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玥笑眯眯颔首道,“今天刚回来,外公身体还好么?”
中年男子愕然看了她一眼,随即笑开,“身子骨倒是还好,就是一直惦记着郡主您。”
“让外公担心了。”安玥也笑着回了一句。
中年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有了领路人,他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那是个露天的宴席,一边倚着莲花湖,一边傍着假山流水,亭台楼榭。宴席摆在正中位置,桌椅置放错落有致,上面布满了瓜果点心,有身条婀娜的侍女游走在其中。不远处的莲花湖边停着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亦有数只扁舟静伏于水面。
安玥抬眼便看到了据说是京都一大胜景的莲花湖,只见澄澄碧水之上,莲叶田田。叶子出水很高,像舞女翩跹的裙裾。层层叶子中间,大朵大朵绽放着无数抹雪白,有风姿绰约地尽情绽放,有羞羞答答地打着朵儿,宛若深海里的明珠,又如苍穹中的繁星,更似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茫茫大海中突然升起的渺茫歌声。这时叶子与花也有了一丝颤动,像光电一般,霎时从这头传到那头去了,叶子本是亲亲密密地挨靠着,这一下,宛然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凝碧波痕。
夕阳的余晖若绚丽的纱衣,静静地覆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宛若素净的女子忽然抹上了胭脂,这一刻,原本清淡的画面忽然变得浓烈起来。
安玥被眼前的美景摄了心魄,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一声中气十足的爽朗笑声将她从迷蒙中唤醒,“可是玥丫头回来了?快过来让外公瞧瞧!”
安玥偏头,便见席间不知何时已陆陆续续地坐了一些人,正当中是个须发皆白的瘦老头,此时正满面带笑的看着她。
安玥扬起笑脸,快步上前朝老头一礼,甜甜道,“外公!玥儿来看您了!”
身子刚刚弯下便被一只干瘦却有力的大手拽住,安玥顺着那力道起身,便见定国公一脸责怪的看着她,“行这些虚礼做什么!”
安玥笑眯眯道,“外公是长辈,玥儿给外公行礼是应该的。”
定国公手上的动作一顿,微眯了眼,有些迟疑打量了安玥一番,道,“玥丫头今日似与往日不同。”
安玥仍是一笑,只是甜蜜不再,而是微微泛出一丝苦涩,连一直轻快的嗓音都因此低落了几分,“玥儿这些日子在外头见识了很多东西,也明白了许多道理,以前的玥儿实在是太骄纵了,天天只知道在外面闯祸,不但影响了安国公府的名声,还累得外公日日为玥儿操心。”
她来之前早就想好了对策,虽说自己的性子与本来的安玥不像,但凭着这些人第一眼就将自己认作安玥,自己也只能强撑了,反正只要真的安玥郡主不出现,就没人有证据怀疑她是假的!至于性情方面,正好安玥从安国公府离奇失踪,自己何不借着这个借口说是出外游历,增长了见识,因而更知事了呢?
果然,定国公脸上的迟疑不再,眼神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他拍着安玥的手道,“外公就喜欢给我家玥丫头操心,只要我家玥丫头开心就好。”他说着眼中泛起一阵迷蒙,“不过知事了也好,毕竟是个大姑娘了。若是雪儿还在的话,瞧见你这懂事的模样定是要欢喜的。”
顾晴雪,定国公府惊采绝艳的小郡主,安玥红颜早逝的亲娘。
安玥笑了一下,正想着如何回话。
“爹,如今玥儿平安回来了,您也当欢喜才是,”这时,一道稍有些尖利的嗓音忽然横空插进这原本温馨的祖孙谈话中。
安玥不用回头就听出了说话之人是谁,她的继母,安国公夫人,顾青娥。她心下微蹙了下眉,怎么这顾青娥也喊定国公爹?莫非也是出自定国公府?
定国公显然也听出来了,只见他脸色微沉,淡淡看了领着安玉婉,安玲珑姐妹俩过来的顾青娥一眼,道,“玥丫头既然回来了,怎不早派人来通知我?”
顾青娥脸上笑意一僵,讪笑道,“这不是因为今天莲花宴,我们都会过来么,就没特意通知爹。”
“外祖父,娘没通知您也是想给您一个惊喜。”一旁的安玉婉柔柔的开口道。
定国公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顾青娥不敢再多话,讪讪的朝定国公福了福,领着安玉婉,安玲珑朝一边去了。
安玥见气氛有些僵,不想定国公一个老人家更生气,忙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外公什么时候开席呀,玥儿今天刚回来便赶了过来,还没吃饭呢,都饿了!”
定国公闻言脸上的怒气顿时消去,又是担心又是微恼的看着安玥,责怪道,“怎么不早说,外公这就吩咐他们开席。”他说着朝身旁垂首而立的一个青衣中年男子吩咐道,“管家,你去看看是不是都到齐了,准备开席吧。”
安玥笑嘻嘻道,“玥儿可以和外公坐么?”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定国公爽朗的笑了一下,旁边一个小厮很有眼力见的立刻就给安玥搬了张凳子过来,待安玥坐好,定国公将桌上的点心一股脑的都推到安玥面前,“玥丫头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别饿着。”
安玥现在其实并不饿,不过是随口找了个籍口,但看老人一片的殷殷之色,又不忍拂逆,便笑着吃了一些。
少顷,管家便过来回话,“除了秦王殿下,其他的都到了。”
定国公想到那个一直对自己外孙女不假辞色的臭小子,哼了一声,“开席吧,让那小子去喝西北风!”
定国公一声令下,很快就有侍女捧着大小不一的玉碟鱼贯而入,瓜果点心都被撤了下去,各种珍馐美馔一一摆上了桌,不消片刻,便铺了满满当当的一桌。
按惯例,定国公作为主人家起身开了个场,许是一直记挂着自己的宝贝外孙女还饿着肚子,他并未多说什么便直接请众宾客随意,众人也纷纷举杯客套了一番,如此便也就罢了。大概因为并非是官宴的缘故,席间的气氛显得很是轻松随意。
安玥一开始还有些担心自己坐在定国公身边会不会不合适,但这时她才知道,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她惊讶的发现,席间竟然也有男女同席的,观样貌神情,大概是父女兄妹,数量并不算多。毕竟大多数女子都会和自己相处较好的姐妹坐在一起说说话,而男子则会聚在一起聊聊时政什么的。
安玥眼珠四处乱转的时候,别人也在偷偷观察她,她神经大条,一开始并未注意,只是其中有一道目光实在是太直接了,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安玥有些奇怪的抬眼看去,发现竟是之前注意到的与一年轻男子同席的女子。
那是个很特别的女子,并不若一般的豪门贵女那样,绫罗绸缎,簪红戴翠,她穿了一身火红色劲装,头发高高束成一个马尾,五官算不上出众,只一对漆黑笔直的眉毛让人印象颇为深刻,却并不会让人感觉生硬,反而有种飒爽的英气。
倒是她身边的年轻男子十分的出彩,他穿一身玉涡色锦袍,腰束玉质卷云纹腰带,五官精致,一双水光荡漾的桃花眸尤为的动人,半眯未眯,无酒却醺,嘴角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更是为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邪魅。
女子的视线一直直愣愣地落在安玥身上,眼神微带疑惑。安玥不清楚她是谁,便笑眯眯的朝对方颔了颔首,岂料那女子竟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后便扭过头不再看她。
安玥莫名其妙。
坐在一旁的定国公看到这一幕,摇头笑了一声,“玥丫头要是想和她重修旧好怕是有些困难,这护国将军府的三小姐最是个气性大的。”
安玥眨巴着眼,“我有得罪她?”
定国公睨了她一眼,取笑道,“你忘了?你那年和她因为一点小事发生了一点口角,你一怒之下将她养了多年的极品剑兰给砸了!”
安玥狂布汗,她掩饰的朝定国公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道,“哎呀,小时候坏事干得太多,记不太清了。”
定国公佯怒的笑嗔了一句,“你还知道你坏事干的多?”
安玥笑眯眯道,“我现在不是改邪归正了嘛。”
定国公一副不是很相信的表情,“希望如此。”眼睛里却是浓的化不开的笑意。
安玥嘿嘿一笑,正要再插科打诨几句。
这时,又一道满含笑意的和煦嗓音突然插了进来,“定国公和安玥郡主还真是祖孙情深,让我等好生羡慕啊。”
安玥看到定国公在听到那个声音后眉头有一瞬间蹙起,随后又慢慢舒开,只见他抬脸朝声源方向淡道,“瑞王见笑了,玥儿自小失母,我这个做外祖父的自然偏疼她些。”
安玥也顺着他的视线偏头望去,只见下面上首位置正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一身杏黄锦袍,袖口衣襟处绣着蟠螭祥云纹样,腰缠掐丝兽纹带,因为靠的近,安玥能看到他腰间垂着五彩宫绦,下系一枚晶莹剔透,玉质天成的翠玉,他头发束得一丝不苟,带着紫金冠,眉眼细长,五官俊秀,嘴角含了一丝温和笑意,整个人都显得温和有礼。
“安玥郡主如此精灵可爱,定国公疼她些也是理所当然。”瑞王皇甫钰含笑看着安玥,温声道。
安玥心中一动。她顶上安玥郡主这个身份短短半天,见识了各种或害怕或不屑或鄙视或嘲讽的眼神,眼前这个瑞王竟是第一个除了定国公外对她表露善意的。
只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可不会自恋的以为对方突然就看上了她!
定国公显然也是如此想法,比到安玥,他知道的更多些,想的也自然更多。他脸上扬起礼貌却疏离的笑意,淡声道,“玥丫头顽劣,当不得瑞王盛誉。”
皇甫钰眼神暗了暗,嘴角的温笑却丝毫不减,“定国公谦虚了,本王倒觉得世人对安玥郡主颇有误解,以本王看来,安玥郡主进退有礼,言语谦和,丝毫不失名门贵女风范。”
“大皇兄今日似乎对安玥郡主格外的感兴趣啊,”话音刚落,一道如刀锋般冷硬的嗓音突然出声道。
是皇甫钰隔壁桌的一个男子,比之瑞王的温和俊秀,此人容貌更偏向于阳刚俊挺,他五官刚毅,剑眉如刀削斧刻一般,目若寒潭,鼻梁高挺,双唇性感却泛出一丝凉薄,周身上下尊贵霸气,举手投足是与生俱来的优雅贵气。
“本王只是实话实说,”皇甫钰说着看了安玥一眼,面色温融,声音清润,“而且安玥郡主天真活泼,精灵可爱,确实讨人喜欢。”
“哦?”男子微一挑眉,如千年古井一般的寒眸中泛起一丝幽光,声音轻沉,“那皇弟在这可要恭喜大皇兄了,听说安玥郡主刚与元王府解除了婚约,大皇兄可要把握住机会啊。”
安玥闻言微一蹙眉,明明就是元王府退了自己的亲,到这人嘴里怎么成了自己与元王府解除婚约?
“本王正为安玥郡主深感不平呢,”皇甫钰扬起眉毛,似笑非笑的看了下首不远处的元清一眼,“清世子,安玥郡主不过是不小心将你推下了水,你竟直接退了安玥郡主的亲事,还要她向你磕头赔罪,这事做得实在是过分了啊!”
这时,坐在首位的定国公眸中划过一丝厉色,重重哼了一声,“这亲退了也好,元王府门槛太高,我家玥丫头实在高攀不起。”他说着目光温和的看着安玥,嘴角边却是冷冰冰的讽笑,“玥丫头你就当着大家的面给清世子磕个头吧,毕竟人家身份高贵,家世雄厚,我们拍马也及不上一厘。”
无辜躺枪的元清心中叹了一口气,母妃果然给他找个了大麻烦!他今天原本可以不来的,只是母妃退亲一举实在太过冲动孟浪,不仅于他一直以来的形象有碍,且近日又传回消息八年不曾回京的安国公得胜回朝,父王为此大发雷霆!
只是如今亲事已退,断无回旋的可能,父王此番命自己前来,是想让自己看看能不能尽量削减此事的不良影响。
他刚在门口听到小厮说安玥过来了,便心生一计,想着自己退了她的亲,以安玥暴躁爱面子的性格必然会当众发作,如此一来自己也可化被动为主动。只是没料到这安玥竟似变了个人一般,非但没入套,还将自己狠狠涮了一顿。
他刚入席一直尽量低调,想着回头找个机会亲自向定国公解释一下,顺便赔个礼,谁料却被这瑞王打翻了满盘计划。他心中微恼,唇边却勾起谦和浅笑,“定国公如此倒要羞煞清了。前几日清一直卧床不起,我母妃爱子心切,一时冲动便直接退了郡主的亲,我父王知道此事后已狠狠训斥过我母妃一番,还特命清今日前来,务必要将此误会解开。还请定国公看在我母妃爱子情切的份上,莫与她一个妇道人家见识。至于磕头赔礼一事,是下人自作主张轻狂了,郡主身份清贵,清如何当得起她一跪?刚刚清与郡主已在门口将此误会解开,还请定国公万勿放在心上,要不清实在是寝食难安。”他说着站起身深深朝定国公一礼。
他这一番话说的着实漂亮至极,姿态又如此谦恭,饶是心中恨不得将此人大卸八块的定国公一时也寻不到发难的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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