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孙澜沧几乎是叹息地摇了摇头,却也无法。而且这样也不是不好,他自己心里此时也是乱麻一般,还真不知道若是安玥醒着,自己该说些什么。可是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点隐隐的遗憾,至于为什么遗憾,他一时也厘不清,弄不明。
仲孙澜沧俯身将安玥打横抱起,赵飒早已经离去,他和安玥也当离开了。仲孙澜沧自然不会将安玥送回筵席,但至少,也要找个人通知安国公一声。毕竟安玥之前才出了那么大个岔子,此时再次消失了这么久,安国公府和定国公府定然已急疯了。刚刚看顾云鹤步履匆匆的,显然是为了寻安玥而去。
其实以着仲孙澜沧的武功,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前面截住顾云鹤并非什么难事。但私心里,仲孙澜沧并不愿这么做。刚刚他亲吻安玥的时候,虽大脑一时当机,但多年的习惯还是让他条件反射的接受了外界的一切。因而,他自然将赵飒的那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顾云鹤喜欢安玥?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他觉得格外的刺耳。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刚看中了一样东西,正犹豫着要不要下手,却突然发现旁边也有个人在虎视眈眈!这种心头之好被窥伺觊觎的感觉很不好,他很不喜欢!
他不由想起今日清晨,顾云鹤找到他和安玥时,安玥脸上那由衷的欢喜,那样耀眼若骄阳的笑靥几乎灼痛了他的眼。还有后来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顾云鹤保护者一般的姿态,安玥下意识的信赖等等等等,无一不若尖刀一般,一下一下的扎着他的眼。那一刻,他脑海中翻滚着无数可怕的念头,每一个都血腥疯狂,每一个都残忍若斯……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
那一刻,他内心是惶恐的。
他惶恐那样的自己!
他知道,若是他再待去,那样可怕的念头真的会变成现实!
他策马而去,蹄声得得,仿若手敲击在记忆之门上发出的声响。
门里有焚天灭地的火光,有寒光闪闪的利刃,有歇斯里地的尖叫,还有一个双目猩红,神容狰狞的男子在扬天长笑。
“爱妃,如何?万千杀业,千秋骂名,吾终是为卿负尽了天下!”
男子对面站着一个姿容绝艳的女子,闻言却是一脸无动于衷的看着他。
男子也不在意,只狂笑着伸手一把拽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走吧,碧落黄泉,我们总是要在一起的!”
说着,便拉着女子大步迈入了那熊熊烈火之中。
自始至终,他没有看一眼他背后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他的臣下,侍卫,奴仆,家眷。
自他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的眼里本就再无其他。
什么家国天下,什么江山社稷,在他眼中,抵不过她低眉浅浅一笑。
那样疯狂到让人恐惧的爱情……
仲孙澜沧的呼吸越来越紊乱,只觉怀中的女子重的他几乎抱不住。恍惚间,他有种错觉,他此时抱着的已不再是女子,而是那个令人压抑窒息,不寒而栗的未来。
肩上忽然剧烈一痛,生生将他从那不可自拔的深渊给拉了回来。
他抬起略有些恍惚的眼,正对上顾云鹤阴沉的脸,“你弄痛了她了!”
他悚然一惊,低头,便见怀中的女子正低低呻吟着,原本有些潮红的脸因为疼痛已转为苍白,有珠串一般的汗水从她额际滚滚而落,浸湿了她两鬓垂落的青丝。
他赶忙将收紧的手臂放松。
顾云鹤的手已经朝他伸来。
仲孙澜沧抬眼看他,顾云鹤直目迎视。
视线于空气中相接,若金石相击,迸溅无数火花。
良久。
顾云鹤当先挑起嘴角,笑的玩世不恭,却又锋芒毕露,“我记得你以前很讨厌玥妹妹。”
仲孙澜沧虽瘫着一张脸,眼神却也是雪剑冰刀一般,“我也记得你以前并不喜欢你这个表妹。”
顾云鹤闻言耸了耸肩,赖皮兮兮道,“你也说了是以前。”
仲孙澜沧,“……”虽认识顾云鹤多年,但仲孙澜沧显然低估了他的脸皮,因而被他这爽快自打嘴巴的态度很是狠狠噎了一下,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顾云鹤睇着他,笑得一脸欠扁而挑衅。他知道好面子如仲孙澜沧是绝对做不来这自打嘴巴的事情的。
仲孙澜沧的脸很黑。
悠悠哉哉地看完仲孙澜沧变脸,顾云鹤心情颇好地问道,“你确定真的要和我继续僵持下去?你早上不是已经做了决定了么?”
仲孙澜沧抱着安玥的手一紧,随即又慢慢松开。
是啊,不是已经做了决定了么?
在他策马扬鞭头也不回的离开的时候,不是已然决定以后要离她远远的了么?
可为什么看到她后,所有的决心立马土崩瓦解?
开口搭讪,挑衅,目光追逐,跟随,内心牵挂,紧张。
他就是忍不住不去在意她。
明明一而再,再而三的决定了要远离她……
却每每摇摆,每每反复,婆婆妈妈的简直不像他!
感情来的如此仓促,仓促的让他措手不及,仓促的让他惊疑不定。
前尘如梦,往事如山,他束手束脚,只能渴望,只能徘徊。
这一霎,仲孙澜沧脸上的表情太过复杂,他一向是高山之巅的皑皑白雪,冰冷苍白到不似凡人,此时却已然与那些浮世挣扎的红尘男女没什么区别了。可就是这样强烈的落差才更使得人震动。
顾云鹤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眉头微不可见的蹙起,脱口道,“你不过才认识她一天……”
说完才觉自己失言,同时又不由哑然。
不过才认识一天,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感情如此奇妙,有些人,你看了,伴了十几年,却每每看觉厌烦,有的人,你不过一眼,从时便牵肠挂肚,失魂落魄……
他直眼定定朝仲孙澜沧望去,对方显然还在自己的思绪里挣扎,丝毫没有听见他说的话。顾云鹤微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叹息是为他自己,还是为仲孙澜沧,抑或两者都是。
他按下心中万千思绪,再次开口道,“算了,仲孙澜沧,放手吧,你知道的,你不该招惹她的。”
这么多年了,两人一向不对付,他少有一本正经叫他名字的,因而此时突然叫出,顿时便将仲孙澜沧从自己的情绪中拉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顾云鹤的话终于戳中了仲孙澜沧的软肋,这一次,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干净利落的将怀中的女子递给了对方,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夜风凄冷卷起他一身如血长袍,他侧脸隐没于黑暗中,只一点泪痣仿若眼角流出一滴血泪一般。
他走的很快,不过转眼,便消失在顾云鹤眼前。那样仓皇急促的脚步,好似生怕自己慢了一点,便再也拔不动脚步。
顾云鹤看着那消失在夜色中的绯衣,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了,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待确认仲孙澜沧真的不可能听见后,顾云鹤望向怀中一脸恬然睡相的女子开口道。
安玥面目平静,睫毛动也不动,好似真的睡着了一般。
顾云鹤见状摇头失笑道,“别装了,这招我从小玩到大,你骗不了我的。”
安玥顾自挺尸。
“哎呀,好沉,抱不动了!”顾云鹤见状诡秘一笑,只听他忽然惨叫一声,手臂剧烈一抖,怀中的女子立时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滚落在地!
“顾云鹤!我告诉舅妈你欺负人!”安玥一把睁开眼,一手拽住他前襟的衣衫,气鼓鼓地瞪着他道。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清亮明澈,哪里还有一丝醉意和睡意?
顾云鹤一脸促狭地调笑道,“不装了?”
安玥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不说话。
顾云鹤心思剔透,擅摸人心,用现代术语来说,就是情商颇高,他一眼就看出安玥此时的表情有点不对劲。按说,一般女子被表白了,脸上怎么着也该有点娇羞什么的吧?尤其,他还是告白的当事人之一!虽说他没亲口说,但自赵飒到仲孙澜沧,只要不是个傻的,就不可能听不出他的默认,可看安玥的表情怎么好像完全不知情一般?
他心头微微一沉,也不知该松一口,还是该失望,面上却已不动声色的笑问道,“被人告白的滋味怎么样?要不要发表下内心感言?”
安玥闻言却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嫌弃道,“关你什么事,八婆!”
顾云鹤嘴角抽了抽,忍不住道,“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好歹……?”
话还没说完便听安玥垂下眼帘嘀嘀咕咕道,“再说有什么感言好发表的?明明之前还一副讨厌我要死的模样,现在却突然好像对我很有意思似的,天知道那个心思阴沉的家伙在打什么鬼主意!搞不好他是为了耍我呢!说不定我一说喜欢他,他立马哈哈大笑说其实是为了逗我玩儿,或者他其实和某人打赌来着?哼,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烂梗!”
顾云鹤顿时无言,一时间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同情仲孙澜沧。
安玥嘀嘀咕咕一通,抬起头望向顾云鹤道,“刚你要说什么来着?”
顾云鹤嘴角抽了抽,“没,没说什么。”
安玥却是再次朝他甩了个卫生眼过去,“有什么你就说啊,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人!”她说罢眼睛骨碌碌一转,忽地捂着嘴笑嘻嘻道,“说到内心感言,你才是那个该好好发表发表的吧?”
顾云鹤见状却是心中微惑,按安玥这意思,她刚刚显然是听到自己和赵飒的谈话的,可她的表情却怎么都不像是有听到赵飒说自己喜欢她的?之前他和赵飒说话的时候,他便捕捉到了这边的异样。他本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在听他讲话,为了顾全赵飒的脸面,便没有当场将人拎出来,只待往前走了一段路才悄悄折返回来,这才发现那假山后躲着的竟是自己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安玥,还有他的老冤家仲孙澜沧!
“刚刚我和赵飒的谈话你都听到了?”顾云鹤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死心地试探问道。
安玥抠了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不算都听到吧,就听了个大概。”
“大概是多少?”顾云鹤却是究根问底道。
安玥虽觉他问得奇怪,不过还是老实的大概复述了一遍,直待说到顾云鹤冷血无情的说赵飒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时,她忽地脸色一沉,指着顾云鹤的鼻子,愤愤吐出两个字,“渣男!”
顾云鹤虽不能深刻理解这个现代词语的意思,但看表面意思也猜出了个大概,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心中却是一动。他记性很好,因而十分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之所以发现假山背后躲了人,便是于这个时候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响动。
他面上没动声色,一脸佯装奇怪地笑问道,“就听到这?后面怎么没听到?”
“当然就听到这了,还要听到哪里?!渣男!”安玥再次愤愤的指控了一句,然后道,“虽然后面我是很想听啦,不过……,就没听到!”
“不过什么?”顾云鹤直觉抓住了问题关键。
安玥没好气的重重擂了他胸口一记,恶狠狠道,“关你什么事!你查户口啊,问得这么清楚!”
虽然安玥表现的气势汹汹,但脸上一闪而逝的红晕还是被顾云鹤给捕捉到了,顾云鹤心中一沉,面上却仍旧带着笑,“什么查户口?这跟查户口有什么关系?你偷听我和别人说话,我都没多说什么,就多问你两句,你就跳脚啦!我不就想听听我的黑历史被你知道了多少么?”黑历史还是安玥住在定国公府的时候,他和安玥学的。
“什么偷听!讲这么难听!”安玥嗤了一声,“我只是不小心听到而已。再说,这御花园这么大,你哪里不好讲,非要在这么四通八达的地方讲,可见也不是什么秘密,既然不是秘密,我干嘛不能听?”
顾云鹤被她的强词夺理弄得有些无言,只得投降,“好吧,好吧,我错了,我不问了好吧。”
安玥重重哼了一声。
“对了,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也不跟人说一声,是不是想将大家吓死啊!”顾云鹤道,说罢又幸灾乐祸地补充道,“你等着大家训你吧!”
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安玥闻言顿时一萎,却还是不服气道,“我过来尿尿啊!我当时迷迷糊糊的,哪里知道找人说一声,整个脑子就想着赶紧找厕所了。”
听到她那好不含蓄的“尿尿”两字,顾云鹤嘴角再次抽了抽,“你这个样子可不像醉酒。”
“被那样一番折腾,就是再醉也清醒了好不好!”安玥咕哝了一句。
真正有过醉酒经历的人都知道,喝醉的人其实不是真的没意识,而是自身行为因为酒精的麻痹而暂时性的不受思维约束。打个比方,就像平日里,很多人都知道大庭广众的大声喧哗影响不好,于是你便会下意识的约束自己。但醉酒后,这些约束便会在你脑海中模糊,于是你大喊大叫,你手舞足蹈,那时候的人都不会想到这样做不好。简单说来,就是醉酒后人的所有的行动都不再过脑子的,而是随着各自根深蒂固的性子随意发挥,但自己做了什么却是很清楚的,俗称借酒装疯。
安玥就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虽然现在想来只想将自己打死,但当时她的行为举止却是完全不受控制的。
而至于她什么时候真正清醒过来,却是和仲孙澜沧的那一番挣扎,大概是剧烈运动带动了血液急速流动,她的大脑当时便有些清醒过来了,但那时还未真正清醒,直待仲孙澜沧亲了她,她一傻,只觉全身的血液一瞬间都涌上了头顶,随后被冷风一吹,那股热炒又哗啦啦四散而去。而随之散去的便是她那股“疯劲”。
不知为何,她条件反射地选择了装睡……
安玥的嘀咕声几乎是裹在嗓子里的,声音小的连蚊子叫都不如,饶是顾云鹤听力过人,也愣是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顾云鹤问了一句。
安玥却是再次装死,闭口不言了。
顾云鹤眸光深深地看她一眼,显然自安玥离开筵席到被自己找到的这一段时间里,她和仲孙澜沧之间发生了一些不能对他道的事情啊。他虽不知道到底是何时,但看安玥那异样的表情,心里还是略猜到了些。而这些猜测却让他的眸色更沉了沉。
“你怎么了?脸色怪吓人的。”安玥奇怪的看他一眼。
顾云鹤赶忙将那些负面情绪收了起来,朝安玥笑了笑道,“没什么。”
“古里古怪的。”安玥不买账地又一次翻白眼道。
“说真的,你真不喜欢那个赵飒啊?我觉得她挺好的。”安玥安静了一会忽然再次开口贼兮兮问道。
顾云鹤将收到的白眼送还给她,包括之前收到的五字真言,“关你什么事!”
安玥,“……”
顾云鹤好笑地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要不我们互相交换下感想?你真不喜欢仲孙澜沧那小子?据我所知,这京都喜欢那娘娘腔的可不少。”
安玥没好气地嘟囔,“冷冰冰,凶巴巴的,有什么好喜欢的!喜欢他我还不如喜欢电冰箱!至少电冰箱不会凶巴巴!”
冷冰冰是冷冰冰,凶巴巴?顾云鹤想到那个常年瘫着一张脸,几乎没有情绪起伏的家伙,差点没笑出声。对了,还有电冰箱又是什么东西?
“笑什么笑!”安玥瞪了他一眼,“好了,我说完了,该你说了!”
“好吧,到我了,”顾云鹤歪了歪头笑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感情这种事,要是喜欢,自然觉得对方千好万好,要是不喜欢,对方做再多,也只不过徒增厌烦而已。”
安玥闻言颇讶异的看了他一眼,“呀,没想到你还是个爱情砖家!”
顾云鹤不知道什么砖家不砖家的,但看安玥的表情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词,他也不计较,随意笑道,“不管你怎么想,反正就我而言,不拖泥带水是我能给她的最大尊重!”
安玥这一次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顾云鹤的眼神很是古怪,好似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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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生蛋节啦,祝大家生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