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上下，阖府热闹宣阗，主子下人，各个脸上洋溢着喜气。
姚氏今儿穿了一件大红五彩妆花十样锦通袖薄袄，梳着牡丹髻，戴着赤金衔珠凤钗，面上笑得春风得意，整个人容光焕发，看起来十分精神。
侯夫人让她负责司客，这可是露脸的差事。
顾氏轻瞥了肖氏一眼，故意动作夸张地走到姚氏跟前，拉着她左看右看，嘴里啧啧称赞道：“这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瞧四弟妹，这么一打扮，人衬衣饰，衣饰衬人，两相一得宜，仿佛一下就年轻了五、六岁，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哪家的新媳妇呢。”
“大嫂说得也太夸张了！”姚氏娇嗔的语气，“要我说，大侄媳妇那才叫人比花娇，我们这些半老徐娘的，哪能相比！”话一说完，她就微微侧头，慢条斯理抬手，轻轻抚了抚原本就梳理得十分整齐的鬓角。
可嫣望了肖氏一眼，只见她神色平静，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侯夫人对二儿媳的宠辱不惊十分满意，目光在其它几位媳妇脸上溜一圈，开口时，语气带着宠溺和怜惜。
“你去看看贵姐儿吧，娘俩好好说说贴心话。这里有大孙媳妇她们陪着就行了。”她朝肖氏道。
肖氏笑着应“是”。
可嫣连忙给肖氏打帘，恭敬送着她直出院门。
侯夫人见了，两眼眯了眯，脸上的笑容较刚才又暖了几分。
院门外，肖氏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她凝神看着可嫣，认真叮嘱道：“好好伺候你祖母，到时见了那些达官贵人，不要怕，站在祖母旁边尽礼数就好。多听多看，但不要多说，明白吗？”
不知为何，可嫣心里突然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这个时代的女人，一旦失去男人的庇佑，很多理所当然该享有的权利就被剥夺了，因为社会视年轻守寡的妇人不吉，所以很多喜事她们得回避；又因为怕别人说长道短，所以若非必要，她们几乎足不出户，或者偶尔在其它很多人的陪护下小心翼翼与人交际。
可嫣内心怅然着，点头道：“母亲放心，儿媳记住了。”
肖氏轻“嗯”了一声，道声“好”之后，神色渐渐黯然。
内心还是遗憾和羡慕的吧。
可嫣动了恻隐之心，忍不住安慰道：“母亲，姐姐是您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笛声哥哥是您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这些是谁也无法改变，更是他人无法取代的。”
望着儿媳那认真想要传达一些什么的眼神，肖氏心中一暖，展颜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慈爱道：“进去吧。”
可嫣重重点头，待肖氏上了小油车，这才转身回侯夫人身边。
辰时左右，外面专司通禀之职的管事妈妈一路小跑到姚氏跟前，清晰回禀道：“四太太，外面长公主府、夏府，马府，徐府，还有定国侯府众位贵夫人的马车已经快到垂花门了。”
姚氏稍一迟疑，然后才吩咐身边的丫鬟快去禀报侯夫人。
虽然她很想出风头，但也明白——这样的客人，唯有侯夫人亲自相迎才不算失礼。
侯夫人穿了件玫瑰红妆花十样锦遍地金通袖袄，正陪着已经来了好一会的王家大老太太等人说话，一闻听丫鬟回报，忙不迭起身，催促身边的周妈妈快搀扶她前去迎客。
可嫣朝王家大老太太与邹氏等人行礼，大老太太亦催促道：“你这孩子，还讲这么多礼做什么，快随你祖母前去迎客，可别怠慢了那些人。”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是十分满意。
可嫣微笑应喏，赶前几步走到侯夫人身边相扶。
垂花门前，姚氏已经早到行了礼，正和众人寒暄。
一个身穿墨地绣金线通袖袄的老妇人见了侯夫人远远就招呼：“哎哟哎哟，慢点，咱们可都是一把老骨头的人了，仔细闪了腰！”
自己脚下却未停慢半分。
一旁的长公主随手扶了这位老妇人，嗔笑道：“您叫别人慢些走，自己却走得比我们这些年小的还快！”
能让长公主亲自相扶……
可嫣猜测着来人的身份。
侯夫人匆匆上前，微微喘气着笑道：“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了。”说话间，朝众人行礼。
众人或避开或还礼，俱都很有礼数。
老妇人的目光落在可嫣身上，“这位是……”
侯夫人满脸微笑，指着可嫣介绍道：“差点忘了，这里的人，就你还没见过她，我家新进门的大孙媳妇王氏。”
遂又朝可嫣道：“这位是定国侯太夫人。”
定国侯，长公主亲娘的外家。难怪长公主待她亲近，语气亲昵。
可嫣曲膝行礼。
定国侯太夫人的目光在可嫣身上停了好一会，这才笑道：“就知道你是个挑的！”她指着姚氏，“有了这么一个百灵鸟投胎的人遭人嫉妒还不够，如今又挑来一个难得的！改天你也给我留意留意，给你几个侄孙相几个贤媳吧！”
侯夫人哈哈笑道：“满京城的千金都到你那里去排队了，你这时候让我做媒，我上哪里给你找人去？你还让不让其它人娶媳妇了！”
两人一开口，就说得在场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可嫣与长公主一左一右扶着两位老人，听着她们互相吐糟挖苦。
两个老姐妹你一言我一语，慢悠悠走在前面，关系很好的样子。后面跟着的夏氏等人见此情景，不由一个个若有所思。
看来这李府的水，比她们想像的还要深。
大家一起上了抄手游廊，夏夫人突然问姚氏道：“怎么不见您府上的大太太？”
大皇子有心插手靖王府与李家的事，姚氏略有耳闻，此时闻言，心中蓦然一突突，刹那间警惕了起来，面上却不显，笑容依旧道：“大嫂今日负责席面那一块，怎么，夏夫人找大嫂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是有点小事。”夏夫人期期艾艾，很为难挣扎的样子，半晌才道：“我们老爷也是受人所托，实在是被他们的一片赤诚之心感动了，所以这才答应了做这个中间人。”
姚氏默然不接话。
夏夫人只好自顾道：“是这样的！靖王府那边已经知道错了，他们求到我们老爷那里，想让我们老爷做个中间人，想请贵府履行婚约。”
姚氏暗自懊悔怎么就给了人家说话的机会，口中推诿道：“夏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家的大事，全是男人拿主意，我们妇道人家，也就能管管吃吃喝喝，别的事，还真做不了主。这事，只怕您跟大嫂说也没用。”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小，除李府众人外，其它人闻言均讶异不已。
这靖王府的诚心，可真让人稀罕。把人家好好的姑娘硬拖到了年大，如今自己儿子都没有了，竟还敢腆着脸请人上门说什么求娶。真是笑掉人的大牙！当人家李府是纸糊的呀！
马夫人觉得这是机会，于是笑道：“夏夫人，您府上还有位小姐没定亲吧？”
“马夫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两人是天生的冤家，马夫人一开口，夏夫人就紧张起来。
“那我就直说了。”马夫人笑得欢畅，“这事本来我是不敢张口的，只是刚才听了您与李家四太太的一席话，不由有了些底气。是这样的，有人托我保媒，想求娶您府上的闺女，原本我知道她家公子不在了，所以一直不敢应。可今儿听夏夫人口气，似乎这是可以接受的事情，所以这才斗胆说了出来。”
夏夫人气得几乎肺炸！什么保媒，狗屁！连个姓氏都不敢透露，一听就知道是临时瞎掰！偏偏她刚刚和姚氏说了那样的话，怎么接茬都是错。以八字不合为由吧，她也怕马家总会找到一个相合的。
一时间，夏夫人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额头渐渐冒出了冷汗。
走在前面的定国侯太夫人突然驻足，随即蓦然转身。她威严的目光扫过夏夫人和马夫人，不高不低的声音道：“敢问两位夫人，二位不会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吧？”
遂又回身，牵着侯夫人的手边走边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呐，说话哪里知道个轻重，也不分清个场合和忌讳。难道是我老了，所以不知道世道已经变了？”
侯夫人赶紧笑道：“你怎么老了？我怎么看不出来？依我看呐，你还年轻着呢！”
有些话别人能说，但作为主家的她不能说。
夏夫人和马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徐夫人轻蔑地看了两人一眼，内心嘲讽。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长公主怂恿定国侯太夫人去看嫁妆，一行人热热闹闹赏赞了许久。吃过饭，未时之后，大家开始陆陆续续告辞。
酉时三刻左右，李家几妯娌疲惫地聚在侯夫人院里，也准备散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跑来，慌慌张张在姚氏耳边细语了几句。小丫鬟话刚说完，姚氏便娇躯踉跄，整个人神色大变。
顾氏正喝着茶，眼角的余光瞥到此景，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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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算了一下，还了这更之后，还欠七更。呃，只能慢慢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