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华丽的齐国王城内,掌管分配宫女职务的老内侍正眯着眼睛,审视眼前正待分配工作的姑娘,她看起只有十六七岁,样貌标致,眉间还有一点红纱,只是脸色过分苍白,像是随时会虚弱地昏倒一样。难怪会从选秀中被刷下来,当不成王室贵人,反倒被抓来补宫女的缺额了。
这姑娘漾起有些虚弱的笑颜,趁人不备时,将一袋颇有分量的钱袋递上去,这让双眼几乎没入肉里的老内侍登时一振,随即笑着收下钱袋,将尖锐的嗓音细了下去。
“姑娘,有没有喜欢伺候的主儿,或者地方呢?见你这么懂事,我也不忍你在这宫里受了委屈,有什么要求尽管说,绝对没问题。”
这就是钱的力量。有钱好办事,没钱是孙子。看来这姑娘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角儿,知道要给这么一点甜头,往后的日子才会舒坦点。
她皱了皱眉思考一会,道:“书房,谢谢。”
“书房?哦,世子们学习的书房是把?”老内侍连连点头,“看不出姑娘你比其他人技高一筹,呵呵……”既然是各位朝气蓬勃的世子们时常聚首的地方,选这个地点倒是十分不错,至少凭着相貌哪天被某位世子相中了,飞上枝头变凤凰也是有可能的。
正当老内侍贼笑着要在簿子上写下姑娘的分配处时,她突然伸手止住他的动作,他困惑地抬头问道:“怎么了?”
这位虚弱的姑娘伸出两指含住他的笔头,缓缓移到簿子最底下的位置,又淡淡笑了笑。
老内侍瞧了瞧簿子,又瞧了瞧她,再纳闷地瞧了瞧簿子,又再纳闷地瞧了瞧她,如此重复地瞧来瞧去,才张口询问道:“你确定?”
她微微颔首。
老内侍又问:“你真得确定?”
她重重点头。
老内侍的嗓音忍不住拔尖,“这里是从草不生的烂书房呀,平时都没人去看,堆得书都发霉了,跟世子们学习的地方可是差得远……不对,距离没那么远,但我说的是环境差很远……你呆在这里,连跟有点身份的美男子都搭不上边,你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连跟有点身份的男人都搭不上边,这很符合她的口味。她惜字如金道:“确定,一定,肯定。”
老内侍糊涂了,好歹收了人家的贿赂,忍不住伸手搭在她额头上,“丫头,你是不是发烧了,还烧得不轻?脑子给烧成浆糊了?”
终于,她浅笑不语的面容有了裂缝,因为笑里有了怒气,她弯曲的手指,又点了点那从草不生的烂书房位置,催得老内侍摸着鼻子写下去,自言自语:“哎,这年头竟然还有这种怪人。”
然后将刻着敬淑斋三字的木牌翻过来,写上字:小玉珏。
※※※※※※
打从十年前被带到这人生地不熟的齐国王城,她知道自己必须安静下来。周后确实将她指给了齐世轩,尽管魏久偃拼命争夺着什么,她宁愿跟着冷若冰霜的他走。
千里迢迢来到齐国王城,他领着她慢慢往前行。这里正下着暴风雪,她揽着单薄的肩膀跟在齐世轩后面,走过一个庭院时,突然被扑面而来的暴风雪打得扑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冷!好冷!她冷得爬不起来,他转脸看着她爬起来后又脚滑地摔下去,伸手捏住她的袖子像捏住小狗一样将她捏了出来。
她的鼻子和脸被冻得红彤彤的,冷得簌簌发抖,张了口想喘口气,身上的裙子就掉了下来,原来刚才那一摔,把纤细的腰带摔断了。
她惊慌失措地抓住裙子,一时间觉得丢人至极,又觉得委屈,垂着头不想动了。
齐世轩眉头微微一皱,略有讥诮:“怎么,这就熬不住了?不想走,那你就在这站着吧。”说罢,他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周玺珏咬了咬牙,提着裙子急忙跟上去。
洗萱宫。
他终于在一间宫殿前停下,伸手推开两扇门,走了进去。里面桌椅床具一应俱全,只是除此之外,毫无装饰。只是床上的被褥,跟他衣裳上的月白色如出一辙。
齐世轩淡道:“从今以后你就呆在这里,学习齐国的语言跟文化,若缺了什么,就差人去办,自己不要到处乱走。”
“你是把我囚禁起来?”
齐世轩微微冷笑:“你若想四处走走也行,只是这王宫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祥和,这里到处都是披着人皮的鬼。”
周玺珏将环顾四周的目光转回他毫无脂气的脸,觉得他话里带着三分寒意。但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只是生活所需的东西,每月月初都派人送齐。
她成了无枝可依的世子妃,除了随身伺候两个的宫女,她没见过谁,别人只知道她的存在,却也见不到她。
洛阳的一切,渐渐离她远去了。
※※※※※※
现在,周玺珏装扮成丫鬟叫成“小玉玦”跑来内务处讨活,再拿了点金钱走贿赂,是因为她觉得十年够了,太无聊了,总想在这偌大无边的王宫找点新鲜事做,但又想避人耳目,躲开皇宫里所有的人。
敬淑斋,那里了无人烟,自然是最适合她的地方了。
齐国的冬季总是那么漫长,她摸着冻紫的嘴唇来到偏远的书房,门一推开,那股发臭发霉的味道就熏得她咳个不停。她皱着眉,嫌弃地伸出两指夹起一本遍布尘埃的书。
“这里到底有多久没打扫过了?”
她卷起袖子将架子上的书小心翼翼地取下来,又去打了一盆干净的水,踮起脚尖开始擦拭这些可以脏得能制成墨的书架。
这一擦一扫,天就黑下去了。周玺珏揉着发酸的手臂站起来,因为蹲得久了,起来的瞬间两眼发黑差点栽倒下去。
她退出敬淑斋,迈着轻快的步子朝洗萱宫走去,有个偷懒的老宫女突然喊住她,“那边的谁谁,你过来。”
周玺珏左顾右盼,指着鼻尖问:“请问您喊得是我吗?”
那老宫女点了点头,待她走近时,将手里托盘塞了去,“你!赶紧点,把这个给大王子送去。”
“为什么要我送?”这老宫女,怎么一见着人就径自吩咐事的,看她腰间挂的木牌,也不是什么主子的身份,而且是送去给大王子,传闻稍微见到宫女略有姿色就毛手毛脚的色胚子!
见这宫女拢着眉打量自己腰间的木牌,老宫女登时来气,叉腰怒道:“教你送就送,废话这么多干什么?已经晚了大王子的用膳时间,你担当得起码?”
“原来是你自己耽误了大王子的用膳时间,怕他发怒,所以才想叫我去送的。”周玺珏明白过来了,将托盘往旁边一搁,哼了声,立即掉头走开。
那老宫女顿时急得跳脚,在后面狂喊:“喂,臭丫头你回来,你回来,你最好别让我逮到你……”
“你想逮也逮不到。”周玺珏回头一笑,然后赶紧转过拐弯让她瞧不见。等没人了,她立即扶住心口做出痛苦喘气的神情,恢复病恹恹的状态,迈着飘一样的步伐朝洗萱宫走去。
“喵……”
一只黄色的小花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迅速朝她这边扑来,她急忙闪身避过,那猫张口咬了她腰间垂着的木牌马上逃之夭夭,迅速爬进院落中的一棵枝繁叶茂的桃花树。
“可恶!”周玺珏气呼呼地冲到树底下紧跟着咆哮,“你个坏猫,赶紧把木牌……啊!”她突然失声尖叫起来,因为书上还躺着个笑容狡黠的陌生少年,心下一惊,然而这个少年慵懒地翻了身,将花猫嘴里的木牌拿到脸前瞧了瞧,讥诮一笑,“小玉珏?喂,你都能跑能跳的,装病人很好玩吗?”
“呃?”她猛然一怔,立即伸手将脸两边捂住以防被他记住模样。她怏了语气,温柔道:“这位公子,我只是一时气急了,麻烦你把木牌还给我好吗?”
“好呀,你上来拿。”那少年将木牌垂在半空中晃了晃,玩世不恭的笑靥绽出两颗白牙。
周玺珏暗自捏拳瞪着他,“你故意的?这树这么高,你让我怎么上去?”
“爬上来咯。”他当手撑起脸,居高临下地斜睨而来,漆黑的发随意地披在肩上,胸前长袍对襟无领,露出锁骨上的火云印。俯瞰时,长发垂在冷峻的面容上,眉目微敛,像极潜藏深林的野兽,透出一股凛然的霸气。
凭这服饰与衣着,他绝对不是齐人!她拢起眉,刚萌发躲避的念头,这少年立即一跃而下,抢先堵住她的退路,“怎么?木牌不想要了?”
周玺珏立即温顺地垂下头,“既然公子下来了,就请把木牌还给奴婢吧,奴婢感激不尽。”
“一口一个奴婢,我说奴婢有你这样娇气嚣张的吗?”他那窥探的眼神让她心慌,没错,还让人心头登时一惊,周玺珏琢磨了会,又拔腿往来时的路跑。
“想跑?”他讥笑一声,利落地从她头顶跃过。周玺珏的手臂顿时被人钳住,哐当一声栽倒在地上,撞得七晕八素。
“你……”她恼火地抬起头,刚好对上他锐利的眼神,只见他依旧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但盯着她的神情时闪过一抹异样的精光。她一口气顿时喘不上来,知道自己绝对斗不过他,也顾不得什么,扯开嗓子就喊起来,“非礼呀……非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