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死的顾云鹤!
和女子视贞操为命不同,男子往往视开荤为成长成男人的第一大事,尤其是那些有钱有权的王孙公子哥们,莫不是以自己倚红偎翠,风流浪荡为荣。即便是那些清贵之家的年轻公子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其实家里也大多早早就安排了通房丫头什么的。当然,也不是没有那洁身自好的,可就算洁身自好,那也是暗地里,明面上是万万不肯承认的。
因而,若是一个成年的王孙公子还是个雏儿,那可决不是什么可值得炫耀的事!
可偏偏眼前就有这么一位。
皇甫漓璇因为小时候身子弱,好几次都差点夭折,后来虽然好了,可是有一个老和尚曾给他批过命,说他不宜过早接触女人。结果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延平侯夫人下了死命,不允许府里的侍女随便接近皇甫漓璇,违命者乱棍打死。
有人就说了,家里不行,不可以出去找么?
可延平侯夫人也对皇甫漓璇的小厮下了旨意,若是皇甫漓璇在外面沾惹了不三不四的女人,所有跟着他的小厮不仅要被打死,他的家人也统统要被发卖。因而每次皇甫漓璇想去妓院的时候,他身边的小厮都会上演一出一劝二报三磕头的戏码,也就是劝阻,报信,磕头求饶命。
这事可给京都众王孙公子提供了好一阵笑料。
皇甫漓璇没料到顾云鹤出去这么多年竟然还知道自己的这件丑事,一时间只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让你嘴贱招惹这魔星。
他扯了扯嘴角,勉强将讪笑维持住,却到底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不过是一句玩笑,至于这么戳人痛处么。”
顾云鹤懒得理他,扭头便头。
“哎哎哎,别走啊。”皇甫漓璇见他离开,忙大声唤道。
顾云鹤目不斜视径自往回家的路走。
皇甫漓璇那个气啊,只得再次出声道,“昨天说好的东西,你不要了?不要本郡王可走了,回头可别说本郡王赖账啊。”
顾云鹤闻言这才停住脚步。
皇甫漓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至于这么现实么?”
顾云鹤才不管他的腹诽,回身将手朝他摊开,“拿来。”
皇甫漓璇倒也不为难他,直接将东西掏了,丢了过去,边还嘀咕道,“也不知道你什么毛病,竟喜欢这么鬼气森森的东西。”
顾云鹤伸手一抓,也不解释,只笑道,“谢了。”
皇甫漓璇走上前,撞了撞他的肩膀,贼兮兮笑道,“哎,说真的,刚刚将你丢下马的那姑娘是谁啊?我瞅着怎么有点眼熟?”
顾云鹤横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啊,”皇甫漓璇嘿嘿一笑。
“好奇心会害死人的,你知不知道?”顾云鹤脸上的笑意有点淡。
皇甫漓璇怀疑的看他一眼,“你这什么表情?那姑娘难不成是你相好?这么藏着掖着的。”他说着唔了一下,回忆道,“虽只一瞥,不过模样好像的确不错,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哎,你怎么又走了?”
他三两步追上顾云鹤,跟着嘀嘀咕咕道,“真的是你相好?这不对呀,你不是去找你表妹了么?听说还找了一夜……”
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呃,那个不会就是你表妹,安国公府的安玥郡主吧?”
顾云鹤用一种“你才知道”的看白痴的表情斜睨了他一眼。
皇甫漓璇干笑一声,“本,本郡王这不是没想到么,而且本郡王也很多年没见过安玥郡主了,一时之间哪里想得到是她。而且那姑娘看着也不像安玥郡主啊。”他回忆了下刚刚那个骑在马上回眸一笑的女子,又回忆了下多年前见过的安玥,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再次肯定道,“一点也不像!”
“像不像跟你有什么关系?”顾云鹤懒懒的扫她一眼,“你少打她主意。”
皇甫漓璇身为最得宠的郡王,还没人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过话。
他乍听之下本来有点恼火的,可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玩味的笑了起来,“男未婚女未嫁的,本郡王为什么不能打她主意?唔,虽说她的长相离本郡王的要求还差了一点,不过也不算差太多啦,正好本郡王缺一位郡王妃……你,你这么瞧着本郡王做什么?”
顾云鹤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看他,“说啊,你怎么不继续说了?”
皇甫漓璇有些紧张的看他,脚步却不由自主的与他拉开了距离,“顾云鹤,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不是他怕顾云鹤,实在是这家伙前科不良,他小时候可是连皇后的宝贝疙瘩皇甫琰都打过,这帝京还有谁他不敢打的?
顾云鹤收起脸上的笑,淡淡道,“那就嘴巴老实点。”说完就继续往前走。
“喂,我说我怎么着也是个郡王,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吧!”皇甫漓璇有些气急败坏,一句嚷完,不甘心的又继续补充道,“你这么护着有什么用?别说她不是你亲妹妹,就是你亲妹妹,以后她也迟早是要嫁人的。没有本郡王,也有其他人!”
顾云鹤一甩衣袖,冷淡道,“不劳你费心,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个吧,大早上的,你没事做么?在这街上瞎逛。”
“啊!完蛋了!”皇甫漓璇这才惨叫一声,“我忘了皇伯伯召我进宫来着!”
而与此同时,那位被皇甫漓璇品头论足的安国公府郡主安玥正策马扬鞭,旋风般的回了安国公府。
她一边翻身下马,一边对着那大门咂舌,按说这安国公府是她的“家”呢,可她自来到这个世界后,只不过在这里走了个过场而已。
和上次一样的是安国公府依旧是大门紧闭。和上次不一样的是那门口正站了两个人。看模样打扮,应该是主子和随扈,如安玥一般,手中俱是牵了马。
那主子是个中年男人,看模样大概三十来岁,穿一身靛青长袍,系着披风,长眉鹰目,高鼻薄唇,是极为刚毅威严的容貌。
那随扈年纪和他差不多,容貌倒是十分的普通,只是那满布风霜的眉眼间却隐隐有一股子戾气渗出,因而显得格外的打眼。
“大叔,你找谁啊?”安玥看他们好像要敲门的样子,好心地指了指那紧闭的大门,道,“这家男主人不在家哦。”
大家世族没有男人在家的时候,家里的女人一般是不可以接见外男的,因而安玥才会好心的提醒那主仆两人。
她说完也不待对方回应,溜溜达达穿过他们便要前去敲门。
谁料就在她经过那两人的时候,那中年男人上下将她好一番打量,然后突然开口来了一句,“我是你爹!”
安玥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什么,一呆,脚下一个踉跄,“啪”的一声便摔倒在了地。
小龙狸“吱~!”的一声从她肩上跳开。
中年男子,“……”
随扈男子,“……”
老天,来道雷劈死她吧!
自从穿越到这个鬼地方,她这张脸都丢光了!
五体投地的安玥……满脸通红!
中年男子看着安玥趴在地上好半天都没个动静,整个人就像颗焉掉的树苗苗,连头发丝儿都散发出一股子幽怨,嘴角忍不住就是一阵抖动。那模样似乎是想笑,却又因为某种原因强自忍住了。
那随扈先是傻眼,随后也是忍笑,最后才反应过来忙大步过去将安玥从地上搀了起来,表情因忍笑而有些扭曲,“郡主,您没事吧?”
安玥本来觉得很丢脸,可是听到他的声音的后,又突然想起什么,扭过头眨巴着眼看那个中年男子,好半天才抖抖索索抬起手,“他,他,他是……”
“他是你爹,”随扈再次肯定的中年男人的说法。
安玥脚下一软,差点没再次摔倒,还好被那随扈一把给搀住了。
那男人已大步走了过来,满布厚茧的大手先是呼噜了一下安玥的脑袋,随后言道,“本来听说你失忆了,我还有些不信,以为你又出了什么幺蛾子,现在看来倒是真的了。刚刚可有摔疼?”
他说着伸手将安玥一把抱起,突然笑了起来,“这又是去哪里淘气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回来。”
顺手又将那只刚刚顺着安玥身体爬进她怀里的小龙狸提起来瞧了瞧,“呦,还带回来了战利品?”
不知道是不是迫于他周身的气势,那小东西只无辜的瞅了男人一眼,并未有更多的动作。
安玥却是看着男人舒展的眉眼,傻了。
三十来岁的年纪,刚毅英挺的容貌,健硕有力的身材,沉稳威严的气势,这个自称是她爹的男人毋庸置疑是个十分有魅力的男人,尤其是他现在笑起来样子,当真是神采奕奕,男性荷尔蒙爆棚。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成熟男人风采绝对甩了仲孙澜苍,顾云鹤那些年轻公子哥好几条街!
只是,这个帅大叔怎么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安玥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在心里叨咕什么呢?”安定坤,也就是安国公将小龙狸塞回安玥怀里,有些好笑的看她咕咕噜噜。
安玥自然不可能将一腔腹诽倒出来,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啥也没想,随后想起她现在的境况,一张脸又是绯红,“那个,你,你能不能将我放下啊?我自己能走。”这么年轻帅气,她实在喊不出那个爹字。
安定坤却并未依她,只扬了扬眉,道,“恩?你叫我什么?”
被那样含笑的眼眸注视着,安玥连耳朵尖都红了。她垂着眼睫,好半晌才扭扭捏捏地唤了一声,“爹爹。”
安定坤看着她这般模样却是大笑起来,醇厚的笑声从胸膛中震荡而出,“爹爹的小玥儿知道害羞了,看来是个大姑娘了。”他说着朝身边立着的随扈感叹道,“常青啊,本公离家的时候,小玥儿还吊着我不撒手呢,小时候也是常常让我抱东抱西的,现在你看,都不愿意让本公抱了。”
卫常青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随后他看了眼四周,劝解道,“老爷,郡主到底是个大姑娘了,您还是将她放下来吧,免得让人瞧了笑话。”
安定坤却是扬声一笑,声音爽朗而恣意,“你我都是从军之人,什么时候讲究这些个繁文缛节了?再说笑话什么?小玥儿是本公的宝贝女儿,本公都八年没见她了,抱抱她又如何?”
安玥什么也没说,她只是默默按了按抽搐的额角,自己这个便宜爹怎么行事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啊。
说好的铁血无情,威震四方,严肃板正,威严寡言的大将军老爹呢?
卫常青也不再多劝,他们在外多年,又俱是习武之人,本来就不耐烦这劳子礼仪规矩。
他当先前去敲门。
安定坤抱着安玥跟着后头,一边还不忘低头逗安玥说话,“这么多年没见,爹爹的小玥儿怎么变得这么文静了?”
安玥撇撇嘴,有气无力道,“变乖一点不好么?”不是她要这样半死不活的说话,实在是眼前的安定坤让她对那个传闻中的安国公的印象彻底崩坏,她到现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好,”安定坤却是干脆地摇了摇头,“小时候的你多活泼啊,现在你看看你,一点朝气都没有。”
小时候的安玥活泼?安玥再次无语了一下。都说小时候的安玥是个刁蛮任性的,感情是因为这个爹爹纵容的缘故啊!
“可是那样很惹人厌啊,您看我就出个门,结果却弄成这样回来。”安玥老实道。她也没隐瞒,安定坤既然回来了,她弄成这个样子她就是不说,按照他宠溺安玥的程度也定然会去查清楚的。
安定坤此番是提前回来的。按规矩,他应该下午随大军一起进城,但昨儿个夜里他突然接到消息说安玥失踪,他心下不放下,这才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只是刚刚乍眼看到安玥全须全尾的回来,便没想到其他,只以为她昨晚失踪又是淘气了。结果听安玥这一说,却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他一张脸蓦地阴沉下来,重新细细打量了一番怀中的女儿,发现她裸露出来的额头上满是伤口,那只伸手拽着自己胸口衣襟的手心似乎也有伤口,她身上裹着一件明显是男人的袍子,因为抬起胳膊的缘故,露出内里褴褛的衣衫……
他眸色一厉,正要说什么,忽然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随后一声惊喜的声音叫唤了起来,“老爷?老爷您回来了?”
少顷,“老爷回来了”这五个字便传遍了整个安国公府。
安定坤见状不得不先将心头的疑惑按下,抱着安玥进了门。
大门不过刚刚才重新合上,内里已跌跌撞撞的冲出来浩浩荡荡的一大群女人,有老,有少,有主子,有奴婢,却无一不是满脸的欢欣。
当先一个自然是安国公夫人,顾青娥。
说起来这是安玥第三次见这个自己名义上的母亲,第一次也是这个门口,她一脸慈祥,眼底却是冷漠,第二次是定国公府,她面上唯唯诺诺,眼底依旧漠然,可这一次,她面上虽强撑着当家主母的威严,眸子深处却是激越的光芒,却哪里还有一点初见时的生冷淡漠,分明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模样。
许是今天不出门的缘故,她穿了一身家常的湖绿色软绸长裙,头发松松朝右边绾起,用一朵点翠嵌珊瑚松石葫芦珠花别着,脸上脂粉未施,这番素丽模样与往日里珠光宝气,浓妆艳抹的模样大相径庭,却反显出一股清丽风韵来。连安玥也不得不赞一句,她这后母的确生了一副好样貌。
顾青娥在嬷嬷的搀扶下,一径行至安定坤面前,曲膝一福,一双微红水眸望向安定坤,似有千言万语欲说,最终却只化作一句,“老爷,您回来了。”
随着她一言,身后是一片噗通噗通的跪地声,是那些丫鬟婆子,还有一众姨娘小姐们。
安定坤本来因为安玥的伤势而阴沉的脸这时也不由缓和了下来,他抬眸朝人群中一一掠过,发现那些记忆中的熟悉面孔此时都已透出几分陌生来,一时之间亦有些伤感起来。
不过他到底是行军在外多年的大将军,心性自非普通人可比,不过一瞬,他脸上的伤感便淡了下去。
他扬了下眉,喝道,“一个个的都哭丧着脸做什么?本公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起来吧都。”说着,他抽出一手朝顾青娥虚扶了一下,“这些年来辛苦夫人了,夫人也起来吧。”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顾青娥眼眶更红,眼泪差点就要滚落出来,还好扶着她的嬷嬷暗中掐了她一把,她这才没丢脸的失态。她勉强的笑了笑直起身,“谢老爷,妾身应该的,当不得老爷……”
话未说完,眸光却是一定。
视线的焦点正落在安定坤的怀中。
刚刚安定坤进门的时候,发现安玥裹在身上的男袍有些滑落,他怕女儿被那些个宵小之徒瞧了去,便用披风将她裹了。他本是身高七尺有余的昂扬男儿,娇小玲珑的安玥在他面前就跟个小鸡仔似的,他又有心护着,因而大家都没发现他怀中还抱着个人儿,此时他伸手出来虚扶顾青娥,却正好将怀中的安玥给暴露了出来。
“玥儿?”顾青娥有些迟疑的出声。
安玥虽然对这个继母没啥好感,但人家毕竟是个长辈,她总不能装死,因而从安定坤怀中将脑袋露了出来,朝顾青娥笑了一下,应道,“娘,是我。”
有些反应不过来的顾青娥还没来得及说话,她身后一个着明黄衣裙的少女已当先跳了出来,指着安玥尖叫,“你怎么会在这里!”
赫然是安玲珑。
安玥眼尖的发现站在她旁边的安玉婉悄悄地缩回了手,看那光景,似乎是想拉住安玲珑的,结果没拉住。
安玥撇了一眼垂眉顺眼的安玉婉,又撇了一眼咄咄逼人的安玲珑,不得不感叹,估计这智商明显捉急的安玲珑平日里没少拖智商情商明显高出一截的安玉婉的后腿,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她这边正自感叹,那边安定坤果然已当先发作了起来。只见他浓眉一凝,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一双鹰眸定定注视着安玲珑,淡道,“你倒是给本公说说,她为何不能在这?”
安定坤带兵打仗多年,身上自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煞气,平日里他若是沉下脸来,一个成年的汉子都不敢触其锋芒,更别说安玲珑这种养在深闺的娇娇小姐了。只见她小脸一白,支支吾吾了半天,却愣是没再吭出一个字来。
安定坤冷冷哼了一声,“本公不过八年没回,竟不知我安国公府的门槛何时这么高了,连自家的大小姐都不能回来了!那本公是不是也不能回来?”
人群死一般寂静,气氛压抑的吓人,一时间谁也不敢接这个口。
顾青娥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安玲珑一眼,有心想为她圆个场却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还是人群中的安玉婉看不过眼,叹息了一声,上前一步,朝安定坤福了一福,柔声道,“爹爹不要生气,二姐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昨儿个大姐姐从陈国公府莫名失踪,大家都说大姐姐被歹人掳了走,因而乍眼看到大姐姐回来都有些反应不过神来。您是知道的,二姐姐从小就心直口快,她刚刚是太过惊讶了,一时间有些口没遮拦,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还请爹爹明鉴。”
安玉婉这一番话解释的甚是妥帖,又兼之她生就一副温婉柔顺的长相,因而更是给她的话平添了可信度。别说是安定坤,就是当事人安玥差点都相信了她口中的“事实”。
安定坤的脸色果然和缓了许多,他上下打量了安玉婉一番,和声问道,“你是玉婉吧?”
“是的,爹爹。”安玉婉再次福身。
安定坤温和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而看向安玲珑的时候,脸色还是顿了顿,呵斥道,“都这么大个人了,还毛毛躁躁的,连你妹妹都不如!这次念你初犯便且算了,若再有下次,定不饶你!”
早被安定坤吓得魂不附体的安玲珑战战兢兢的应了。
顾青娥见状忙笑着上前,戳了一下安玲珑的额头,“平日里娘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迟早要吃亏,你总是不听,这下连你爹都训你了吧!”不痛不痒的呵斥了几句,转而又面向安定坤,笑道,“老爷这是在哪遇见玥儿的?昨儿个我听说玥儿失踪,担心了一整夜。这不一早便打发了人去哥哥那里问信,都说还没寻着人呢。”
她一张脸素白,眼下有淡淡的暗影,不知是不是刚刚揉过的原因,眼珠上有几缕红血丝,看上去倒真像一夜没睡好的模样。
不过要真说她担心了一夜没睡,安玥是不信的,就是不知道安定坤信不信。
安定坤信不信没人知道,他脸上的表情很淡,对于顾青娥的话,他只轻描淡写的回了两字,“偶遇。”
也不说什么时候偶遇,也不说哪里偶遇,只平淡的两个字,却将无限的猜度就此掐断。
未出阁的女子一夜未归对于闺誉是有大碍的,尤其还是被歹人掳走,那更是雪上加霜。但安定坤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明显昭示出袒护。而这种不加掩饰的爱护自然会让那些嚼舌根的人掂量出安玥在安定坤心中的分量,因此而心生顾忌。
顾青娥自然听出了安定坤的意思,脸上的神色不由变了变。
但那也不过是一瞬的事,转眼,她脸上便绽放出由衷的笑靥,她嗔怒的睇了安定坤一眼,半是埋怨道,“那老爷该早点打发人回来告诉妾身一声才是,累的妾身担惊受怕了一夜。”
别说这顾青娥不仅唱的一手好戏,变脸跟玩儿似的,还玩的好一手以柔克刚,不过一句亦嗔亦怒的抱怨,便立时化掉了安定坤脸上竖起的隔膜,也难怪在安定坤溺爱安玥的背景下,她还能以继母的身份坐稳这安国公府当家主母的位置。
只听得安定坤大笑了一声,言道,“是本公的错,累夫人受惊了,本公回头自当向夫人请罚。”
顾青娥却是斜眼睨了他一眼,啐了一句,“一回来就没个正经,孩子们都在呢,说这些有的没的也不害臊。”
从安玥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她微微上挑的眼角仿若一把小勾子,直能勾至人的心底深处,而那看似平淡的一瞥却有艳艳风情掠过,虽不若豆蔻少女的明媚恣意,倒自有一股成熟少妇所独有的旖旎风韵。
她见状心下不由感慨,难怪这安国公府虽也有几房姨娘,却始终没有一个冒尖的,自己这个后妈还真不是个简单角色,既演的了贵妇,又扮的起荡妇,这样的一个女人如何抓不住男人的心?
她想到这不由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安定坤脸上的神色,却只能瞧见他坚毅的下颔上一层淡淡的青。
是刚冒出来胡渣。
安玥望着那抹淡青发呆。
耳边又传来顾青娥体贴贤惠的声音,“老爷和和玥儿想必都累了吧,妾身刚刚已命人去准备了洗澡水,老爷和玥儿要先沐浴么?”
安玥瞧见安定坤点了点头,随后眼角的余光里便瞥见顾青娥朝身后招了招手,笑道“送郡主去沐浴。”
一个粗壮的婆子走上了前来,看那模样似乎是想将自己接过去。
只是,她不过刚伸出手,一直窝在自己怀中的小龙狸却突然抬起脑袋,龇着牙凶巴巴的叫了一声,“吱~!”
那婆子不妨,乍一眼瞧见那碧油油的眼珠和那闪着冷光的獠牙,被唬的一跳,往后一个踉跄便跌倒在了地上,“哎呦!”她惨嚎一声。
众人这才发现安玥怀中那白绒绒的一团竟是只不知为何物的小动物。
安定坤淡淡扫了那婆子一眼,随即转开视线至怀中张牙舞爪的小龙狸身上,笑了,“这小东西还挺护主!也罢,还是我这个当爹的辛苦一趟,亲自送小玥儿回房吧。”言罢,抬脚便走。
一旁的顾青娥眸光微闪,脸上却已笑开,“为人父母何辞辛苦?老爷说这话也不怕玥儿笑话。”一边说,一边呵斥那婆子道,“没用的东西,一个小玩意儿也能将你吓成这样,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婆子忍着疼,忙翻身伏在地上磕头认错。
恰逢安定坤经过她身旁,只见他脚步忽地一顿,淡淡丢下一句,“腿脚这么软怎能当得起伺候郡主的重任?打发了吧。”
那婆子闻言浑身一颤,忙凄声求饶,“老爷开恩,老爷开恩……”
安定坤却早已抱着安玥大步离开。
他生的人高腿长,不过一会功夫便将那群人甩开。
大概因为大部分人都集中在了门口的缘故,此时的内院空旷的有些吓人,却因而显得安定坤稳健的脚步声格外的清晰。
“哒,哒,哒哒……”
安玥听着听着便有些恍惚。
在她上辈子有限的人生里,对父亲这两个字是完全没有概念的。她还没有记忆的时候便被丢弃,随后进了孤儿院,每日里所能接触的不过是幼儿园的阿姨,和来幼儿园帮忙的义工。因为自有记忆来便没有父母,所以她对父母的渴望并不深。
但不深并不代表没有。她有时候看电视里面出现一家三口的时候,也会幻想若是自己有父母会是什么样?妈妈一定会像幼儿园的园长奶奶一样,有一张慈祥的笑脸,有一副温柔的嗓音,有一双温暖的手……她对母亲的幻想很细致,但对于父亲却是模糊一片。因为出入孤儿院的成熟男性很少,所以她不知道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子。
但就在此刻,她心中那个模糊的影子忽然清晰了起来,有力的足以遮风挡雨的臂膀,矫健的足以带她去任何地方的长腿,沉稳的足以抵挡世间一切风霜的胸膛……是了,这就是父亲。
“在想什么?表情这么沉重?”头顶传来含笑的嗓音。
安玥抬头看着男人满含宠溺的眼神,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无比羡慕,对那个被她冒名顶替的女子。
外公,舅舅,舅母,表姐,表哥以至于爹爹……那个素未谋面,却与她长得一般无二的女子拥有太多她求而不得的东西。
这一刻,她心中似有万千情绪翻涌,脸上却只一抹晕染开来的淡淡的笑意,如春日韶光落在叶间最后一抹残雪,有些凉,有些暖。
她忽然微歪着头,略带着些俏皮道,“唔,在想爹爹一个大将军走路的声音怎么重的像水牛,反倒是常青叔叔走路的声音像个隐世的高手。”
安定坤眸光莫测地看了她一眼,面上却已哈哈大笑起来。
跟着他们身后的卫常青闻言也是莞尔一笑,不过他还是谦虚解释道,“老爷练的是外家功夫,讲究的是刚硬威猛,常青练的是内家功夫,以轻灵取巧取胜,因侧重不同,孰高孰低实不可妄断,因而常青实当不得郡主谬赞。”他说着顿了一下,继续道,“郡主直接唤属下常青即可,这叔叔二字……”
安定坤却是笑着摆摆手打断道,“你我一起出生入死多年,早已形同兄弟,小玥儿唤你一声叔叔也是应该的。”
“是。”卫常青这才应下。
安定坤这才笑着低头看安玥道,“听到了吧,爹爹不是武功差才走路声音重,是因为练得外家硬功的缘故。”
安玥撇撇嘴,“爹爹,常青叔叔说也就罢了,你这一说反倒有点欲盖弥彰的感觉。”
“呃,”安定坤被噎了一下,转而失笑道,“跟谁学的这般伶牙俐齿!居然连爹爹都敢取笑?看来赶明儿爹爹得给你寻一个厉害的婆婆来治治你。”
安玥闻言却是眨巴了下眼,随后忽然伸着脖子对他身后的卫常青喊道,“常青叔叔,这个人其实不是我爹爹吧?一定是冒充的是吧?有谁家爹爹会给自家女儿找个厉害婆婆的?还是说其实我是捡来的?”
不待卫常青说话,安定坤已佯怒地拍了安玥的额头一记,“又胡说,看来白疼你了!”说完也回头对卫常青道,“常青,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肯定不是本公的女儿,你帮本公丢掉吧。”说着便做出要将人丢掉的动作来。
安玥这才吱哇乱叫的讨起饶来,“爹爹,爹爹,我开玩笑的,爹爹,你饶了玥儿这次吧……”
安定坤板着脸。
他身后的卫常青却早已忍俊不禁。
煦煦日光于他们身上晕成一个模糊的光圈,这其乐融融的一幕恍若梦境一般的不真实……
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的安玥披了一身纱衣,撩开珠帘走了出来。
侯在外间的两个丫头一个捧着巾帕过来替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一个则抱着干净的衣衫过来伺候她更衣。
刚刚安定坤将她送回来时曾交代过,晚点记得去前厅陪他一起用午餐。
“郡主,您的头发长长了好大一截。”说话的是个圆脸圆眼的丫头,名叫绿鸽,是安玥四个一等丫头中的一个,年龄最小,性子却很活泼,和黄莺颇像。
刚刚安定坤一离开,她便开始叽叽喳喳的为她自我介绍,顺带将这屋子里伺候的其他人也都顺便介绍了一遍,想来她失忆一事早已传回了府里。安玥对此求之不得,乐得听她叽叽喳喳。
如今听她这么一说,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刚刚洗澡的时候红鹂给自己接的假发都掉下来了,此时她头上的是她原来的头发,安玥摸了一下,原来不过及耳的短发竟然已经到肩膀了。
“唔,是长得挺快。”安玥点点头,随后又有些忧愁道,“但是这么短还是不能梳发髻吧?怎么办?红鹂还没回来。”
虽然她对自己长发短发的无所谓,估计安定坤也不会在意,但是其他人看到了难免指指点点的。
绿鸽弯眼一笑,嘴角露出两个小酒窝来,“不用担心啦,郡主,白鹃也会弄的。除了红鹂姐姐,就她的手艺最好了。”
伺候安玥穿衣的侍女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来。
这是安玥四个一等丫头中的最后一个,白鹃。说起来,她的容貌倒是四个丫头中最出色的,芙蓉如面柳如眉,肌白胜雪,唇红若朱,是个十足十的美人胚子。她也是安玥四个大丫头中唯一精通文墨的。只是她性子太过腼腆,跟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垂着头,声音细声细气的,稍微多说两句便会脸红,跟朵小白花似的。
红鹂和黄莺还在定国公府没回来,便换她们两个来伺候她。
“那就好,”安玥笑着颔首道,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取了桌上倒上的冷茶喝了一口,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刚刚听外面叽叽喳喳的,在议论什么呢?”
“哦,在说李婆子被撵出府的事呢。”绿鸽笑嘻嘻回道。
安玥心中一动,“李婆子?”
绿鸽知道她失忆,解释道,“就是刚刚在门口被……”她扭头四下看了看,随后指向蹲在凳子上的小龙狸,忽然惊呼一声,“呀,你怎么将郡主的翠玉镯子给翻出来了?”
只见那小东西两只小爪子中抱着一个翠色澄澄的玉镯子,满嘴哈喇子直流。
安玥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要是将那个吃了,等下的午饭就没了。”
小龙狸一僵,半晌后灰溜溜的爬到安玥的被扒开的首饰盒子旁,恋恋不舍的将那只沾满口水的翠玉镯子放了进去。
还好这小东西虽然爱吃“零食”,但还是知道“零食”是不能填饱肚子的,否则安玥还真不知道要怎么管这只见到金银首饰就唾沫横流的小东西怎么办。
安玥让自己尽量忽视那抹顺着翠玉镯子往下淌的一溜口水,深吸了口气,笑问绿鸽道,“你刚说谁是李婆子来着?”
绿鸽也强忍着要冲过去擦那只玉镯子的冲动,朝安玥勉强的笑了笑,道,“就是刚刚被它吓得摔倒在地,后来被老爷打发出府的那个粗使婆子,她原本是在夫人院子里伺候的,您以前也很少见过她。”
安玥这才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多话。
她们都以为刚刚那婆子是被小龙狸给吓得,但安玥却知道那婆子摔倒其实是源于心虚。因为小龙狸是不会无缘无故发怒的,刚刚它之所以突然发作是因为敏锐的天性让它感知到了某种恶意。
想到之前被披风包裹下衣衫不整的自己,安玥眸中闪过一抹冷光。
那婆子当时想必是打算将自己接过去后假装摔倒,以便让衣衫不整的自己暴露在人前吧。当时她策马回来没有多想,现在想来却发现自己急匆匆赶回来的举动有多鲁莽。这里毕竟不是现代,在古代,一个女子彻夜未归,第二天衣衫不整的穿着一个男人的衣服回来,那可是件天大的丑事!到时候只怕就算安定坤想护佑她,也抵挡不住那悠悠之口。
只是,让她有点想不通的是,那个婆子真的是受顾青娥的指使的么?的确,那个婆子是顾青娥唤上前来的,也是顾青娥院子里的人,要说受顾青娥指使毋庸置疑,可她却怎么都觉得哪里不对劲!
“郡主,您怎么了?”绿鸽看着安玥忽然蹙起的眉眼,奇怪问道。
安玥被这一声拉回了纷杂的思绪,她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没事,我在,唔,在给这小东西想名字呢。”安玥指了指小龙狸。
既然准备收养这小东西,总要取个名字才好。
“你们有没有什么建议?”安玥笑着问。
白鹃一如既往的垂着脑袋不说话,倒是绿鸽当真认真的思考了起来,半晌,她眼睛一亮,道,“叫小白,好不好?”
安玥,“……”这么一个没有建设性的名字需要想这么久么?
“白鹃有什么好的建议么?”安玥歪头问一旁垂着脑袋给她系腰带的丫头。
白鹃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安玥会特地问她,她脸红了一下,不过还是老实答道,“雪里翠,如何?”只是声音却细若蚊呐。
安玥看了看小龙狸雪白的皮毛和碧绿的眼珠,“雪里翠,唔,这名字贴切倒是贴切,只是,是不是太拗口了?难道小名要叫翠花?”
对于这个建议,小龙狸举起了锋利的爪子以表自己的意见。
“那要不叫小雪?”绿鸽继续建议道。
对于这个提议,小龙狸只是挺了挺小肚子。
绿鸽表示不理解它想表达的意思。
安玥好心给翻译道,“他说他是个爷们。”
绿鸽,“……”
之后又一连取了几个,都不是很好。
最后,安玥终于恼了,“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干脆……叫饭团吧!”
绿鸽,“……”
白鹃,“……”
“吱吱!吱吱!”小龙狸的反应最大,它龇着牙,挥舞着两只寒光闪闪的小爪子以示威胁!
安玥却只看了它一眼,“还是,你想叫饭桶?”
小龙狸,“……”
“反正你那么能吃。”安玥补刀。
小龙狸,“……”
愚蠢的人类,你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