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了一炉熏香,落蝶神色安详的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手里捧着本厚厚的药典。弯弯的睫毛下两处深色的眼圈在白皙的肌肤下,甚为耀眼。薄荷的清甜,书卷的清香,脑海中青城模糊的轮廓,安逸呵。在这与世隔绝的洞府中待久了,便忘却了世间的浮华,时间的流逝。若是还有什么牵绊,那便是她朝思暮想,日夜揪心的青城。
落蝶臆想连篇,想起弘扬楼初遇青城,那副谦逊的姿态和目空一切的眼神。不禁一阵向往陶醉。纤细的手指,竟不自觉的摸向贴在胸口的折扇,那里有青城的名字,弥漫着青城的味道。爱呵,就是心中丝丝的怀念,就是眼中深深的留恋。
“姑娘,你家公子醒了”。
落蝶一个机灵站起身来,合上药典顺手放在桌上,循着声音看去,一个童子站在门外走廊上高兴的看着落蝶。落蝶心里一甜,仿佛喝了蜜一样应了一声,几个箭步,绕过中间的喷泉,直直的朝青城的客房奔去。几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想念,而今终于得偿所愿,落蝶的神经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此刻她的心中,是青城,是青城,满满的全部都是青城。
推门而入,本想紧紧的拥住青城,却见青城正坐在床边和刘医仙说着什么,表情凝重,连进来个人也没来得及看一眼。落蝶也乖巧,轻步而入,站在青城背后,痴痴的看着青城的发髻,默不作声。
“事情便是如此,可怜至今都不知青家为何得此劫难”。“不想老朽离开不过短短几年,青家几世家业竟遭如此变故,可怜青老爷菩萨心肠…。哎…”。刘医仙双眼模糊,不忍再说下去,长长的吁了口气。语气中是关切,是不甘。青城眼角湿润,刘医仙拍了拍青城的肩膀:“贤侄,贤侄勿忧,此事还当从长计议。青府既然已成灰烬,想必也查不到什么了。倒是,当年青老爷助老夫逃离的那条密道,贤侄可否去过”?
青城一愣,自己从未听说过,青府还有密道。刘医仙看着青城一脸懵懂,指了指青城身上挂着的玉坠:“也罢,此玉你便好好收着”。说着,双手捧起自己手上那块缺了角的玉佩,眼光转向青城背后的落蝶:“姑娘情谊,老朽岂能不知。如今,贤侄双亲已逝,老朽就擅自做主,认定你这个侄媳了,也没什么东西相送,此玉既青城有一块,这块便送与你也好珠联璧合,就当是青家送你的定情信物呵”。
落蝶脸早已羞的通红,眼神不自然的看着青城,青城埋着头,仿佛在沉思什么。便想推辞,刘医仙眼疾手快,把玉佩往落蝶手里一塞:“此玉于老朽,不过是块睹物伤情的器件罢了,姑娘拿去,老朽也好早日脱离苦海”。眼神一低,竟有了央求之意。落蝶只好双手接过,虔诚的跪下,道了声:“谢谢刘前辈”。刘医仙哈哈大笑,又拍了拍青城的肩膀,背过手去,径直出了门外。
落蝶起身掩了门,嘴里一颤,喊了声:“青城”。便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起来。青城站起身来,揽过站在一旁肤如粉妆的落蝶,脸颊就紧紧的贴在落蝶的耳边:“青城定不负你”。说着,一手拿起落蝶手中的玉佩,挂在缠绕着落蝶曼妙的腰际的丝带上。“蝶儿,你的琴还留在聚义堂,明日我便陪你取来”。落蝶心里一阵感慨,青城竟还记得她的古琴。欣慰之情尚未溢满,一阵不安的感觉又掠上心头:“那之后呢”?落蝶本想,便是和青城一生一世待在这洞府之内,做一对超脱世俗的神仙眷侣,也知足了。听青城这么一说,却是早有去意,便急切的问。其实无论青城回答结果如何,她——落蝶,都会毫不犹豫的跟着青城。青城温热的嘴唇放在落蝶湿润的睫毛上,淡淡的说:“回长安”。
次日一早,青城便开始收拾行装,落蝶略施粉黛,明眸善睐,倾国倾城。高高的发髻盘的错落有致,像一只喜鹊停在发梢,勾人心魄。青城心生错觉,耳边仿佛是喜鹊的歌鸣。不由的赞叹:“蝶儿,你好美”。铜镜里,是落蝶一抹浅浅的笑。
刘医仙早在门外候着,一路寒暄嘱咐,到了外室,青城忽然转身一跪,落蝶也忙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道:“若还有机缘,定回来看望刘伯伯”。刘医仙早已泫然泪下:“贤侄此去,凶险万分,事事小心方为上策啊”。看着青城和落蝶的身影闪出洞外,消失在那层峦叠嶂的山间,刘医仙才抹去眼角的湿润,缓缓的进了洞内。
下了山,已是正午。阳光浓烈,不宜赶路。落蝶指了指不远处的茅草屋:“青城,你还记得此处吧”。青城看着落蝶一脸的笑意,不远处瀑布倾泻而下的巨响如雷贯耳,无奈的摇了摇头。落蝶牵起青城的手臂,一边往那茅屋奔去,一边说道:“那里,有我们的过去”。
落蝶娴熟的卷起草帘,比起上次来时,屋内干燥了很多。火炉里稀少的灰烬,墙上留有血迹的弓弩,暖风一吹,恍如昨日。想来这几日天朗气清,猎户定是打完猎便径直回家去了。落蝶扶着青城坐在床边,自己顺势就靠在青城怀里,看着屋外阳光灿烂,泉水之音叮咚悦耳,花草清香阵阵扑鼻,在青城温软的颈弯里,深深的醉了。
午后,急行两个时辰,应当有个集市,选两匹快马,再两个时辰,便可抵达。这么想着,青城拥紧了怀里的落蝶,靠在床柱闭目养神。脑海中,竟是一个粗壮的汉子,手握一把弓弩,在山间摸索,逐渐逼向一只正在低头饮水的野鹿的情景。汉子左手搭弓,右手拉箭,嗖的一声,野鹿应声倒地,栽进了水里。汉子一脸喜悦,一边哼着歌,一边跑向野鹿的方向,然后一头扎进水里,再出来,那野鹿已被牢牢的捆在了汉子粗犷的脊背上,血液顺着箭孔滴滴答答落进水里。汉子满脸得意,如此满载而归,回到家里定是一番欢闹。
青城竟笑了。如此简单的生活,如此逍遥于世外,幸福快乐于那汉子竟是如此的唾手可得呵。此番乐趣,不正是自己所想,毕生所求啊。若是身无牵绊,在此人间仙境,与红颜老此残生,夫复何求。
夕阳西下,余晖晚照。山间凉意袭人,青城唤醒落蝶,出了茅屋。这次,却是不紧不慢的走着。及时行乐吧。这种融于自然的惬意之感,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身临其境。落蝶倒是精神了很多,采了几朵鲜花,用花茎一绕,捧在手上,向青城一挥,一股浓烈的香味便留在了唇边。青城不禁张了张嘴,仿佛要一口把所有的花朵吞下,险些咬到了落蝶细嫩修长的手指。落蝶赶紧缩了手,笑呵呵的跑开了。青城忽然就一阵感慨,落蝶当是人中之凤,跟着自己,像被囚禁一般,身陷囹圄,整日担惊受怕,餐风露宿,想到此处,不禁心里一酸,脚下快了几步,冲着落蝶的背影深情的说道:“蝶儿,我背你吧”。
终于看到一座村落,熙熙攘攘的行人络绎不绝。青城放下落蝶,携起落蝶的手,眼神在这笔直的街道上迅速的扫过,忽然眼睛一定,朝着一家门口有只巨大的马踏飞燕雕像的店面走了过去。选了两匹骏马,都是通体的白色,如落蝶的衣衫一般,让人缱绻万分。
两人迎风急行,策马奔腾,裙带飞扬在空中,留着落蝶淡淡的体香。
出了村落,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底的羊肠小道。孤寂的道旁,是两行高大挺拔的白杨。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一个时辰多点,已经进入了繁华的江南镇内。天色已晚,街上灯火通明。偶尔传来歌女的浅唱,娓娓动听,荡在这青青的小镇上,耐人寻味。
“且在弘扬楼住下,午夜,便进聚义堂”。落蝶应了一声,眼光却在几家商铺的锦缎上留恋。到底是女子,对于精美的绸缎自然是爱不释手。青城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向那商铺走去。落蝶心中窃喜,也不言语,静静的跟在青城后面。落蝶身上一身白衣,虽也是上乘佳作,但比起这江南的丝绸锦衣,却是逊色不少。
进了店铺,落蝶的眼睛便盯着挂在中央的一套白色的裙裳死死不放。青城难得见落蝶对某物如此痴爱,呵呵一笑,忙唤来老板,付了钱。哪知落蝶还不肯走,坚持要给青城挑选一套,也是彻头彻尾的白。想来,落蝶对透彻的白色倒是情有独钟呵。
出了店铺,落蝶兴致颇高,阴霾的日子总算过去,自己和青城幸福快乐的未来在脑中一阵荡漾。在弘扬楼停下,几日没来,弘扬楼依旧繁华呵。店小二见了这二人,先是一愣,然后瞬间回过神来,热情的喊道:“二位客官,里面请”。估计是看到二位才貌惊人,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青城笑了笑道:“一间上房,备好热水,酒菜送进房内”。
正直晚宴时间,二楼早早坐满,厅中一耍口技的老汉,四周围着屏障,老汉独坐其中,各种奇声翻涌而至,时而如鼠窜窸窸窣窣,时而如浪涌澎湃万千。时而火光四起,恍如白昼,时而又昏黑一片,日月无光。青城心中有事,无心观赏,便拉着落蝶,随那店小二径直往三楼客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