玺珏几乎是立刻奔到他身边，白渠惊叫地捞起半湿的裤子挡住下半身，素来黧黑的面孔此刻更是潮红。可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一声不吭，生怕他再度跑开。
赢驷往白渠走近几步，她也如影随形地走了几步。白渠略有吃惊，因为赢驷就像匹脱缰的野马，厌恶羁绊，桀骜随性。
赢驷坐下，玺珏自然看他脸色坐下。鱼烤得皮肉香脆，发出阵阵飘香，饥饿的她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赢驷，不敢有何动作。
赢驷取了一尾鱼，递给她。她的手藏在袖里，怯怯望着他：“那你呢？”
白渠见赢驷如此，迟疑地将剩下的鱼递过来，“不如把我这鱼给她吧，我那么壮，少吃一点也无妨。”
“让你吃就吃！”赢驷将刺穿鱼的枝丫用力放入她的掌心中，她痛得缩了手，香喷喷的鱼就掉在地上，骤然间，口水直流的白渠跺脚大叫，脸色变得铁青，高声怒喝：“不吃就不吃，这里谁不饿？要不然我们才不会偷跑出来捉鱼吃！”
玺珏伸出血迹斑斑的手抓住赢驷，低声哭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面无表情的赢驷捧起她的右手，将上面纱布一层层剥开，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他又拨开她两边袖子，露出触目惊心的鞭打伤痕。玺珏咬唇看着他，颤抖说道：“对不起，我只是痛得接不住……”
“先坐下。”赢驷一字一板。
他坐到火焰旁，将连根拔下的药草甩尽泥巴，塞进嘴巴用力咀嚼。那浓烈的气味呛得他皱眉，却还是嚼成烂泥吐到手心里，敷在玺珏摊出的掌心中。
晓得自己错怪人的白渠脸色顿时苍白，看了看手里的鱼，毅然将它切割成三块，递过去。他虽然性格如霹雳烈火，但却也是个极为内明的有心之人。这个来路不明的女童善良，不肯一人独食，而赢驷宁可饿死也不会让她与白渠挨饿。他们三人必须齐进退。
从赢驷懂事以来，他便知道自己质子的身份。无论是大国还是小国，是媾和还是乞援，是加深友好关系还是消除芥蒂采集，是为了进行攻势外交还是守势外交，通过交质来实现目的的情况比比皆是。这质子，无非是人作为抵押的物品罢了。
玺珏靠在赢驷身边小口小口咬着最多肉的鱼尾，手臂贴在他黑色的布衣上轻轻摩挲。赢驷冷不其然道：“我们都是秦国人。”
她依旧靠着他小口小口咬着鱼肉，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动作。
白渠睁大了眼。秦国在戎狄部族包围中拼杀了数百年，扩大领土无数，鼎盛一时。但近年攻打他国，遭受六国联合重挫，土地被压缩得可怜，秦国一弱，各国开始进行分割剥削，将以前战场血债加倍奉还，骂老秦人彪悍野蛮的同时，却又以各种彪悍野蛮的方式对待秦国。
赢驷是秦国血统、地位最为高贵的世子，但是被迫押往大周为质，成为诸侯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一粒棋子。白家世代为将效忠秦王，白渠自愿跟随赢驷，同他一块在各国质子中受尽凌虐，就连小小的送饭下人，也能故意将食物打翻，决定他们挨饿受冻。
玺珏吃完了这小块的鱼，意犹未尽地舔着几根手指。赢驷看着她单薄的身子，转脸看着白渠，“这里太冷，我们还是要回去休息。”
“那她呢？”白渠指着玺珏道。
玺珏伸手抓住赢驷紧张道：“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可是万一被人发现……”白渠惊叫出声，但看到赢驷投来的眼神，知道不能将她一人丢在深山中。他们将火焰踩灭，收拾好东西往山脚下走去。为了保证质子不沦落要挟，各国约定将本国质子送往大周王室，按照质子国籍享有尊卑的待遇。赢驷是秦国质子，自然是被安排在王城外的破旧屋中享受连百姓都不如的待遇。
漆黑的小路上，赢驷瘦长的手指成为玺珏唯一的方向，她跟在赢驷身后，握着他的食指一步一步向前走。
他们回到城内，但只是沿着宫墙外的一条小街快速走去。这里原是一片旧仓库，没有现成的庭院房屋，也不做修葺，就是将间空房给了他们，连床也没有，更别提被单。
屋子很小，一半的地方堆满干燥的稻草。赢驷牵着玺珏进屋，白渠走最后将门关上，屋子只剩下半启的窗户透过的月光。这里只比寒山多了挡风遮雨的墙与檐，但对他们来说就足够了。
白渠倒在稻草堆的一边，很快呼呼大睡。玺珏抱着膝盖坐在另一边，摸着粗糙带刺的稻草无法入睡。
赢驷在他面前脱下黑色的布衣，铺在她身旁的位置上，然后裸着上身背过去，睡在她与白渠中间。
玺珏轻轻地躺在铺好的布衣上，顺着微弱的月光光看到一道鞭痕从他脖颈蜿蜒爬向腹部。她伸出手轻轻抚着这道伤痕，感觉到赢驷骤然僵住的身子。
“赢驷哥哥，你会疼吗？”玺珏问道。
赢驷依旧背着身，冷冷道：“习惯了。”他的身上突然多了一层薄薄的东西，伸手抓了下来，发现是玺珏身上穿着的裙衫。
他转过身，看到她只剩一层薄薄的素衣。他的心中一动，将裙衫轻轻盖回她身上，伸手拥住她冰冷的身子。
玺珏靠在他胸前，暖意顿起，瞌睡的白渠忽然睁开眼，翻过身，粗壮的手臂横在他与玺珏身上。玺珏顿了下，听见赢驷无奈道：“白渠，你又想干嘛？”
“今晚太冷了，我怕我们会被冻死呀。”白渠说道，将边角上的稻草堆抱起来丢在玺珏赢驷身上，就在玺珏差点被掩埋了时，他又钻了进来，伸手抱住了赢驷。干燥的稻草虽然还能透风，但至少能挡住部分寒意。
白渠抱住赢驷，赢驷则拥着玺珏，他们三人以奇怪的姿势取暖，入睡，庆幸的是都没有在半夜冷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