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高烧每每好不容易才压了下去,可过不了多久又会重新烧起来。每次见她一烧起来,顾夫人便会不停的给她换冷毛巾敷面,还会用冷水给她擦拭身子,如此好不容易将那股邪热压下去,可没多长时间又会重新烧了起来。
如此反反复复的折腾了三四次,顾夫人终于有些受不住了。顾溪灵早前本想换下她的,只是顾夫人怕她年纪小,熬夜伤了身子,早早的就打发她去睡了。
顾夫人也不放心将安玥交给别人,只勉力撑着,见她现在好像稍微好些了,便去了外间的软榻上准备小躺一会,顺嘴还不忘叮嘱守夜的丫头机灵点。连自己夫人都这般衣不解带的照顾着,那些小丫头们自然不敢懈怠,俱是紧张兮兮的守在床沿。其中有忧心忡忡的红鹂,也有脑袋缠着纱布的黄莺。
而此时躺在床上的安玥对别人的心急如焚却是丝毫不知,她迷迷糊糊之中甚至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祥和。那种感觉好似冰雪初融的大地上吹来的第一丝春风,好似冰天雪地的雪山之巅照下的第一缕阳光,好似午夜梦魇时母亲熨帖的呢喃,好似寒风呼啸的街头爱人亲昵的拥抱,那种从未感受过的温暖让她只想就此彻底沉溺下去……
这时,忽然有一点冰凉落入,随后一道清冷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该醒了。”
静静躺在床上的安玥无丝毫反应。
“怎么还不醒?”另一道特意压低的嗓音蓦地在寂静无声的暖阁中响起。
黑衣劲装的女子将手中的药碗塞入对方怀中,面无表情道,“等。”
“不是说这千年并蒂双生血参入口即可活死人么?”原先开口那人挑着眉疑惑道,他说着不满地皱眉看了那女子一眼,“这一路过来就是我用内力一直在捂着这碗药,现在你还将碗给我是打算让我继续带着它回去?”
女子闻言冷冷道,“那你是准备放在这里告诉别人我们来过?”
男子一窒,有些恼羞成怒,“那你干嘛不拿?”他倒不是介意拿个碗,而是对方那种颐指气使的态度实在是让人恼火。
女子清凌凌的眼眸瞟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大夫,”又指了指对方,“小厮。”
“……”男子脸色一青,咬牙,比了比自己,“首领,”又比了比对方,“下属。”
女子却是嗤了一声,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谁是你下属,我只听命于主子。”
“你!”
“嗒!”一声脆响,是碗底叩击桌面时发出的声音。
坐在圆桌旁的绯衣男子神色淡淡道,“既然这么爱吵,本王干脆给你们指了婚,让你们可以天天在一起吵,可好?”
黑衣男子闻言脸顿时比自己身上的衣裳还要黑上几分。
黑衣女子却蓦地抬脸去看那绯衣男子,月光清浅,落在他倾城绝艳的脸上,仿若拢上了一层冰雪之色,他坐于红尘,却更似九天之上的神袛,目空一切,不近人情。
眼眶霎时便红了。
但想到男子一向讨厌哭哭啼啼的女子,到底还是忍住了。
绯衣男子没有再搭理他们,而是突然起身朝床上的安玥走去。
月光如锦,照落床头。
床上的少女正静静沉睡。
脸蛋削尖,面色惨白,青丝枯萎,体态孱弱。
绯衣男子瞳眸中划过一抹异色,声音依旧冰寒,“为何还不醒?”
黑衣女子虽脸色仍不大好看,但对于主子的垂询并不敢敷衍,闻言上前替安玥一番把脉后,才回道,“她体内寒气已驱,按说该醒了。”她说着思量片刻,斟酌道,“她此时迟迟无法醒过来,许是她自己不愿。她本就是心气郁结导致寒气滞于体内,迟迟无法散出,如今虽被血参强行驱了寒气,但忧思郁结于胸,却是心病,只能靠她自己。”
黑衣男子闻言却是啧啧两声,“她身为安国公府郡主,安国公在京时对她千依百顺,安国公出征后,定国公视她如珠似宝,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能有什么忧思?我看别是你医术不行吧?”
黑衣女子脸色一沉,她自小于医术一道就颇有天赋,生平第一忌讳就是别人怀疑她的医术!此时若不是顾忌绯衣男子的存在,怕是当场就要发作!她狠狠瞪了黑衣男子一眼,扭过头去看绯衣男子。
绯衣男子一动不动地站着,眸光幽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忽然,绯色袖袍微动,一只冷玉般的手从中滑出,食指纤长,点于少女微微蹙起的眉心,“该醒了。”他声音清冷,若深山密林中潺潺流过的冷泉,带着一种透心的凉意。
似没料到他会如此动作,黑衣男女皆是一脸震惊的看他。他们自小被挑选出来随伺在主子身侧,不说完全了解他,但对于他的心性至少也是能揣摩出个五六分的。今日之事虽是自家主子做的过了,但按照他的脾性,能将王府中那支唯一的血参送来已是仁至义尽。可他不仅纡尊降贵的亲自前来,还……
黑衣男子并未多想,只是稍有些讶异罢了。倒是黑衣女子定定望着男子的侧脸,眸光中露出几分探寻意味。
就在这时,一道几不可闻的细弱声音突然响起,“水……”
“主子,安玥郡主醒了!”黑衣男子猛的抬头,一脸惊喜道。
黑衣女子顿了顿,掩下眸中异色,走至圆桌前倒了一碗冷茶过来,将安玥半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小心地喂她喝下。
沉浸在梦魇中的安玥被那道凉丝丝的声音冻得一个激灵,被迫从睡梦中醒过来,一时间只觉全身上下火烧火燎的难受,尤其是嗓子,有种烟熏火炙的灼痛感,她呻吟的喊了水,片刻便有冰凉的茶水喂到她的嘴边。她渴极,足足喝了有一碗半方才停下。
沁凉的茶水滑入腹中,带走了几分灼热,她的大脑终于清醒了几分。她微微晃了晃沉重的脑袋,颇有些费力的撩开眼皮,便被一片绯红刺痛了眼。
那是一袭绯红色长袍,上面用细若胎发的金丝绣着大朵金莲,碗口大小,栩栩如生。顺着长袍一路往上,可以看到一个泛着冷玉般辉泽的削尖下颚微微昂起,除了一点暗影,看不分明脸。
安玥眨了眨眼,开口,“你是?”声音粗噶艰涩,若被沙粒磨砺过一般,说不出的难听。
但此时谁也顾不得她的声音,因为在她开口问出那句话后,绯衣男子周身忽然卷起一股阴暗森冷的旋风,气势之恐怖足让人望而窒息。
黑衣男子也是猛的一个哆嗦。但比之那股阴森之息,他更怕自个主子再次发飙,又将人给弄个半死,这次王府可没有血参来救命了!他强忍着颤意,正准备打个圆场。
却见红光一闪,那被黑衣女子握在手中的半碗凉茶兜头就浇了安玥一脸!
“你干嘛!”安玥怒道。只是她身子孱弱,那原本该怒气冲冲的声音仿若蚊子叫一样。
“本王看郡主还没醒,亲自给郡主醒醒神!”绯衣男子淡淡看她,语气平静的好似他只是用水给人洗了个脸。
安玥皱眉骂了一句,“神经病吧你!”
绯衣男子脸色一凝,眸中顿时若飞了万年冰霜一般,说不出的森冷。
只是这次没等他发作,床上的少女头一歪,人便再次陷入了昏昏欲睡之中,眉眼间一片疲色,似倦极。
黑衣女子见绯衣男子没有发话,便将少女重新放平在床上。
“主子?”黑衣男子看了一眼黑气缭绕的绯衣男子,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绯衣男子盯着床上平躺的少女,眼神凉丝丝,表情凉飕飕,“不记得本王了?呵,本王倒要看看你这次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言罢一甩衣袖,丢下一字,“走!”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
随着黑衣女子翻窗而出的黑衣男子忍不住腹诽,主子,你不是讨厌人家么?管人家记不记得你!
彼时,先后离开的三人谁也没看见……
——床前明月光,床上人在装。
只是他们没看见,却有别人看见了。
只听一道闷闷的低笑声在半开的窗外陡然响起,声音听来颇为熟悉,不是顾云鹤是谁?
演戏被人撞破,安玥有些尴尬,眼也不睁的悻悻道,“笑什么笑!”
顾云鹤从窗外飞身进来,先检查了一番陷入昏迷的数人,见只是被点了睡穴,这才放了心。
他漫步踱至圆桌边坐下,慢悠悠道,“笑仲孙澜苍那小子也有被人耍着玩的一天!”他说着笑吟吟地看着床上装死的少女,“说起来你这小脑瓜子转的挺快啊!还失忆?亏你想得出来!”
安玥懒懒的掀了掀眼皮子,有些恹恹道,“你不觉得比起你说的突击培训,这个法子更顺理成章些么?”
顾云鹤有些好笑,“所以你就算计仲孙澜苍?”
安玥翻个白眼,撇嘴道,“我被他扔进水里,九死一生,只算计他一回已经是我善良了,好不好!”
顾云鹤闻言沉下脸来,瞧着她颇为憔悴的脸,责备道,“你今天太胡来了!就算为了圆谎,也不至于拿命去圆!”
听他这般一说,安玥惨白兮兮的小脸顿时揪成了一团,没好气再次白他一眼,道,“我怎么可能拿命去圆,我又不傻!我是突然腿抽筋才会被淹的!”她说着极为郁闷的嚷了一声,“坑爹啊!”
顾云鹤见她一副后悔的要撞墙模样,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见安玥瞪她忙忍笑道,“坑爹?什么意思?你们那的方言?”
安玥没精打采的胡诌道,“就是被坑的想挖坑把爹给埋了的意思。”
顾云鹤嘴角抽搐了一下,“那你可要失望了,他爹早作古了,要不那小子怎会年纪轻轻的就继承了王位?”他说着忽然笑了起来,调侃道,“虽然没法坑他爹,差点坑了你倒是真的。你说要不是哥哥我去得早,现在只怕真的要挖坑埋你了。”
安玥却是摇了摇头,慢吞吞道,“他不会真让我淹死的。”
“哦?”顾云鹤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你可别被那小子那张脸给骗了!他虽长得娘娘腔似的,却是出了名的冷血无情。”
安玥嘴角一掀,眸光清亮而狡狯,“他是不是冷血无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不傻!我是安国公府的郡主,有个即日将得胜归朝的爹,还有个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我的外公定国公,他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我!”她说着撇撇嘴,“看他大半夜的巴巴来看我死没死就知道,他是不可能光明正大弄死我的。”
“你倒是心里门儿清,”顾云鹤略带诧异的看她一眼,随后轻笑一声,道,“不过他可不是巴巴来看你死没死的,他是巴巴的给你送药来了。啧啧,千年并蒂双生血参,听说这世上通共不过三支。”
安玥面色平静,声音更平静,“这更说明我的命有多值钱!”
顾云鹤被她大言不惭的态度弄得有些哑然,随即失笑道,“这倒也是。”他说着啧啧两声,“没想到几年没见这小子武功倒是更精进了,要不是他悄无声息的制服了定国公府的影卫,他两个手下怕是不能悄无声息的潜进来。”
安玥这下倒有些惊讶了,“他武功比你还高?”
顾云鹤点头道,“想来是要比我高些,他进来我一点动静都没发现,还是影卫察觉不对通知我,我才知晓。”
男人一般皆好个面子,即便真的不如别人也会强自撑着,打死不承认。他如此直接坦诚自己技不如人倒让安玥有些刮目相看。
“你不也是躲在窗外没被他发现么?这样算来应该是差不多吧!”安玥道。
顾云鹤摇了摇头,笑道,“他没发现我是因为我修习的内功心法比较特别,并非是我武功真的比他高的缘故。”
安玥闻言顿时愁眉苦脸,“你真打不过他呀?那他以后再欺负我怎么办?”
“你这鬼精灵不去戏耍人家就不错了,还轮着到人家来欺负你?”顾云鹤横了她一眼,取笑道。
安玥不理,只当他是在夸奖自己,继续唉声叹气道,“我就是再聪明,也抵不过人家位高权重,武力值爆表啊!而且疑心病还超重!我都假装失忆了,他居然不信,还一副要和我死磕到底的模样!”她说着哀怨的瞪了顾云鹤一眼,“你说你那表妹以前到底怎么祸害人家了?这人显然是长期受折磨心理扭曲的都变态了!”
“噗~”刚说的口渴端了一杯茶在喝的顾云鹤顿时喷了。
安玥嫌恶的看他一眼,幸亏桌子离得远,要不非得喷她脸上不可!今天已经掉了三次水了,可不想再两次被茶水浇!
“你这丫头可真是什么都敢说!”顾云鹤咳了两声,笑道,“不过说真的,你可千万别真得罪了那小子,他虽不能直接杀掉你,可若真恼了,保不定派人将你暗杀了。当时候你哭都没地儿去。”
安玥摸了摸凉飕飕的后脖子,干笑,“不会吧,王府不是也有影卫么?”
顾云鹤脸上有一瞬间的幽暗,“传闻秦王府有一支特别的暗卫,由顶尖刺客组成,各个武功高绝,且精通各种暗杀术。”
安玥瞪大眼,“那岂不是想杀谁就杀谁?”
顾云鹤摇了摇头,“这倒不至于,但若是他真对谁有了杀机,那人起码会脱成皮倒是真的。”他说着,眼中闪过一抹回忆,“当年老秦王突然暴毙,家族中人欺他孤儿寡母,想侵吞秦王府的财产,更有个好色成性的竟看上了他美貌的娘,欲行不轨。数日后,那人一家满门被屠,上下七十二口无一幸免。那个色胆包天的更是被大卸八块。众人这才知道原来那个传闻是真的,自那以后再无人敢上门闹事。”
“这么凶残?”安玥咂舌,“一人做事一人当啊,干嘛灭人满门啊!”
“没有什么比株连更能将威慑的作用发挥至最大了。”顾云鹤却只若无其事道,明显不觉得这种手段有什么不对。
安玥不语。作为一个现代人,她是打从内心无法认同株连这种血腥的手段的。但她也清楚像秦王,甚至顾云鹤这种封建贵族阶级生而高贵,手握生杀,动辄就会血流成河,人命在他们手中有时候不过是些数字而已。
“吓到了?我逗你玩呢!要真是谁得罪他就会被暗杀掉的话,我怕是死了没有一千次也至少有五百次了。”顾云鹤见气氛有些沉重,开玩笑道,说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之前忘了问你,你本名叫什么来着?”
安玥知他是在转移话题,但还是配合道,“安玥,安全的安,王月,玥。”
顾云鹤闻言一脸古怪的看她,“这也太巧了吧?”
安玥打了个呵欠,也不多解释,一副爱信不信的模样。
顾云鹤想了想,觉得自己都已经知道她是假冒的了,她实在没必要拿这种无关紧要的事骗他,心中便也信了。只是想想还是不由一阵唏嘘。若不是他亲眼瞧见,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世上真会有这般相像的两个人。
他瞅了困得眼皮子都粘在一块的安玥一眼,笑道,“你先歇息吧,我明儿个来看你。”
安玥闭上眼,挥了挥手,一副你早该滚了的模样。
顾云鹤嘴角一抽,飞身出去,临走前不忘帮她将窗子给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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