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没胃口。”铜镜前，淳儿摆了摆发髻。轻点朱唇的一瞬，逼宫当夜情动的一幕幕再次疯袭过眼帘。
唉，要死的人是她呀！
还是早点过去早点完事吧，再过一个时辰，人怕是要回来了。这次，她得多拿几卷回来……
一身淡黄色的及地袄裙，雪白的狐裘披肩。淳儿脚踏一双精致的小羊皮靴，疾步穿行过重重游廊。
好冷，好冷。冷得刺骨啊。
可她的尚国，却没有这样美的雪景。
“属下见过王妃。”
“不必多礼。”淳儿应着，随即推门而入。背身阖门，余光瞥见的一瞬，却是当场怔住了。
北堂景昭人在……
刚刚，她该谨慎地问问外边的侍卫的。太冷了，所以就直奔而入了……
难不成，她眼下又推门离去吗？
笑话！这也太丢人了！北堂景昭准乐得以为，她有多羞怕于见他呢。
算了，正面突击。躲躲闪闪可不是她孙可淳一贯的作风。
淳儿转身，北堂景昭倒是先开口问了好。“爱妃前来让本王很是欣喜呢！”
玉颜轻髻，容若朝华，冬日里的这身打扮衬得她温纯妩媚。欣赏之余也不免感叹，是有好些日子没正面见着她人了……
“我很快会离开，希望没扰着王爷。”
“爱妃随意。”
北堂景的火热凝视激化了先前的不适。淳儿克制着情绪摆出一脸淡笑，几步绕出到了书架前。
北堂景昭不会还在后边盯着她看吧？越想就越不舒服，怎么会如此心绪不宁呢……
一连走了好几个书架都没挑出几本满意的。
不是感觉艰涩难懂的，就是没多大赏阅兴趣的。思来想去，也不知是哪里不对。
她到底是怎么了……
大致走了一遭，淳儿又回到了最前边。
她人几步过来，又撞上北堂景昭似乎是嘲弄，又似玩味的视线。
仿佛被一眼看穿了什么，莫名其妙地心虚。这一回两回找不到喜欢的书卷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什么难为情的……
淳儿不断地安慰着自己。
她何尝这般在乎他人眼光了……
“这里有一本，或许你会感兴趣。”
“什么。”
抬眼。北堂景昭从案台上拾起一本深蓝色的书卷，随即“东林史记”四个大字赫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就说呢，怎么上回带走的一籍只有三卷，另一卷怎么寻都寻不见。
淳儿心下惊喜。但也难免思忖，北堂景昭到底是故意捉弄她呢，还是好心找寻给她的。
淳儿几步轻跑了上去，嘴角微动，本只想笑谢过北堂景昭，却又在瞬间下意识地克制住了。“给我吧。”淳儿一手抓过，北堂景昭却似乎没有放手的意思。
“爱妃是不是该考虑考虑如何谢谢本王，嗯？”
“啊，我也觉得，该好好谢谢王爷呢。”长睫轻颤，灵动的水眸眨了眨道，“给王爷看样东西，我想你会喜欢的。”
“哦？”
这丫头又上了什么心思了……
台阶上下来，淳儿近了她的书案处。柜子里倒腾了一番，随即取出十多轴画卷。
沉呢。不少了……
“来吧，看看我的眼光和诚意。”淳儿抱着画卷往北堂景昭的案上一摆，一脸的得意。
“都些什么呀？”
画轴相继被展开。淳儿坐于北堂景昭身侧，一手支着脑袋也陪他欣赏起来。
事实上，她私下里已经看了不下五回了。画上的美人儿全是她这段日子以来不惜重金、派人寻访，并专请宫里最好画师绘出的。
北祈的貌美女子的确不少，不过她下的力气可不止在容貌上。眼前的十多轴是她从大量的画卷中一遍遍精心筛选出来的－－
里边的女子，有身世背景极佳的，也有兼具才学人品的。
“这个好不好，细肌嫩肤，妍姿艳质。”
“眼睛无神。”
“是吗？那这个，横眼秋水，如姣花照水，我见犹怜。”没关系，后头还有。“怎样？”
“看着太冷。”
这眼也太刁钻了！
“喂，你的手有些凉呢。”北堂景昭皱了皱眉，蓦地捂握过她的小手。
“一路过来冷到了。”
“你初到北祈过冬，不习惯吧。”
“无所谓了，雪景不错。”淳儿不得不承认，手上传来的温度让她感到温暖，但这样的温情表现是不是让二人之间的气氛，太暧昧了。
眼前大事为重，她就暂时别在乎那么多了吧……
“她呢，清艳脱俗，顾盼流转，可谓别有风情。”
“气质欠佳。”
“这个总可以吧，婉风流转，蕙质兰心。”
“毫无风韵。”
这样的美人还不满意，北堂景昭的眼光未免太高、太挑剔了吧……
淳儿暗暗鼓励自己不泄气，依旧殷勤着：“还有，还有这边，眉目如画，楚楚依人，真正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色呢。”
“俗。”
……
接连下来，北堂景昭的表现着实是让淳儿堵得慌。
这些美人的姿色可都不在之前内庭的几位美姬之下啊。
她眼光有那么差吗？！
况且，这也太糟蹋人的苦心了。
虽然，平心而论，北堂景昭的评价的确是中肯。
她起初没怎么在意的，可经北堂景昭一点拨，再仔细瞧上几眼，貌似，还真有这么些瑕疵。
这世上哪有如此完美的女子啊？
一人兼有美貌、才学、人品、气质、风韵……
有吗？
蓦地那抹仙姿玉影又浮动在眼前。有，怎么没有。
那女子恐怕就在北堂景昭汲身之处吧。难怪呢，眼界这么高。不要说是在画幅上，就是逼宫当夜的匆匆一望，都足以让她无法忘怀。
这样的女子是真正配得上北堂景昭的……
“我的淳儿想什么呢？”
“算了，来日方长。”敛了游思，淳儿自顾自地把画轴一一卷起。
“我帮你。”
知晓她一定气到了。探寻的双目从未离开过她的面庞，他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谢了，王爷。”淳儿虽是这么说着，却是在北堂景昭动手前把剩下的画卷一揽而过，大步放了原处。
刚才说得她口都干了，北堂景昭也没给个什么好评价。
是啊，其实她本也没期待着有什么好结果，不过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而已。
内心一时间空荡荡的，淳儿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过了窗边。
倒不是因为王后本人。相反，相处至今，王后似乎是个心性颇好的人，至少表面上来得这样。
也是，王后可是忠信王的同胞妹妹呀－－一个能让老王放下心头大爱而决意封后的女人－－兴许，王后身上教人看不出任何破绽的“伪装”，教人一时错觉是“智慧”的狡猾算计就是她独到的厉害吧。
可眼下，整个王庭都聚焦在了浮出水面的藩王乱上。老王似乎依旧宠信王后，但她自己明哲保身也好，顾忌着北堂景昭与王后有隙也罢，她还是不要跟那老女人走得太近才好……
算算日子，北堂景昭可真足足消失了一个冬季呢。
……
“我会想你的。”
……
天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她呢？
没有吧！她可是在北堂景昭走后小日子过得好得不得了呢！
可若说一点不想，好像，也不是。下棋的时候，一时难逢对手，还真就只想到北堂景昭了。如今兴致来时，她却只能一人干坐着，假想着对手钻研棋谱。
虽然，她与北堂景昭之间总在上演着“虚情假意”、“相互算计”、“啼笑争斗”的戏码……但有他在的日子，确实不会觉得百无聊赖。
可如今她这么想，又算什么……
这一季，说长不长的，却足够她想明白很多事情了。
孙可淳啊，你早就心动了是不是？
让她心底里承认不难，但是她却不敢坦然接受北堂景昭所谓的“喜欢”。一联想到北堂景昭曾为了他汲手的霸业，不惜以她作饵，弃她于成王宫不顾，她就寒心不已。
纵使，北堂景昭逼宫当夜拥着她向她忏悔，不顾一切地强留她于身边，他的吻霸道炽热得让她无法抗拒，他自信张扬地想要征服一切的身影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可她真的好害怕，怕这不过是一个随兴的玩笑，怕她的迷失沉沦换回他的不再珍惜。
唉。
“小姐，你若真不想去，咱们派人回绝了宫里的几位娘娘便是。”
若有若无的轻叹游荡在空气中。一旁的杏儿听了去，只当是自家小姐应酬多了烦心。
“哦，没有。最近看书晚了，是有些倦。不过今儿宫里戏园子里上的戏码还是挺对我味口的。”
“小姐，眼下开春了，昭王爷也要回来了吧。”杏儿试探性的开了口，惹得淳儿瞬间不快。
“杏儿！别给我无端端地提起那人。”
“小姐，我没有无端端啊。”杏儿眨巴着水灵灵的眸子，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无辜道，“前方大营里又遣人送来‘家书’了，说给成王妃的。”
“咦，谁稀罕了。”淳儿一扯而过，压在桌上面无表情。
“小姐，其实依我看，王爷是真上心了。算算该是第六封了吧，小姐你压根没回过一封，是不是太绝情了。”
“正好，随便他怎么讨厌我好了，我只想要回尚国。”
“小姐真的一点不动心？”
淳儿瞪了杏儿一眼，已是没了好气：“这个月的奉银你是真不想要了是吧，马上帮我梳妆，我要进宫。”
“噢。杏儿马上！”
今日，宫里的戏园里甚是热闹。锣鼓奏乐声环绕，名角纷纷登场起唱。
看台上，上至贵妃，下至宫里的普通妃嫔。一边站着的女官们，也乐得随主子饱饱眼福。
“王妃妹妹觉得这出戏如何？”萧贵妃从戏台上收回目光，笑望着身边的贵客。
“我甚是满意啊。”淳儿回应甜甜一笑。这戏，还是不错的－－
故事说的是一个员外千金险些被当地贪官强娶，所幸得一将人救下。如今这将人要奔赴国命，台上，一幕十里长亭送君出征的戏码正在上演。
故事未免俗套了些，但几个顶级的角儿确实够功夫的。
“不好也不敢请王妃妹妹赏光了。”董贵妃放下茶盏，赶紧接过话。
“姐姐们真是客气，闲时想到妹妹我，遣人来王府吱个声便是。”
其实，她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听戏，不过是给自己个出来透透气的理由罢了。
“啊，说来我正想起件事儿，刚从正殿那边打听了来的，说是昭王爷的人马三两日内就要回京都复命了。”安昭仪笑说的同时，冲淳儿使了个眼色。
“是嘛。”
只听得心间“咯噔”一声，她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不觉周围响起一阵喝彩声，淳儿心神游离中只得硬生生地跟着拍手叫好。
“瞧妹妹心里美的，这么长的时间不见，怪思念得紧吧。”李淑妃话一出，淳儿身边几个妃子更是笑望了过来。
“呵呵，说不思念是假的。”长长的睫毛晃动着，仿佛已经在憧憬着什么。淳儿抿了抿唇，语带情思，“其实，我真的很想他。”
真是要疯了－－她绝对比台上的名角还能演……未碰到北堂景昭前，她怎就没发现她还真有唱大戏的潜质……
“这段日子难为妹妹了。听说王爷带兵在外还不忘给妹妹书信，可是，王爷在信中不曾提及归期么？”
这些妃子还真是有心了，连这个都能探得到。可笑的是，北堂景昭给她六封书信，她未曾拆过一封……
“啊，归期呀，王爷没有提及具体的日子，只说是开春时节会回来，想必是要给我一个惊喜吧……”淳儿扬起一脸喜色，却是越发烦躁起来。
受不了了。她还是赶紧离开这个口舌是非之地吧。
都是北堂景昭。因为他，她竟是看不成这一台好戏了。
“王爷如此心系妹妹一人，实在是羡煞旁人呢。”
“托姐姐吉言了。”
……
淳儿随口搭了几句话，寻了借口闪身出了戏园。
开春了，冰雪几近消融。可惜日光普照下，寒冷依旧。
闭上眼睛，淳儿深吸了口气。往下，她该怎么办呢……
“淳儿。”
谁？
她不是神经错乱了吧……
美目慌忙睁开，淳儿迎声遥望。高高的宫殿前，北堂景昭正沿着曲折的玉阶一路而下。
举步间，衫袍风动。一个冬日不见，他邪肆狂傲的气质更是显灼了。
不是说，还有两三日么－－
该来的始终会来，该面对的始终无法逃避呢。
“王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