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可嫣回来，大家默然行礼，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挥手示意大家散了，玉溪轻手轻脚掀了帘，可嫣满腹狐疑进了屋。
晕黄的灯光下，李笛声坐在临床的大炕上，背脊挺得笔直，沉郁的脸上墨眸幽深。听到动静，他蓦然回头，脸上尤带着狰狞的怒色。
但很快便隐去。
“你回来了。”他不安地挪了挪身体。
可嫣被他最先的表情骇了一跳，随即赶紧道：“丫鬟们说你伤着了，可严重？”她上前细察他的伤口，眼底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关心。
额角破了块油皮，渗着透明液体，颜色紫青；后脑上也有个包。
李笛声偏了偏头，赧颜心虚道：“没事，哥几个玩闹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的。”
能令一向沉稳冷静的他一回来就迁怒于院里的下人，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玩闹？
李笛声讳莫如深，一副明显不想多谈的样子。
可嫣善解人意，当即从善如流道：“虽说是小伤，那也不能马虎！更何况这伤还在脸上，要赶紧上药才行！”说着就去拿药。
李笛声嘴角翕翕，几番欲言又止。
事情实在是难以启齿，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
可嫣在内心叹了口气。
上完药，两人谈到可嫣接掌家中中馈的事。
“祖父年纪渐显，大伯父这一走，家中外院诸事很可能会由四叔承管。”李笛声语气一顿，又转了话题：“小事你做主，遇到大事多与母亲和祖母商量，宁可稍显能力不足，也不要逞强行事，知道吗？”他抬手将可嫣松散的碎发拂到她耳后，目光柔和，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庆幸和惆怅：“好在你还小，正是学做事的年纪。”
言下之意，即使偶尔做不好，大家也不会太责怪。
他摸摸妻子疲惫的小脸，“好了，很晚了，收拾收拾早些睡吧。”
可嫣点头去了净房。
心情有些沉重。
……
可嫣到王家的时候，王家已是宾客满堂。
艳阳高照，很好的天气。
女眷这边负责司客的是王家长孙媳王大奶奶，她穿着二色金百蝶穿花通袖袄，由丫鬟、婆子簇拥着迎上来，远远就打招呼：“世子夫人可来了，七妹妹念叨了您好几回呢。”
两人走近，同时曲膝行礼。
随即不约而同笑了。
可嫣说了给侯夫人带的话。
王家大奶奶客气几句，便亲亲热热携了她的手：“您母亲还有祖母都在我婆婆那边，我带您直接去见。”
小丫鬟一溜烟儿去报信。
刚进院门，穿着大红遍地金鸾凤穿花通袖袄的杨氏便满面笑容迎了出来，“稀客！稀客！有失远迎！”
王家三嫣跟在她身后，均穿着妆花长裙。
可嫣笑着曲膝：“大伯母。”遂又和姐姐们打了招呼。
“这还是五姑奶奶第一次来我们家吧？”杨氏笑着携了她的手往屋里去：“里边的人等着你，都快望眼欲穿了，你快进去见见。”
可嫣进屋给长辈们见了礼，问她们身体可好。
大老太太笑容一凝，先和周妈妈打招呼：“这位是……看起来好面熟。”
她会不记得周妈妈是谁？
可嫣微笑着：“这是祖母身边的周妈妈，因为家里大伯母要随大伯父去任上，所以现在家中诸事正在交接。我身边的人有事忙，加之我又年轻经验浅，身边正需要一位有资历的妈妈指点一二，所以我就厚着脸皮央母亲去祖母那里请了周妈妈陪同。”
众人惊愕。
大老太太防备的眼神一转，霎时变得和煦，她朝周妈妈亲切道：“还是亲家想得周到。只是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样的机会，只怕别人想求还求不来呢，是大少奶奶看得起老奴，让老奴有机会长这脸面！”
周妈妈笑着给众人行礼，满嘴的谦逊客气。
王大奶奶忙扶了她起身，吩咐小丫鬟领周妈妈去偏厅用茶。
丫鬟们奉茶捧点，填漆戗金茶盘，白粉定窑茶盏，各式各样的果酥……
大家闲话了几句家长里短，就有小丫鬟进来报王大奶奶和杨氏：“大太太、大奶奶，长公主、段家、马家、张家的诸位夫人到了。”
大老太太忙推搡杨氏婆媳道：“这些可都是贵客，你们快亲自去迎迎，我们这边说会子话，一会也过去。”
杨氏婆媳也知道现在不是自家人讲客气的时候，于是吩咐小丫鬟们好好伺候着，两人告罪一声匆匆离去。
可嫣看邹氏的肚子已经显怀，有心想问问木姨娘的情况，于是问起家里众人。
邹氏乐不可支：“你大哥成亲的日子确定了六月初六，大顺的吉日；你二哥和二姐的亲事基本上是定了；三哥三姐的亲事也在议……”
可嫣高兴地：“啊，那再过不久，家里且不是要喜事连连了？”
诗嫣姑娘实在忍不住，冲冲道：“是啊，家里很快就要喜事连连了。不过，有些人的亲事，却是从旁人手里抢来的！”
可嫣震惊。
大老太太重重咳了一声，锐沉的声音叫道：“四丫头！”
诗嫣满腔热情犹如被人浇了盆冷水，一下从头凉到了脚。她讪讪然闭了嘴。
大老太太笑道：“你二姐定了汪家，她未来公公是吏部尚书，体仁阁大学士。汪家最先提的是你三姐，不过男女双方八字不合，所以只好做罢了。你四姐不明内情，小孩子瞎说，你可别往外面传。”
可嫣连忙笑应：“祖母放心，虽然嫁了人，但我也姓王，这事，孙女只当从没听说过。”
大老太太警告地瞪了诗嫣一眼，转身拍拍可嫣的手，神情很是欣慰。
可嫣轻瞥了自顾喝茶的语嫣和婉嫣，心中暗道：八字不合？只怕是姜姨娘母女又上演了几场好戏罢。
但她意外的是，婉嫣竟然如此平静，而且她脸上的平静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
莫非还有其它内情？
她内心忖度。
杨氏派人来恭请大老太太去陪客，大老太太笑应，且拉了可嫣一并去。
可嫣忙让人叫了周妈妈一起。
堂屋里坐了许多衣裳华丽的贵妇人，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大老太太一进门，不少人起身来见礼。
大家好奇的眼神上下打量可嫣。
杨氏笑道：“这是我们三叔家的五姑奶奶，李府的世子夫人。”
“啊呀，原来这就是满身福气的世子夫人，长得可真漂亮！”一个穿着沉香色妆花通袖袄的贵夫人率先出声，她将可嫣从杨氏身边抢了过去，两眼上下直瞟，嘴里啧啧赞：“难怪当年老侯爷坚持不肯退亲，果然是慧眼识人，恐怕他老人家早就看出这孙媳妇是颗明珠，所以才舍不得撒手呢。”
可嫣听了不由冒汗。
傻子一跃成了明珠……还满身福气……
大老太太呵呵笑着，告诉可嫣道：“这位是首席大学士、军机大臣付大人的夫人。”
“付夫人。”可嫣曲膝行礼。
付夫人忙扶了她，亲热的语气调侃道：“我家老爷与你过世的公公一直兄弟相称，我与你婆婆也是好友，别学你婆婆发懒，有事勤到我们那里走动走动。”
“说不定过不久还是一家人了呢！”一旁的马氏突兀插声，她掩嘴而笑，“付府的三小姐与李府的二少爷好事将近，付夫人您就别掩着藏着了。”
可嫣听得一头雾水。
邹氏悄声道：“说的是你四叔家的大少爷。”
可嫣当然知道说的是谁，她疑惑的是，这事她竟一点风声也没听过。
看来她的信息渠道还有待加强。
这是两家秘密商量的事，怎么会……付夫人眼底闪过惊疑和不悦，面上笑着打哈哈道：“马夫人的消息可真灵通，只是有人提起，两家人八字都还未合过呢。对了，听说马夫人最近得了一种养颜的秘方，可有成效？”
没有女人不爱美，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了过去。
更何况马夫人还是二皇子的外家舅娘！
可嫣趁机悄悄打量众人。
段明轩的妻子谭氏过来，她笑看着马夫人身边奉承得最厉害的贵妇人低声道：“那是汪夫人，八皇子正妃的亲姑姑。”
可嫣蹙眉：“汪夫人？是那个吏部尚书，体仁阁大学士的夫人？”
“原来你知道？！”谭氏有些吃惊，她笑着道：“就是她！汪家三代单传，如今这一代的大少爷，据说还是个病殃子。”
病殃子？
可嫣刹那间想到了许多。
王七娘嫁给八皇子，而八皇子正妃的亲姑姑却是语嫣将来的婆婆……
三代单传的汪家居然肯骋一个庶女做正媳……
事情只怕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姜姨娘母女肯定还以为是自己占了便宜，却不知正中人家下怀。
可嫣又为王七娘感到婉惜。
很显然，她还没过门，人家就已经算计着处处压了她娘家一头。
“看到那个穿银红色综裙的没有？”谭氏突然低声道，“那是张演的妻子。她公公是你父亲的上司——就是人称清流张的那个。她丈夫和我们明轩还有你家世子一起长大的。”
清清瘦瘦的，瓜子脸，一个人静悄悄坐在人少的角落，暗淡的眼神夹带着不符年龄的死气和阴沉。
可嫣大吃了一惊。
“她也是个可怜的。”唏嘘充满同情的语气，“这事我们爷也是才知道，原来……”谭氏附到可嫣耳边，以最小的声音道：“原来她丈夫是‘那个’，听说只喜欢男人。”
火石雷电间，可嫣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恰在这时，惠阳郡主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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