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雨儿来了”。
偌大个殿堂,金碧辉煌,壮丽恢弘,气象万千,四周都是悬空的金色帷幔。整个殿内充斥着一种浓郁的香味,绵远悠长的玉石阶,蜿蜒向殿内云雾缭绕的尽头。帷幔上是形态各异,姿态万千的侍女行乐图,此刻随着远方云里飘来的风竟舞动了起来。
一时间,一个歌舞升平,夕阳晚醉的画面映入眼帘,耳边,仿佛响起了动人的琵琶声以及谈笑间你侬我侬的甜言蜜语。侍女们就围绕在四周,婀娜的身子翩翩起舞,妖娆的姿态美不胜收。道旁,两条似乎正欲腾空而起的蛟龙,锋利的龙爪下面,是些面目扭曲的鬼怪,被死死的按在地上,露出难以挣脱却又明显在奋力挣扎的尴尬面孔。两条蛟龙的龙头,在远方的云雾中却都展现着一种取宠谄媚的姿态,转向道中,露出嘴里两颗闪闪发亮的夜明珠,如一双眼睛,盯着殿下的一切。
或者,是种监视。
外观此殿,犹如鹤立鸡群一般,矗立在群山缭绕的顶端,殿前各种精致阁楼纵横交错,多如牛毛。整眼看去,仿佛一只昂首挺胸展翅高飞的凤凰,而此殿,正是凤凰的头部。如此背依山,高入云,犹如仙境中的楼宇,为掌握天命,操纵轮回的人建造的府邸。是呵,此殿也因此得名——云中殿。
许久,一利器从殿的高处急速飞来。
雨儿本就伏在玉石板的石道上,顺势向前一翻,踩着龙尾借力一蹬,凌空便把那利器截住了,借着冲劲又向后一翻。衣裙还在空中荡漾,人已经稳稳的站在了地上。高处,一个慵懒的声音:“雨儿,你又进步了”。
雨儿,柳幻雨。在北花宫出了名的刁钻凌厉,不拘小节。要是换做别人夸赞她,她早已满面堆笑的嚷开了。现在,却只是微微一拜,慢步退出了云中殿。对于雨儿,圣母是神一般的存在。偏偏这神一般的存在,却又给了她母亲般的关爱。在雨儿心里,对圣母的感情,是崇拜,是尊敬,更多的,是丝缕万千的牵绊。
回到自己的房间,熟练的打开信封。作为北花宫圣母座下,四大护法中最年轻的一个,这种事对她来说,数不胜数。信封内,定然是圣母交待的任务。她习惯性的看着,却见信封的缝合处,竟然写着一个奇怪的字。与其说是字,不如说是符号。雨儿全身一颤,之前所接到的任务,无非是劫富济贫,除暴安良。于她欢快活泼的性格也颇为适合。而带有这种符号的,听其他护法说,都是绝密执行,且极为危险的任务。想到此处,雨儿小心翼翼的起身,关上了门窗,坐到床边,神色紧张的拆开信来。
说起这北花宫,就不得不扯上依旧残存在某些人的心中永远也无法磨灭的烙痕。
那一年的江湖,呵,算是个祭祀吧。
北花本是京城人士,随父经商。偶然,真的是很偶然,遇到了重伤的隐悠,古道热肠的北花不忍见死不救,便安排隐悠在府里疗伤。期间,北花被隐悠的潇洒淡然,谈吐不凡深深的吸引,北花貌美,隐悠也被痴痴的迷住。都是说情言爱的年纪,又在这空虚的深府院内,二人情投意合,男情女意,迅速的,浑然天成的,陷入了爱河,平淡却充满了欢乐。
好景不长,一个雪夜。隐悠见北花已然熟睡,悄悄潜出了房间。这一个月,到处是仇杀,是陷害,是阴谋。为的,便是那倾世独立至高无上的流水心法。街上,尸骨已被厚厚的雪层覆盖,隐约看到雪层下面,干枯的手臂和头颅,仿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终究无能为力的靠在路边。一阵寒意涌上心头,隐悠不忍细看,踩着厚厚的积雪小心的前行,生怕自己一不留意,便踩碎了谁的头骨。耳边,寒风呼啸,此刻听来,却像是那些不屈的冤魂发出的哀鸣。到底,不过是一份心法。何苦弄得漫天杀戮。
北风呼啸,隐悠逆着风,站在空地上,周围是茂密的树林,在这大雪飞扬的冬季,仿佛是人工修建的绿意一般,恰好把空地围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圈。隐悠就那么呆呆的站着,他苦思了一个月,冥想了一个月,终究不忍抛下北花独自而去。于他,流水心法倒不如北花的一个浅笑,一个回眸。那样颓败迷乱的自己,北花都那么谦卑的爱着。想来,竟有些惭愧。也好,总算让他找到了生存的真谛,为了北花,为了自己,或者为了这永无止尽的杀戮。
此事,当就此了结。
“隐悠果然是守信之人”。一个年轻的声音经风传来,不等隐悠转身,人已经站在隐悠的旁边。隐悠解下身上的包裹,断然的递给了年轻人。
年轻人微微一笑“罢,我还真是羡慕你的这份潇洒,江湖纷争,待我面见圣上之后,必定昭告天下。流水心法已被朝廷收库,也免得人心惶惶,担惊受怕,扰乱了天下”。情到深处,还不忘轻轻的叹了口气。
隐悠突然想起了来时途中的尸骨,正想张口说什么,一柄弯刀已经插入了自己的心脏,冰凉的感觉在雪夜里刺骨的疼,鲜血顺着刀柄蜿蜒而下,隐悠也非等闲之辈,左手死死的扯住年轻人的胳臂,咬紧牙关忍住痛苦,猛抬一掌,直劈在年轻人的头上。瞬间,血光一照,头竟崩裂了开来。那一掌,想必也用尽了隐悠最后的心力。二人均被掌风弹开,隐悠左手捂住伤口,右手食手指死死的指着那年轻人的包裹,终于无法站立,向后打了个趔趄倒在了雪地里。
一声惨绝人寰的怪叫打破了雪夜的安静。跟着隐悠来的北花刚钻出树林,就在雪光的反照下,看到自己深爱的男子倒在血泊里,滚烫的血液,融化了周围的积雪,刺红了她明亮的眼睛。北花已顾不得雪夜难行,发疯似的朝隐悠扑去,扶起奄奄一息的隐悠,泪如雨下,一边叫着隐悠的名字,一边揉搓着隐悠的胸口。奈何回天乏术,人之将死,再多救治已然无用。隐悠就这么安详的睡去,脸上竟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容。
北花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哭的累了,才轻轻的放下隐悠,起身一把扯过包裹,对着那具血液狂涌的无头尸一阵乱抡,直至精疲力竭,倒在雪中。
后来,北花在空地的中央葬了隐悠,立了碑,坟边植满了美丽的花朵,在白雪衬映下,格外的耀眼。北花嘴里念叨着:“北花非花,风雨之后,花容凋残,北花常娇”。然后呆呆的背起包裹游魂一般的荡到家中。那首简短的16字歌,是一次隐悠醉后,猛然唱出,她却牢牢的记在了心里。昔日恩爱如胶似漆,而今苍茫生死相隔。秀床边,铜镜前,书桌后,都藏着隐悠欢笑着的身影。北花终于不忍在沉痛的回忆里苦苦的挣扎。索性打点了行囊,只身来到了北方。
二十年后,便有了北花宫。一个极为神秘的组织。与江湖上的名门正派素无往来。江湖人也只知北花宫在北方。宫中尽是武功高强的女人罢了。本就是与世无争的一个存在,只是有些传闻为民间茶余饭后的笑谈。
江湖,或者与北花宫无关。
雨儿长叹一声,平日喜笑颜开的脸上布满了疑团。为何不交予其他护法,论资历,论武功,这种高机密的挑战性任务应当交给兰儿姐姐吧。我这种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如何担当这种任务。且不说任务是否艰难,单单是远去江南,于自幼没离开过北花宫百里以外的雨儿,便是个巨大的挑战。
听姐姐们说,外面的世界,是花色的。因为人心,是花色的。
想到此处,雨儿不禁笑出了声。事已至此,多忧无益。不如,此下江南,只当游乐一番,增长见识。反正是第一次,失败也总能找到合适的理由。想着想着,心就渐渐静了。
次日一早,雨儿便叫了两个贴身侍女。收拾了必备的行囊,拿出了自己珍藏在柜子里的苍月剑。那是她13岁那年,首次完成任务圣母赏给她的。她便像宝贝一般小心的收藏。乔装了一番之后,三人便策马飞驰,尘土飞扬。到了北花宫的边境,雨儿勒住马僵,调转马头,头微微一扬,望向云中凤头的方向。两个侍女也懂事,学着雨儿的姿势,算是每次执行任务之前,和圣母的告别。呵,算是一个表达敬意的仪式吧。
再走,便是一个石阵。里面是千奇百怪的石头,巨大的非凡人之力可以创造。说是阵,不如说是一个庞大的迷宫。大,那便是北花宫里的人走出去,也要用个一天一夜。不懂章法的人,怕是在里面绕个十天半月也走不出来。这一道天赐屏障,两端连着高山,把北花宫紧紧环在了中央。这便是北花宫繁荣昌盛,太平祥和的关键。如此与世隔绝,与中原互成犄角,遥摇相望,俨然一个边陲小国的模样。
出了石阵,再急行数十里,才远远的看到酒家的锦旗随风飘扬,雨儿不禁喉中一阵甘甜。酒肆不大,雨儿虽也常来,但每次都是不同的模样,店里稀稀散散坐了几位客人。倒是墙角的两个壮汉,桌上放着两把快刀,满脸醉意引起了雨儿的注意,行走江湖,多看,多听总是好的。小二栓了马,便过来招呼:“要点什么,咱这偏远地方,野味新鲜哟”。小二倒是饱经世故,看到一个细皮嫩肉的少主,提着一柄长剑,身后跟着两个花枝招展的侍女,也不多问。只管介绍起了自家的特色。侍女道:“三斤牛肉,两壶好酒,炒两个爽口的小菜,莫怠慢了”。说罢,抛出一锭银子,小二一接,欢快的说:“得,您瞧好哟”。
“哎”,一大汉猛灌一口酒,叹道:“聚义堂那帮酒囊饭袋,平日里与朝廷素无瓜葛,今日却要推选什么盟主,去边关平个鸟乱”。另一个也愤愤不平,接到:“是呵,那林堂主必是与朝廷勾结,只怕是这群平日里的英雄豪杰,要葬在那贼人手里了”。“还好咱兄弟二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只是可惜了那群豪杰,被那姓林的一阵忽悠…。”说到此处,又猛灌一口酒,竟抽噎了起来。
雨儿看着好笑,两个魁梧的汉子,在这里像个女人般怨天说地,还那么发自肺腑,确实让人忍俊不禁。若不是她有要事在身,以她的性格,一定与这两个汉子喝上三天三夜。然后好好把他们调教一番。正自得其乐,牛肉和酒已经上桌了。肉很鲜嫩,雨儿甚至都能想象到牙齿碰到肉片哪种柔滑的质感,忍不住流了口水,正准备撩起衣袖,风卷残云一番,忽然眼睛一斜意识到了什么。向椅子上一靠,佯装轻咳了一声,轻轻的挽起衣袖,一本正经的说道:“吃吧,吃完还要赶路”。这下,是两个侍女互相一望,咯咯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