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玺珏动作缓慢地收拾好瘫软在地上的地瓜，轻叹口气，道：“真是可惜了这么好吃的东西。”额前垂下的珠石恰好挡住眉间那点泪印，她的微笑瞬间变得飘渺而生疏，黑眸中满是浅浅的寒意。
翘楚盯着她那双白玉无瑕的指掌，默然地低下头帮忙收拾。绿腰僵怔了很久，不说什么，只是赶紧添加炉中的火，让周玺珏冻得紫青的唇稍微暖和些。
“谢谢。”她唇边逸出一丝薄笑，低声道。
翘楚忍不住摇了摇头。
收拾完后，她们吹灭宫灯静静地退出房门，朝那偏僻寒酸的厢房走去。周玺珏跟她们走同行，谨慎到步伐一致，衣衫凌冽。
绿腰不敢讲话，生怕讲错话。她楚楚可怜的眸子泛着泪光，目光从周玺珏身上转到翘楚去，期待着她能问什么。但翘楚更是个谨慎的人，隔墙有耳，况且这事明显就是太子策划，这是齐国王宫，齐家的天下，哪轮到她们这些地位卑微的丫鬟为大周的人说长道短？
只是周玺珏好歹是位养尊处优的公主，突然转换成个宫婢，翘楚拿捏不准她的态度。刚走到厢房廊道上，中间的人突然伸手牵住她们，淡蹙的远山眉，眼角眉梢间尽是一片风平浪静，“他既然留着你们，自然是有事安排。你们以后就把我当做最寻常不过的宫女，趁早习惯趁早安全。”
绿腰看看她，再转头愕然地看向翘楚，她与她的目光相接，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困愕。
弱不胜衣的周玺珏方才回头对她们柔媚一笑，“二位姐姐，早点歇息吧。”
“好，明早还要早起到膳房为太子妃打点一切。”翘楚捧起她的手领悟一笑，然后提着裙摆走向廊道的右侧，又突然回头看着僵怔不动的绿腰，微怒顿起，“还不回房歇息，要是明天睡晚了有你果子吃了。”
绿腰不甘不愿地鼓起双颊朝左侧走去。翘楚这才拍了拍手，转身推开右侧的门进屋。
周玺珏低头推开眼前的门，微弱的光线中，有人站在屋中央朝她缓缓看来。那寒意，来自他的双眼。
在这瞬间，她忍不住颤栗了下，但她还是能平静地踏过门槛，轻轻带上门，朝齐世轩走了过去，“你还有什么吩咐？”
齐世轩依旧笑吟吟的，可漆黑眼中毫无笑意，只看得人心底发寒。“我留着那两丫鬟，是因为她们跟了你十年，对你了如指掌，有她们寸步不离地提醒苏晴，没人能看出谁才是周玺珏。”
“那人的脸……本来就长得跟我一样？”无论谁看到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心里总会梗着刺备受煎熬。
齐世轩负手，转过身去，本以为当他是默认了，可他许久之后才沉声道：“那只是张面具。”
周玺珏立即反应到这是个警告，他让这宫婢带着这张面具，只是提醒她们三人，别想向其他人透露任何信息。他既然可以让人扮成周玺珏，也可以扮成所有人。
想到这，周玺珏沉声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做你的内应，绝不食言。可是明天，别再让她带着跟我一模一样的脸，我很厌恶。”
那个宫婢原来叫苏晴？黯淡的月光下，她突然幽幽笑道：“凭你的眼光，怎么找了这么个沉不住气的宫婢来假扮我？”那苏晴虽然模样、举止、性情都学她，但看久了觉得假，说话的神情像极那老嬷嬷容妈，才刚翻身便想迫不及待地颐指气使，觉得能把自己踩在脚下简直痛快至极。
齐世轩看了她一会儿，笑了：“你只要做好你的事，至于谁来扮演周玺珏，都可以随时更替。”
两人都笑了，彼此的笑容背后都藏着各种的心思。
下人的早餐都很简单。
周玺珏像其他人那样安静地坐在木桌前，拿着木碗、木筷子，就着眼前一碟小菜、两个小馒头，配着不温不热的白粥喝下去。她真得很饿，吃完分配给自己的这点东西，将碗舔到底朝天还是有点饿。
可容不得她抱怨，她赶紧收拾好东西跟上翘楚她们来到洗萱宫，开始伺候苏醒的人。过了这夜，假扮她的人果然摘下那层薄薄的人皮面具，只是那张娇艳欲滴的面容绝非那晚初次见到的人。
也就是说，这个新面孔的人不是苏晴。
绿腰在厅堂上添炭火，翘楚在准备早膳，便由周玺珏走到床边对他道了个万福，恭敬地说道：“太子妃，请更衣。”
这人看了眼周玺珏，她笑容可掬地望着自己，矜持地慢吞吞地站起来，在周玺珏为自己穿衣系带时，忍不住低声嗫嚅道：“公主，奴婢也是按照太子指令办事……”
这新面孔对她有几分忌惮呀？周玺珏依旧笑着为她梳发，唇齿不动，却从喉间发出细微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那苏晴呢？”
“我叫容若，苏晴她被丢到裂骨场了。”容若眼中还是露出了一丝惊恐之色。
裂骨场，那是什么地方？周玺珏心中有疑问，但她不多说，只是微笑，按照以往的发鬓为她挽起流云簪，然后插入一支碧绿的步摇。
这个女人，走路婀娜多姿，讲话轻声细语，比苏晴顺眼多了。若是假扮她公主的身份，倒也不失礼。
周玺珏扶着她走出卧室，三个丫鬟轮番伺候她进食。容若斯文的夹菜吃，小心地挑出碗里的瘦肉，轻轻吹开碗上袅娜的蒸汽，方才慢条斯理地吃开。吃完后，翘楚赶紧送上雪白的毛巾，她接过来小心地擦了擦嘴，这才回头看着周玺珏她们，“这庭院的梅花开得如此好，陪本宫去赏梅。”
她伸出白皙的手，优雅地站了起来。
周玺珏微笑地伸手扶住她，翘楚与绿腰则跟在身后，四人朝庭院里走去。犹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才过了一夜，这些光秃秃的枝丫便长满梅花，寒风狂拂，混着雪花漫天飞花，暗香浓烈。
周玺珏看着那梅花，又想起屋里枯萎的桃花，眼底闪过无人察觉的凄楚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