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身影停伫在了随园外。
他到底是放不下她吗?今日,当她顶着雨湿从他身边漠然走过,当他看着纤细的身影一点点溶入雨帘,他竟然会心疼……
刚刚太医回禀,说她受了风寒而且最近身子微有不适。油然升起的不忍竟一直促着他到了此地。
他不该对那个背叛了他的女人心软的。
他北堂景昭何曾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
再次止步时,人已经入了园子。
……
“杏儿,我已经想清楚了。这个孩子我不能留。”苦涩的笑着,淳儿的脸上毫无血色。
孩子?她说孩子。什么孩子……
声音清晰地拂过耳畔。
殿外,北堂景昭心弦一紧,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仿佛被突然撞击了一道。
“小姐,你真的要把这个孩子打掉吗?王爷那边要是知道了该怎么办?”
“让他知道恐怕就更留不得了吧。”喉咙一阵干涩,淳儿艰难道,“如果是早些时候,或许我会享受这初为人母的喜悦。如今--呵,这孩子未出世怕就已经注定了苦楚的命运,不如让我自己早些动手吧。”
内庭女子的苦绝对不能牵连到这无辜的生命上……
“小姐,怎么会呢?昭王爷毕竟是--”
“别说了。北堂景昭不是孩子的爹。”泫然欲泣,她的身子禁不住有些颤抖。
……
腹中的胎儿不是他的骨肉……
殿外之人冷笑了笑,暗沉的眉目透出刺骨的寒意。片刻他绝然地转身,大步地出了殿堂。
可笑,他刚才竟然还想远远地看看她,确认她一切安好。
……
“小姐,你何苦为难自己呢?”
“杏儿,这段日子以来,我真的很难受。如今我已自身难保,怎么还有气力去承受这么一个无辜的生命。”无神的目光飘向窗外,如水的眸子已是泛了红。
……
“你说将来,我们孩子像我还是像你。还有那性子会像我还是你呢?”
……
说变就变了。
恍惚间,淳儿似乎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孩童在朝她嬉笑撒娇。
一丝暖意淌漾而过。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期待这未出世的孩子将来能叫她一声娘亲。
可这一切怕是……
……晚膳后感到小倦,淳儿早早就歇下了。
本以为可以一觉睡到天明,怎料不过二三时辰,她便醒了来。披衣而起,见殿外天
色一片暗沉,只有几点疏星。
……
“杏儿、芙蓉,我真的很想见见王妃娘娘。”
“那不行。小姐现下才稍微舒坦了些,你不能进去打扰她。”
“尔槐大哥你别去了。最近我们王妃的状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别再让她因着什么受刺激了。”
“可我也有我的要事啊!你们两个行行好,帮我进去通传通传吧。”尔槐自觉闹不过眼前二人,却也是毫不退让道。
“尔槐你有什么话进来说吧。”贵妃椅上,淳儿直起身子冲外殿吩咐道。
“哎……是。”尔槐一喜,小跑入内赶紧叩礼,“见过王妃,王妃安康。”
“免礼吧。”尔槐会找她,怕是和北堂景昭有关吧……“你找我有什么急事?”
“尔槐在此向王妃谢罪,此举实在是叨扰了王妃。但眼下的确有一事不得不求助王妃。”
“我现下这样还能帮到你吗?”淳儿自嘲笑笑,淡然的目光掠向了无边的黑夜。
“此事只有王妃能助。”
“哦?”
“尔槐斗胆,请王妃娘娘移驾长信园。王爷今日午后至今,一直在园中练剑,无人敢入园劝阻,但属下实在为王爷挂心。”
跟在王爷身边这么久,他何曾见过王爷这般。
他虽然不完全清楚王爷和王妃之间的纠葛,也纵使眼前被他们尊称为“王妃”的女人被王爷不闻不问地冷落在随园,可明眼人又何尝看不出来--如今能让王爷几近疯狂到如斯境地的,终究只有王妃一人。
“尔槐你太高估我了,我办不到的。”
她去了,怕是更糟吧……
“王妃……”忧虑挂在脸上,尔槐着急了道,“待一入了秋,我们王爷就要出征了。如今多方军务政事不时而至,王爷眼下可谓是身负万民所期。属下实在担忧,王爷会因为一时的不慎而有所伤及啊……”
北堂景昭很快要出征了?
事发至今,她很久没再过问外头的事情了。
想不到外头已是风云变化……
“好吧,我去。”清澈的眸中闪动着微澜,淳儿无奈地低叹了口气。
……
步行至长信园外,已然能感受到不同往日的冷然气息。
声如乱弦,长剑如飞。剑气所到之处,尘土飞扬,巨石骤裂。
透过雕栏,可见清辉中人影旋动。
剑招狠急,变化多妙。
她虽不通晓剑术,也能感受得到那所施剑法绝非等闲。
莲步轻移而入。
凝思中,淳儿不觉低瞅了眼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曾经,她还想象着有一天它渐渐隆起的样子……
“啊,你--”淳儿感觉到黑暗中的剑法一变,下一刻那柄冷森森的长剑已经不愠不火地直指于她胸前一尺处。恍若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影骤停于眼前,北堂景昭冰冷的神色中看不出一丝情绪。
随即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一阵沉寂。
“背叛了你,是想杀了我吗?”肩头微晃,淳儿仰视着眼前之人。
“本王的剑还不想沾了女人的血,尤其是背叛了本王的女人。” 北堂景昭说话的同时手一悬,长剑抽回了剑鞘。不顾涔涔的汗珠从额角上沁下,眉端蹙着阴郁,北堂景昭背对着淳儿沉了声道:“本王不想见到你,有什么事情快说吧。”
“我来是想恳请王爷,为了万民福祉,请您保重您的金尊贵体。”
字字如乱针般扎得他难受,屏住心神,北堂景昭回身冷冷一笑:“你以为,你还是王妃?不过你此刻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教本王吃惊不小呢。别拐弯抹角了,照实说吧,你此番闯入到底所求为何?”
惨淡的宫灯下,淳儿的脸色越发显得苍白,若有若无的笑意噙在嘴角:“是啊,是有一事相求。”
“你求我?”
“是,我求你。”神色一凝,淳儿吁了口气。她按捺下心头的波动,尽量平静地开了口,“我恳请王爷千万不要因为我的该死而迁怒于我南钥的亲人。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唯一的请求就是,请王爷施恩放过我的亲人们。”
“本王为什么要答应你?你以为你有资格求我?”残酷的笑扬起,北堂景昭轻蔑地打量着眼前消瘦的容颜。
“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可是大错已经铸成。对不起,我也知道我现在说这样的话是那么的令王爷感到可笑。可是……可是……”从那熟悉而陌生的深瞳里,她看到的是愈发燃起的愤恨不耻。眼睫烁烁扑动,她毫无血色的唇微颤了颤。展转思虑了良久,她到底该不该……稳下窜乱的呼吸,淳儿终是惴惴不安地开了口,“北堂景昭,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们有孩子了,你知道吗?”
她到底是想要告诉他的……
孩子……
身子一僵,北堂景昭强行压过沸腾的血气,凝眉冷哼出声:“孙可淳,你此举与当年的顾欣儿有什么区别?”
“就当真这么恨我么?”一时寒意袭身,北堂景昭竟然把她和顾欣儿相提并论。
“哈哈--恨你,恐怕事情还不是这么简单吧。你,真的确定这孩子是本王的骨血?”北堂景昭无情地笑着,带着冰锋的话语同时也灼痛了他的五脏六腑。
她不奢望北堂景昭会原谅她,却未曾想过他竟然怀疑她的清白。这一刻,彻骨的冰冷噬入全身,脑子仿佛在一阵轰鸣后空白一片。
北堂景昭,你混蛋!
“……是啊,什么都瞒不过你。既然这样,好吧……我输了。”讽刺地笑容扩大,淳儿背身的片刻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奈何莹然的泪水已是不争气地淌湿了双颊。
“说完了?”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