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说起来,安玥的年纪并不小了,无论是本尊的安玥,还是现在冒牌的安玥。古代女子成婚早,及笄之年便出嫁的大有人在。抱月国的民风虽说要开放些,但一般来说及笄前后便要开始议亲。
不过如果安定坤真的决意将安玥留两年,倒也不是不可以。
“女儿可留不得,小心留来留去留成仇,”因而纵使是海陵帝闻言也不过只如此打趣了一句。不过他说完又笑意满面地将安玥上下打量了一番,续道,“不过定坤的这个女儿长得倒真是讨人喜欢。”
海陵帝话音刚落,安玥顿时便觉察到有无数道落在身上的视线,仿若X光线一般,直恨不能将自己头发丝儿都细细扫视一番。
如果说刚刚的四碟子笋尖只不过将她推至众人面前,那海陵帝的这一句破含深意的夸赞则无疑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
要知道,海陵帝现在也不过四十五岁,还算老当益壮呢!
“可不是,”一直端坐在海陵帝一旁缄默不语的皇后便忽然笑着接口道,“本宫看着也很是喜欢呢。”她说着就深深睇着安玥,意味深长的说道,“说起来,宫中选秀的日子就要到了呢。”
孝德皇后一言落地,在座诸人看着安玥的眼神便倏尔变了!要知道以安定坤如今的战功,安玥若是进宫,则必可入主妃位!而现在海陵帝后宫的四妃之位只缺一个最尊贵的贵妃之位!安玥若是登上这贵妃之位,那安国公府可就要一飞冲天了!
几乎是立时,无数道夹杂着羡慕,嫉妒,深思等等的复杂目光将安玥死死笼住。
安玥却感受不到这份无上荣耀带给她的欣喜,她心中一紧,拢在宽袖中的手便下意识的攥得死劲。这一刻,她只有种我为鱼肉,任人刀俎的憋屈感。
似乎是感觉她灰暗的情绪,一直藏在她袖子中的饭团突然尖声“吱”了一声,从袖中窜了出来!
小东西的速度极快,安玥完全来不及反应。众人只见一道白影从安玥一直拢在身前的袖中电光一般划出,目标直指孝德皇后所坐的方向!
而与此同时,一道若霓虹一般的红影也随之乍现。
众人眨巴着眼呆呆的看着那一白一红两道虚影于半空相继划过,随后,便见一脸冷淡的秦王仲孙澜沧慢条斯理的收回袖子,并将一只白色的小东西扔在了面前的长案上,夹了一只肥硕的蹄髈塞进了那小东西的嘴里。
虽然仲孙澜沧的动作快,但明眼人都可瞧出那小东西刚刚明显是要攻击皇后!
皇后一张脸发白,显然被唬了一跳。
“安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唆使自己的宠物袭击皇后!”皇甫琰当先黑着一张脸站起来发难。
安玥自己也被饭团吓了一跳,一时还没回过神,此时乍然面对皇甫琰的质问,她脑中叮的一下才蓦地清醒过来。她知道,如果她不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她这次很可能将给安国公府带来天大的麻烦。毕竟袭击当朝皇后那可是足可诛九族的大罪了!
她脑中正飞速地盘算着要怎么解释才更妥当一些。
“殿下,你说错了,这是本王的宠物。”身边却响起一道不紧不慢的嗓音。
安玥猛地回头,便看见仲孙澜沧冷淡的侧脸。
为了取信众人,仲孙澜沧伸手于饭团鼓鼓的小肚子上戳了几下。饭团此时坐在案上,身子直立,两只前爪抱着油光闪亮的蹄髈,对于仲孙澜沧的骚扰,它只不满的哼哼了一声,并没有其他的反应。
“哼,你说是你的便是你的么?刚刚大家可都瞧见这畜生是从安玥郡主的袖子中窜出来的!”皇甫琰重重哼了一声,冷声道。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大步朝仲孙澜沧的长案这边走来,待至跟前,也学着仲孙澜沧伸手去戳饭团的小肚子。
只是,还没等他的手靠近,饭团却是立时龇着牙朝他尖叫起来。
“呵,”见此情形,仲孙澜沧终于笑了。他向来冷着一张脸,纵使偶尔见笑,也多是冷笑,讽笑,嘲笑……可如今,他眉眼舒展,嘴角轻挑,竟好似冰雪初融,大地回春一般,那般的猎猎风情,是说不出的动人。
大殿中顿时荡漾起一片春情,映衬着皇甫琰黑成锅底的脸格外的醒目。不过他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并未直接发作,只硬声硬气道,“既然这畜生是你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安玥郡主身上?”
仲孙澜沧眼也不抬的懒洋洋道,“本王也不知道。”他说着将头扭向安玥,“郡主,不知本王的宠物怎会跑到你那里去了?”
安玥脸抽了抽,默默吐出两字,“……捡的。”
事实上她并未说谎,只是这个理由听上去却着实太敷衍了。
头顶上方便响起了一声重重的吸气声,是皇甫琰在强压怒气,“既然是秦王你的,那秦王可否解释下刚刚这小畜生的行为?”
“解释什么?这小东西刚刚是伤到了皇后还是怎的?”仲孙澜沧却是一脸漫不经心道,“它不过是蹦出来给大家助个兴罢了。”
别说是皇甫琰,就是安玥也是忍不住脸皮一阵抖簌。
“你!”果然,皇甫琰再按捺不住怒气登时便要发作。
只是他刚开口,仲孙澜沧旁边一直静静用餐的秦老王妃却是突然冷冷插口道,“多年不见,三皇子如今好大的架子。开口闭口小畜生,三皇子这是骂给谁听呢?”
被噎了一下的皇甫琰脸色有些难看,但想到这人的身份,他到底还是忍了,还恭敬的向秦老王妃一礼,“皇姑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玥发现在皇甫琰吐出“皇姑姑”这三个字的时候,秦老王妃的脸好似阴了一下。
就在这时,接了侍女递上来的茶喝了一口压惊后的皇后淡淡开口对皇甫琰道。“琰儿,回来吧,母后没事。”
“可是……”皇甫琰心有不愿。他作为皇后的亲子,与皇后的感情一向深厚,如今见皇后受惊,自然不愿善罢甘休。
“你这孩子就是爱大惊小怪,你皇姑姑在这呢,如何会让秦王伤到本宫?”皇后的脸色依然有些发白,但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笑的如沐春风。
这一次安玥看见秦老王妃的脸上明显闪过了一抹阴霾。而她旁边的仲孙澜沧的脸上又恢复成那种死人脸一般,波澜不动。
安玥不由微微蹙了下眉。
而皇甫琰则不情不愿的回了座位。
皇后一言既罢也不再看仲孙澜沧那边,只偏头含笑望着安定坤,“国公何妨考虑考虑?本宫是真的挺喜欢你家这丫头,看着就喜庆,听说这种面相最是旺夫。”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含蓄的点一下,那这一次可谓是赤裸裸的挑开说了。而且经过刚刚那一个打岔却还不死心,竟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也不知是皇后的意思,还是那位开了个话端,随后便一直作壁上观的海陵帝的意思。
说起来海陵帝脸上的神情倒是有些微妙。
不过安玥也没心思去细想,她听了皇后的话差点没被恶心坏,若说喜欢自己,给自己儿子讲了做媳妇也就罢了,喜欢的要讲给自己的老公做小,这该是怎么扭曲的心理啊?她心中一阵狂躁。
好在安定坤也是摇头,一脸惭愧道,“微臣家这个丫头也就空有一张皮相罢了。别看她瞧着倒是乖巧,性子却着实跋扈,要不然也不会被元王府退了亲。”
那边无辜躺枪的元青迎着众人各具意味的眼神真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皇后闻言却是淡淡笑道,“性子什么倒是不要紧,多教教也就是了。”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安玥却是听得周身一寒。作为一个看过甄嬛传,金枝欲孽等等之类的宫斗片的资深宅女,她不可谓不懂这不动声色的一句话下隐藏的肮脏和血腥。
面前的空玉碟里突然被放了一筷子笋尖。
安玥虽觉得这笋尖酸酸甜甜的弄得挺好吃,但自刚刚面前突然被放了四只玉碟,她却是再没伸过一筷子。被这玉碟背后的深意弄得倒胃口是一方面,不敢伸是另一方面。她感觉好像只要她将筷子伸向了哪个玉碟,自己便会就此被拍板下婚姻!
因而此时突见这一筷子,由不得她不愣上一愣。
她抬头,便看见安定坤略带胡渣的刚毅侧脸,依然是带着那种爽朗恣意的笑,却让你看着便蓦地生出一种什么都不是问题的豪气来。
只见安定坤扬眉笑道,“娘娘的话固然没错,只是微臣着实舍不得。不说微臣出征八年未曾见过玥儿,就说拙荆去世时只给微臣留下了这么个女儿,微臣也只有疼爱宠她,如何舍得管教她?好在微臣也不图她将来能嫁的如何大富大贵,只要对方能真心疼爱她,包容她,也就是了。”
这一席话,别说下面坐着的诸人,就是上座的海陵帝和孝德皇后听了亦是微微变色。毕竟别说他们这些臣子之家的女儿了,就是皇宫中的公主也向来是作联姻之用的。要知道每一个大家族之所以能屹立百年不倒,自身家族的实力是一方面,隐藏于其下的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便是另一个方面!而这些关系靠的便是联姻。
安国公府没有继承人,那安玥的婚姻则至关重要。可安定坤的意思不仅是明显拒绝让安玥进宫,而且显然还不打算让安玥联姻。为此他不仅拿去世的顾晴雪做文章,还特地拿自己出征在外八年说事。他是如今是抱月国的大功臣,就是海陵帝也不会在明面上让他不痛快。
在场的众人面上皆是莫测。
孝德皇后极为迅速的撇了海陵帝一眼,眸中闪过一抹异色,随后她望向安定坤,哂笑着叹息道,“是本宫枉做小人了,不过国公真是疼爱女儿呢。”
安定坤只洒然一笑,“女儿不比儿子,自然要娇养着些。”
安定坤这话对安玥而言无疑是一颗定心丸,她终于可以放下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她到底是个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完全没办法接受自己莫名其妙的被嫁掉。尤其是对方很有可能是个比自己父亲年纪还要大的老男人。虽说爱情不在年龄,但安玥显然不可能和那个海陵帝之间产生一种名为爱情的东西。
只是安玥也知道,虽说自己发誓要给那些不让自己好过的人好看,但在这皇权为天的年代,如今的自己的意志力还只如撼树的蚂蚁一般渺小。可以说若是安定坤不庇护她,她还真的很有可能就被随随便便的嫁掉了。不过说起来,她之所以突然这么炙手可热也是因为安定坤的缘故……
想来是因为放下心来的缘故,她的脸色终于好看多了。只是相比她的脸色回缓,在座的却是有好几个脸色一直很不好看,例如顾青娥母女,例如皇甫钰。其中尤以皇甫钰为最。虽然皇甫钰面上依旧是如沐春风的笑容,眼神却早已是阴沉一片。在他的视线扫过皇甫琰,顾云鹤,仲孙澜沧的时候,那视线更是仿若掺了冰渣子一般。
安玥倒是能理解他的心情,本想借着娶自己而拉上安国公府这个强有力的外援,结果却跳出来这么多搅局的,他脸色能好看才怪了。说起来皇甫琰,顾云鹤,甚至仲孙澜沧搅局的心思都不难猜,只那位海陵帝突然跳出来搅局却是为何?
安玥不动声色地望着上座的海陵帝,暗忖道。
“你就这么想嫁入皇宫?”耳边又响起仲孙澜沧微嘲的冷淡嗓音。
被打断思绪的安玥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后,脸顿时黑,这人就不能让别人多感谢他几分钟嘛?!非得这么急着刷仇恨值!
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他刚刚给自己解了围”,安玥到底忍住了没回嘴,只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说起来本来还想谢谢他的,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好在之前被饭团打断的歌舞又重新开始了,袅袅绕绕的丝竹声掩盖了大部分的声音,要不被别人听到了,还不知道怎么看她呢!
对于安玥的沉默,仲孙澜沧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突然伸筷子从安玥面前的案上夹了一筷子菜。
“你干嘛不吃你自己的!”安玥瞪眼。
仲孙澜沧没说话,只将一个空碟子放在了安玥面前。
安玥,“……”
“啪”,紧跟着一个被啃得面目全非的蹄髈被扔进了那个空碟子里。
“……”安玥到底忍不住低吼了一声,“你到底要干嘛啊?”
“本王帮了你,你谢都不谢一声的么?”仲孙澜沧慢悠悠的又从安玥面前夹了一筷子菜。
安玥牙都要咬碎了,半晌才忿忿地憋出俩字,“谢谢!”
“不客气,”仲孙澜沧懒洋洋道,边道边还又扔了一个蹄髈给饭团。
安玥发誓再也不跟他说话了!
却听,“说起来真是可惜,看你爹的意思,你似乎没办法嫁入皇宫了。”
到底还是没忍住,安玥再次咬牙,“我不想嫁入皇宫!”
她刚说完,仲孙澜沧便半歪过脸来看她,眸中有隐秘的笑意。
他道,“哦?那你想嫁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