,穿过一排杨柳便到。远远看到衙门大开,两列衙役整齐的排列开来,似乎有声嘶力竭的叫喊声隐隐传来。
青城已经心急如焚,顾不得心力交瘁,身心疲惫,几个翻腾,人已经伏在了县衙大堂的堂顶。落蝶也轻轻的靠了过来四下张望。虽是地方县衙,却也大的惊人。况且日上三竿,自己这么一间一间明目张胆的找去,浪费时间不说,若是打草惊蛇,引来城墙上的官兵,情况怕是会更加不妙。此时,脑中混乱也无应对良策,不如就看看再说。
这么想着,就掀起一片瓦砾,焦急的朝堂内看去。
一身着官服的胖子衣衫不整的斜在官椅上,正手托着腮部,耸起耳朵,翘起个二郎脚摇摇晃晃,仿佛堂上那被皮鞭抽打的二人,是专程请来为他演出一般。青城脸色一变,就想冲下去一掌劈在这县官的头上,却被一旁的落蝶急急拽住。
青城顺着落蝶的手指看去,一个师爷模样的人从堂外赶来,径直走到了县官的旁边,贴在耳边眉飞色舞的说:“老爷,迷魂香给您备好了,这是解药,您先吃了。然后把香往那娘们房里一燃…”,说道此处,竟哈哈笑了起来。顺手把东西往县官怀里一塞。县官脸色一喜,看着堂下二人满身的血红印子,手握皮鞭的衙役已经满头大汗。手一扬,收起笑脸,轻蔑的说道:“你二人可知罪”。二人已经无力说话,伏在地上频频点头。县官哈哈一笑,起身便向衙内钻去。青城伏在堂顶,尽收眼底。看着县衙喝退了随从,直直的朝一间偏僻的屋子钻去。便和落蝶落蝶交换了眼神,那玉儿必然是在那里了。
县官开了锁,肥硕的身体拥进了屋内。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摆了一地的房间瞬间拥挤不堪,床边,坐着一个泪如雨下的姑娘,浑身颤抖,手里却紧紧的握着把匕首,放在自己的颈上。县官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坐在门边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带着为难的语气说道:“玉儿,本官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家的事,本官已经尽力了,你若还有其他要求,本官都会照办,你…。你就从了本官吧”。
说罢见玉儿只是哭泣,完全没理睬自己。抿了口茶,起身关了房门。掏出怀里的迷魂香点上,然后对着玉儿道:“玉儿,自打第一次见你,本官便被你深深的迷住,你的喜怒哀乐牵着本官的每一个神经,本官不能没有你啊。你何不从了本官,当个县衙夫人”。
青城被这一连串的‘本官,本官’惹得一阵恶心,落蝶也浑身不适。这些话从一个人面兽心的县官嘴里说出来,确实令人五味翻腾。
迷魂香非同凡响,顷刻间,没有功底的玉儿便昏倒在了床上,匕首脱落,重重的掉在了地上。县官贼眼一挤,正要朝玉儿扑去,就被凌空一脚狠狠的踹在了面门上。几个趔趄,翻倒在地,圆圆的身躯如皮球一般滚到了绸缎的中央,鼻血横流。还没反应过来,颈部又是一脚,皮球又急速的朝门边滚去。
县官完全没有理清头绪,顾不得抹去鼻孔簌簌的血液,一脸恼羞成怒,站起,怒目圆睁,定睛一看,才发现一白衣少年,正瞪着一双吃人的眼睛盯着自己。见此人身法轻盈,不是好惹的主,就想夺门而去,三十六计,走为上。
还未到门口,就只觉得耳边一阵疾风,然后便是火辣辣的疼痛感。砰的一声,县官的耳朵已经被匕首切掉死死的定在了门上。
县官哀嚎一声,双腿一软,就地一跪:“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本官。不,小人不知哪里得罪好汉,好汉若是喜欢,满屋的金银随意拿去,饶了小人狗命吧”。说罢,用乞求的眼神看着青城,眼中,似乎有泪花闪过。不等青城言语,那县官的眼神忽然一定,盯着青城的玉坠,疑惑的问:“少侠是上面派来的人”?
青城也懒得理睬那狗官莫名其妙的言语,只当是缓兵之计,想着那迷魂香还燃着,便向落蝶眨了下眼睛。落蝶身姿一晃,到了香炉的边上,端起就顺着刚才青城从房顶跳下崩出的洞甩了出去。然后跃到床边,贴在玉儿身旁,端详起了这位不畏强权的女子。
青城本就对这些下三滥的招数深感不耻,此刻怒火中烧,道:“狗官,若有半句虚言,饶你不得。金府上下惨遭灭门,是何原因”?“这。这。”县官一时脑子混乱,见青城不肯承认自己是官府之人,便支支吾吾不肯作答,青城本来就没打算从他嘴里知道些什么。一跃又是一脚,这一脚,力道极大,直踢的县官面部扭曲,卧在门边起不来了,挣扎了片刻就咽了气。青城心气未消,上去又补了两脚,方才解恨。转头看着落蝶,落蝶会意道:“无碍,只是昏迷了”。
落蝶见青城杀意渐淡,道:“还是先找间客栈,救醒玉儿吧”。青城点了点头,背起玉儿,从那房顶的洞中跃出,眨眼,便到了金府门口,那两匹马依旧在那里拴着,想来,自打遭遇变故,本来商来客往的金府,便再也没人靠近了。两人也不耽搁,上了马就直奔客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