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驷冷冷睨着他,“不在我这。”
魏国秦国对立,这恩怨虽然蔓延至每个国人,但魏久偃与赢驷并无恩怨,只是赢驷睥睨的目光总是让他自觉矮人一截,只能不断通过施压去打击赢驷的傲气,可惜赢驷越战越强,反而让魏久偃越战越弱。
“给我打!给我打!”魏久偃气急败坏地捂着脸喊道,下人得令,立即扑上去将赢驷围在中央一阵拳打脚踢。赢驷功夫尚可,但火候尚缺,尤其是面对一群成年打手,双拳难敌四掌,才接招不到十下,额头就遭到重击。
白渠循着声音赶来,看见被围在中央殴打的人,找了找身旁的武器,推起一辆牛车冲了过来。那些人转过身,看见这样一辆牛车推了过来,生怕受伤急忙退开,白渠便将牛车踢向魏久偃,趁着众人回头救驾时,扛起赢驷快速跑开。
“赢驷?赢驷?”白渠扶着赢驷疯狂地朝前奔去。赢驷强撑着身子加速往前奔去,努力甩掉身后死追不放的喽啰。
“玺珏呢?我不是让你看好她吗?”到达安全地带后,赢驷问道。
白渠急忙应道:“我把她藏起来了。”
为什么会有种不安的直觉?“快带我去找她!”赢驷急道。他们快步奔到堆满竹篓的小巷里,只是那里的竹篓乱成一团,到处都是人为破坏的痕迹。
赢驷心头狠狠一抽!转过身,睁着黯沉的眼质问白渠:“玺珏呢?玺珏呢?”
白渠措手不及地看着面前狼藉的一起,“我不知道,玺珏明明就被我藏在这里的!”他疯狂地扎入大堆竹篓里,仍不死心地翻找着。赢驷靠着墙壁撑住身子,低头呕出一口血,面色苍白。
白渠急忙回头扶起滑落地上的赢驷,“赢驷,你怎么样了?”
“先找到玺珏再说!”赢驷冷静地抹开嘴角的血,看了看地上烦乱的脚印,顺着脚尖跟了上去。他们跑出了巷道,追到了街上,却发现人群被分成两拨站在路边上,人们正驻足目送一支队伍朝前走去。
赢驷沿着人群边沿狂奔上去,挤过贴身噌背的围观人群一直前奔,白渠在他身后狂呼他的名字。队伍似乎因为听见“赢驷”这个名字而停了下来,赢驷掰开眼前的人挤到最前端去,只看见许多似曾相识的裙纱飞扬过眼。
这些都是大周王室的宫女,她们穿着柔软的薄薄裙纱,统一的嫩黄色,在风吹起之际,漫天飘扬。那个熟悉的小身影像被抽尽精髓的木偶,任人牵着走。
“赢驷!”白渠追到了他身边,看见了那个双肩抽动的背影。她突然回过头来,目光扒过一层又一层的人群,终于在众人身后找到了他们二人。
赢驷哥哥!她恨不得冲过去,可是伺候王后的老宫女将她抓得很紧,她越发挣扎,几道月牙形的甲痕就深深刻入她的手臂中。
老宫女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赢驷,一眼就从这身黑衣红带看出赢驷的秦人身份。她低声粗着嗓子道:“公主,你一过去只怕他会被你所累。”
她会让他成为众矢之吗?!玺珏流着泪张了张口,身子被人僵硬地掰过去。
老宫女禁不住多看了赢驷一眼,被他眼底冷冽的气势吓了一怔,半晌才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不错,她突然为秦国人感到一丝欣喜,远离洛阳的他们竟还拥有这种眼神的髫年世子!
赢驷静静看着玺珏呆滞地转过身离去,手里的拳头捏得咯吱响。
※※※※※※
进入王城,老宫女领着玺珏走过宽阔幽深的门洞,一个天下闻名的王场。
这片包围在高大楼宇中的广场,是在数百年前,用一块又一块三尺见方的白玉岩石铺就,是周室鼎盛时间耗费无数人力财力堆砌起来。而在广场边沿,声动九州的王鼎巍然而立。
无论中原怎样分崩离析,这九座矗立在洛阳王城之中的鼎依旧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王权,拥有天下群雄垂涎的神圣与权威。谁拥有九鼎,谁才是名正言顺的拥有天子权利!在战火连绵的大争之世,人们之所以还能记得大周王室,不敢贸然触犯名存实亡的洛阳王都,也是因为这至高无上的九鼎象徵!
玺珏走过这九座王鼎空出的王道时,耳边听见落寞的乌啼。
今日,周王依旧目光浑浊地躺在卧榻上,听着钟鼓乐舞的大周《颂歌》,对喋喋不休的王后视若无睹。
老宫女带着玺珏走了进来,王后摆手命令音乐停止。
“怎么了?不奏乐了?”周王反而因为这突然降至的寂静而醒了神,低头望过去,是个恭敬的老宫女说道:“王上,王后,公主带到。”
他疑惑地低下头,看见跪在脚边的小人儿,哑然失笑,“哦,原来是玺珏,怎么了?快起来吧。”
玺珏听着父王的吩咐准备起身,哪知王后冷冷插入话,“继续跪着!”她双脚登时软了下去,“噗通”一声再次跪倒。
听着那“噗通”跪倒的重响,周王皱了皱眉,这该有多疼?他难得出声搭理王后的话,“玺珏还是个孩子,不必这样严格。”说罢,朝玺珏招了招手,唤道:“玺珏,过来父王这里。”
玺珏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王后神色,王后美目清冷,寒光凌冽但并未否决,因此她小心翼翼地爬起来,走到周王身边。浓烈的酒香、熏香扑面袭来,她胸口顿时一闷,几乎呕出。
周王将她拉到跟前,牵起她瘦得可怜的腕,没入肉里的眼睛微微睁大,“玺珏都这般大了?”好似襁褓那声哭声,仿佛还在昨日。
周王伸手去摸她的脸,玺珏身子明显退了一下。他愣了下,转手摸着她柔软的乌发,用柔软的声音问道:“玺珏,怎么瘦成这样?”
玺珏咬着牙不敢讲半句话。
倒是王后再度插话责难,“身为王女,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有何颜面见先祖?如今逃跑出宫,彻夜未归,必须重重惩罚,以免因小失大!”
周王斜卧榻上,不禁失笑,“因小失大?王后,你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
“王上,请因小见大!”王后肃面冷声道,柔美的声音散发丝丝冷冽,“嬉戏玩物,徒丧心智,不思进取,怎能有所作为?”她是在说玺珏,咄咄逼人的目光却是凝注在周王身上。
周王不耐地挥挥手,“好啦好啦,你先退下去吧,我会重重惩罚玺珏的。”
“王上明智。”王后应道,却不多看即将被惩罚的孩儿一眼,飘然出门。
周王转脸看着玺珏,无奈叹道:“你母后这是在指桑骂槐,骂的是父王,你别放在心上。饿了吧?父王这有点心,吃点。”周王也就气恼那么一会,立即又恢复自然平淡,这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嬉戏玩物、徒丧心智、不思进取的生活,反正他也渐渐过了这么多年了。
玺珏看着父王端来的一叠糕点,怯怯地伸手抓了一块,和着满脸泪水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吞咽。周王眼睛有些湿润了,“玺珏,你母后只是不甘心王城变成一座坟墓而已。”
周王静静凝视着流泪的女儿,“多吃几块再走,不然王后知道父王没有惩罚你了就不好了。以后若是不想念书,就到父王这里来,想吃什么都有。”
如惊弓之鸟的玺珏点了点头,生怕做错。
周王慨然长叹,满心酸楚。
许久之后,玺珏从周王寝宫退出来,静静走在九鼎的王道上,她逐一凝望着丈余高的巍然大鼎,想象不出这里曾有母后一心怀念的使节云集、千呼万岁的盛大场面。对她而言,这里就只是个空旷寂凉的宫殿。
她慢慢向前走去,月光下的宫殿依旧,九鼎依旧,白玉地砖的缝隙中摇曳着短小的青草。经过某个铜锈斑驳的鼎时,有人不知何时站在鼎前,听见脚步声骤然回过头,逆着月光,清冷柔和的眸子定定凝视着她。
月光如水,烘着他那月白袍子熠熠生辉。这六七岁的少年就这样束手站着,玉面朱唇,透着贵气,仿佛随时腾飞而起。他看到了玺珏,略是吃惊,饶有兴趣地朝她走近,将玺珏仔细打翻一番。
逆着朦胧的月,他淡淡笑道:“齐国世子齐世轩,参见公主。”他的声音明朗清正,宛若风过清湖,吹皱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