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吗？”她问道。
赢驷点头，立即翻身坐起。顽心顿起的玺珏则爬到呼呼大睡的白渠前，撩起他散开的发带，挠住他的鼻孔，让白渠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喷嚏。
“走！”趁着廊道无人，玺珏拉着赢驷蹑手蹑脚地冲向书房去，似醒未醒的白渠只能摇晃着困乏的身子跟上。他们三人来到书房，当玺珏用力推开沉重的门时，这声“吱呀”沉响，似乎唤醒了房内的清冷，携带着墨香的风扑面而来。
赢驷恍如站在海滩上，面对着浩瀚的大海。此时，映入他眼帘的是数不胜数的书架，琳琅满目的竹简与书籍。他的心骤然一沉，情不自禁走到最近的书架，取下一卷古旧的竹简，《春秋》二字，刻苦入目。
玺珏与白渠走到他身边。赢驷往四周望去，弱小的他们就被堆满书籍的书架里里外外围住。窗纱薄吹，墨香飘逸，各种书籍仿佛期待已久，发出沉吟，随风而起。
赢驷咬紧牙，黯黑的眸子尽是一片波涛汹涌。
玺珏凭着记性找齐剖析当今局势的书，然后三人躲在长桌下翻阅。赢驷太早离开秦国，缺乏教育，本国文字都未能识全，大周的文字更不用说了。
玺珏这时忽然庆幸这些年来夜以继日的苦读识字，能够帮上赢驷。她将书上的话一句一句读给赢驷听，这些书籍取自天下，虽不可全信，但也颇为求实。
玺珏读完一本便累得口干舌燥，从怀里昨日从周王那儿拿来的点心分给他们。每种点心均有三份，她拿不多是怕惹人生疑。
白渠好奇地拿起一块粉色的桂花糕，轻咬一口，觉得甜而不腻，味道甚佳，继而一口吞下，呛得大咳。玺珏连忙递上水，扶着他拍背，为他顺直气息。白渠张口满口碎碎的粉末道：“真好吃。赢驷，你也吃一块吧。”
“好吃你就多吃点吧。”赢驷拿着一拳发旧的书籍，头也不回地说道。
玺珏倾过去，是《前秦》，讲诉当年魏国攻秦，秦国君王暴毙，举国混战，丢了河西，土地被压缩到西陲蛮荒之地。也就是这一战，让秦国大势所去，如江河直落一蹶不振。
玺珏拉住他的手，“这都已经过去了。”
“玺珏，不超过二十年，我会夺回来的。”赢驷一字一板。
“真的？”
“一定会是真的！”赢驷冷冷说道，清冷的目光笃定地望着她。
早饭时刻，廊道上终于有了忙碌的身影，厨房炊烟袅袅，街道骤然复苏。紧闭的书房大门突然被人敲响，玺珏三人顿时静止下来，她从桌底爬了出去，又将桌布摆得整齐，这才若无其事地走去开门。
门外是周王身边几位年轻的宫女，“公主，这是王上命奴婢送来。”她们弯腰行躬，各自捧着一碟美味的点心鱼跃而入，整齐地放在长桌上，再如来时那样飘然离去。
玺珏关上门，看着点子盘中一式三份，且分量恰巧是他们三人的量，顿时皱眉，但片刻后又松眉，她抱起其中一叠回道长桌下，赢驷询问的目光凝注着她，玺珏微微笑道：“没事，只是送了点心来。”
他们继续埋头看书，累了，就趴在地上睡会，醒来就继续看，直到深夜，廊道寂静无人，他们这才蹑手蹑脚地跑回玺珏的寝宫，依次横躺在卧榻上，酣甜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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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玺珏进来学业如何？”寝宫内，周后抿茶问道。站在她面前的便是那白发苍苍的老宫女。她的名字周琴，只是一个下人鲜少需要这个名字。
她恭敬道：“禀王后，公主十分认真，大有长进。”
“那就好。”周后感慨道，却又不禁一声长叹，在这世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她真不知道自己将玺珏栽培至此，是好是坏？
对了，王后追问：“你可曾见过秦国的赢驷？”
周琴淡道：“未曾见过。但听闻昨晚魏国世子将他拦截在半路，殴打重伤，所以这秦国世子才无法出席。”
“虽说秦国可恶，但这魏久偃在我大周怎可明目张胆地撒野？！”王后翻手拍在扶把上怒道，但想到这魏国乃甲兵财货之强，只能无奈一叹，“送些药材过去，毕竟他赢驷还在我王城之中。”
“遵命。”周琴神色肃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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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侍女恭敬上前：“禀报我王，魏国世子身边的卫青夫求见。”
卧榻上上的周王不禁失笑：“有人求见？那个谁……？”
“卫青夫，他是魏世子的陪从。”侍女补充道。
周王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摆摆手：“那就让他进来吧……”顷刻间，又是昨晚那尖锐的老内侍扬起了尖锐的长调，“卫青夫，进殿……”
沉重有力的脚步声顿时有远近及。周王耳力敏锐，一听之下居然离开卧榻，坐正了身子。当卫青夫出现在空荡荡的大门之后，十四岁的他肃然拱手行礼，他抬起头时，一双锐利深邃的眼睛，棱角分明的脸庞，让人觉得与他魏国随从的身份相去甚远。
周王微微一笑：“卫青夫，请坐。”这温和的语气如同寻常老人，毫无尊王架势。
卫青夫正襟危坐，望着这位狂袖长袍的长者，不急不缓：“青夫位卑进殿，多谢我王宣见。敢问君上，这种醉生梦死的日子，何时可到头？”
周王看着他。
卫青夫单刀直入：“王室衰败，君上岂能无所作为？目前七国虽然崛起，魏国更是锐不可当，可大周王权还在，天下出兵讲究‘师出有名’，君上乃天命所归的正统，若运筹得当，还能中兴大业，恢复鼎盛王权。”
周王没有他想象中露出的兴趣勃勃，这对于一般进言的人来说，可是大煞风景。可这卫青夫并不露出泄气模样，而是微微笑着，将一番足以震荡天子心扉的话，讲得如同“天气这番好”那样平淡。
周王揉了揉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心智远远超过年龄的少年，“卫青夫，知道我为什么宣见你吗？”
卫青夫淡淡且笑，“或许是十年未见的缘故吧。”
周王嘉许地点了点头：“十年前，你可是跟玺珏差不多高。你师傅，水镜先生可好？”
卫青夫点头：“师傅身体安康。如今常说自己两袖清风，是个闲云野汉了。”
闻言，周王仰头大笑，“他还是这番幽默，但也这番快活呀，不像我，浑浑噩噩，过着就是一辈子了。”
卫青夫定了定神，“君上，只要你……”
“卫青夫，既然你敢出师，定然有过人之处。”周王突然截话，手指悬在半空定定指向卫青夫，“照实说，大周气势如何？”周王问这话时，左右的人已被他摆手退下。
卫青夫一怔，答道：“气势已尽，平如空坟。”
周王听罢，抚掌狂笑，眼睛有些湿润了，“是呀，大周气势已尽，这才是铁铮铮的事实。若能崛起，十年前我早就出手。大周没有粮食、财货、兵器、战马，一无所有，谈何中兴？非不为也，实不能也！人力能为，何待今日？”说罢一声长叹。
卫青夫默然，扑倒一拜，缓缓叩了几个头。
周王缓缓问道：“卫青夫，你如今是想依附魏国施展吧？”
卫青夫点头，“魏国看似如日中天，但弊端多积怨深，世族之间猜忌内战，迟早如落幕败落。我只是想长长见识，谈不上施展。”
周王点了点头，摆了摆手，道了声：“去吧。”
卫青夫叩拜后站起身时，忽然被周王攫住了手臂，他一愣，发现周王已站起身，朝他深深一躬。他大为惊讶，连忙扶住周王，“君上，这是为何？”
“卫青夫，我想请你帮个忙。”周王嘴角抽搐，突然露出一丝颤抖的笑容。
“君上请讲！”卫青夫一怔，看得胆战心惊。
终于听见周王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陡然提高了声音，“带走玺珏吧，我不想让她呆在洛阳成了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