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哒”一声清响,是细瓷茶盏敲击在梨花木桌上发出的声响。声音并不算大,却没由来的使得殿内众人激灵灵就是一哆嗦。
“如此说来,你们是一开始便入了那雪枝的局?”皇后眼皮也不撩的,容色淡淡开口道。
晚霜公主本是一直压着眉头,闻言不由偷偷抬眼觑了皇后一眼,却是看不出皇后是个什么心思,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是。”
心中却不由埋怨清河公主和卫元香关键时刻不顶事。
刚刚在凤阳宫,安玥一行人前脚不过刚离开,皇后身边的女官跟脚就走了进来,说是皇后有请。那女官也是个能行事的,虽不远处的横着一具死状恐怖的女尸,她宣旨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未有一丝的波澜。眼神更是尤为的冷漠,落在那尸体上的时候,就好似在看一头畜生。
当时的偏院内已乱成了一锅粥,尖叫声,惊恐声此起彼伏的交杂成一团。极目望去,一众年轻女子皆是面色惨白,魂不附体地瘫软在地,卫元香更是丢脸的当场厥了过去。清河公主虽勉力撑着公主的风范,但一张脸白纸一般,若不是站在她不远处的来福公公见状不对,悄悄用内力托着,她怕是也早就瘫软在地了。
算来,除了那神经大条的不似正常女子的安玥,整个场面也只晚霜公主一人还算面色正常。为此,来福公公不由多瞧了她两眼。
于是待那女官传完皇后懿旨后,来福公公便请晚霜公主随女官前去复旨。
晚霜公主当然不想去,对于皇后,没来由的,她有一种深深的恐惧。虽然她从小到大,皇后并未曾苛待过她。甚至可以说,皇后执掌后宫这么些年,从未曾苛待过任何一个嫔妃和公主,可她就是害怕她。
但晚霜公主也知道自己不去也得去,皇后的女官虽没表示什么,但看那神情必然要带一个神志清醒的过去复旨,而那来福公公定然是看出那女官的打算,便直接开口来了个顺水推舟。而这两个人,没有一个是她能随便招惹的,哪怕她贵为当朝公主。那一刻,晚霜公主只恨自己刚刚怎么没趁势也晕过去!
卫元香被卫国公府急急地接了回去,清河公主自一进永安宫内殿,便开始剧烈哆嗦起来,被皇后命人送去暖阁休息去了。
只余下晚霜公主一人顶着皇后的压力将之前发生的一切细细回复了一遍。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笑,意义未名,辨不清情绪,“真的只是被设计入局,而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人将计就计?”
晚霜公主拢在袖中的手一紧,垂着头,不敢说话。
“刚刚凤阳宫传来消息,说是今儿个太后斋戒,并未召瑾世子进宫,是那个叫雪枝的丫头假传了太后懿旨,临时将人给急召进宫来的。当时宫宴已开,身处筵席的你们按说不该知道瑾世子进宫的消息,又如何会突然想起来要去凤阳宫看瑾儿?”皇后淡淡开口继续道。
她声音平淡,一句一句若深井古潭一般,丝毫不见起伏。
晚霜公主却因为她的话一点点白了脸,身子更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她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谁知竟被人三言两语的道破了关键。她一向自诩聪明,今日可谓跌得难看,本想设计拿捏安玥的,结果不仅被她三言两语的顺利脱了身,自己还被个前朝余孽给利用了一把!亏得皇甫瑾没事,倘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一细查,自己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皇后撩起眼皮,居高临下地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声带微嘲,“本宫一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现在看来,却是本宫高看你了。”她说着微微顿了一下,方才继续开口道,“不过你倒是个心狠的,竟能狠下心来用自己皇侄的命来布局,只为了自己的一点子私心,这点本宫倒是小瞧你了。”
晚霜公主本就雪白的脸闻言更是血色尽失,只见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抖抖簌簌地边哭泣,边磕头喊冤道,“母后明鉴,儿臣万不敢有那等恶毒心思!儿臣原不过是想将瑾儿先藏起来,只待将安玥拿捏住了,便将瑾儿好好地送还回去,谁知……”
“谁知却反入了别人的圈套,”皇后截住她的话,嗤笑地补充道。
晚霜公主以头抢地,不敢搭话。
皇后厌恶地看了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晚霜公主一眼,呵斥道,“行了,别哭了!好歹是皇家公主,哭哭啼啼的也不怕被人瞧见了笑话!”
晚霜公主哽了一下,不敢再哭,只是刚刚哭得太投入,一时哪里收的住,只得强忍着抽抽搭搭。
“本宫知道今日之事你是为了给你那表妹卫元香报仇,幸而未铸成大错,本宫也就不跟你计较了。但小惩大诫还是需要的,就罚你禁足两个月思过,你可服?”皇后边挥手让她起来,边道。
晚霜公主赶忙谢恩道,“霜儿服,谢母后恩典。”
“行了,去吧,”皇后摆手。
晚霜公主不敢多留,忙告退而去。
刚走至殿门口,便听背后传来淡淡的声音,“以后做什么事前,且先想想自己首先是什么身份,然后才是什么身份。”
晚霜公主脚步一顿,应了一声,这才退去。
待她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后。
“母后,就这么饶过她了?要不是她撺掇,皇妹如何会去凑这个热闹。”大插屏风后,一道冷峻的男声响起。
随着说话声,那人身形一转,从那大插屏风后饶了出来,却是皇甫琰。
“不过是个不成器的丫头,还轮不着本宫出手教训,而且她母妃到底是出自卫国公府,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皇后神情淡淡道,“再说了,清河那莽莽撞撞的性子,也该吃些苦头才是,要不然以后指不定给你惹什么祸端来。”
“可是皇妹……”皇甫琰皱眉。
“没有可是!”皇后沉下脸来断然打断道,“本宫跟提醒你很多次了,改改你那意气用事的毛病!你要知道帝王之路注定是孤独的,因而谁也不能成为你的牵绊,你皇妹不可以,本宫也不可以!”
皇甫琰正要于右侧梨花木凳坐下,闻言身子不由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坐下,微撇嘴道,“如果是这样的帝王,不做也罢!”
谁料,他刚说完,便是“啪!”的一声脆响。
皇后一拍桌子,柳眉倒竖,厉声朝他喝道,“你给本宫再说一遍!”
皇后震怒,“噗通”,“噗通”,永安殿内殿外立时跪了一地。
皇后身边的女官见状忙领着一众侍女悄声退了出去。
皇甫琰仰躺在梨花木椅上,淡道,“母后何须这般动怒,您又不是不知道儿臣本就对那位置不感兴趣。”
皇后闻言却是更怒,紧蹙的眉眼间尽是风雨欲来之色,厉道,“你既身在这个位置便容不得你不感兴趣!”
皇甫琰没说话,但微倾的嘴角还是显示出了他内心的不以为然。
自己生的儿子如何会不了解?皇后强压下心头的怒气,冷睇着皇甫琰道,“还是你想被你大皇兄踩在脚底下?”
果然,她一说完,皇甫琰立时坐直了身子,眉头不自觉皱起,眼眸中满是厌恶之色,道,“就那个装腔作势的家伙也配踩在我头上?”
“你父皇只有你们三个儿子,你二皇兄身份太低,没有继承大统的资格,你又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那自然只有你大皇兄上了。到时候,你整日里对他三叩九拜,还想不被他踩在脚底下?”皇后脸色的怒气已然褪去,轻描淡写道。
皇甫琰紧皱得眉头能夹似苍蝇,“真要到了那时候,大不了我自请去戍守边关,再也不回来便是。”
“只怕到时候就是你想,他也不放心让你去。”皇后挑了眉,淡淡道。
他和皇甫钰从小不和,到时候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无话可说的皇甫琰噌的一下站起身,扭头就往外走。
皇后也不拦他,这么多年了,每次一说这到这些,他这个儿子便会一言不发的扭头就走,她早已习惯了。
“京郊的兵营和猎场,你最近就不要去了,昨日你在陈国公府太出风头了。你是身份尊贵的皇子,别学那些武夫,整日里就知道打打杀杀的。”她于他背后淡淡叮嘱道。
皇甫琰刚走至殿门口的脚步不由顿住,再也忍不住的回头怒道,“为什么不能去!皇子就不能爱好习武打猎了么!当年皇爷爷不也是马上打下的天下?”
“但最终坐享这江山的却是你父皇。”对于他的顶撞,皇后也不生气,只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一句。
皇甫琰被她这一说,似终于想起了什么,呼吸不由重了几分,似强自忍耐着什么,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一甩衣袖,脚步重重的大步而去。
侯在外间的女官脚步轻轻的步入内殿。
“青槐,你说琰儿这孩子的性子像谁不好,怎么就偏偏肖似先皇呢?”皇后望着皇甫琰离去的背影幽幽叹息了一声,惆怅道。
叫青槐的女官上前替她换了杯热茶,温声道,“殿下为人正直,最重情义,是若先皇一般的英雄人物,娘娘有这样一个儿子,当高兴才是。”
皇后闻言却是嗤笑一声,“别人倒也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的那些事,何须拿这些话来寒碜我。”
当年的事,纵使心腹如青槐也不便多说,因而只能转移话题道,“娘娘有意让安国公府的那个安玥郡主进宫?”
皇后知道她为人谨慎,轻易不肯不多一句,因而也不为难她,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青槐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是陛下的意思?”
皇后被她的小心态度弄得笑出了声,“意思倒确实是他的意思,只是却绝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青槐跟随她多年,立刻便从中听出了别意,“您的意思是……”
皇后没接话,而是反问了一句,“依你看,如今琰儿与皇甫钰相比,胜算如何?”
青槐知道她说的什么,想了想,老实道,“伯仲之间。”
皇后点头,“皇甫钰是嫡长子,朝中本就有一批迂腐的老家伙看重他,他外公简相多年来又为他苦心经营,兼之他为人圆滑,做事老辣,身边可是聚拢了一股可观势力。而琰儿虽不是嫡长子,但陛下自己本身就不是嫡长子,且琰儿背后站着本宫,而本宫背后又站着护国将军府。若单论势力,凭着本宫的地位,琰儿倒可说小胜一筹的。只是琰儿性子耿直,与人相交全凭喜好,且好舞枪弄棒,这一点比之温文儒雅,外形极肖陛下的皇甫钰却是大大的不如,如此算来,倒的确是伯仲之间。”
“那您今天何必出这个头?平白得罪了安国公府和定国公府。”青槐闻言却是不解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安国公和定国公对那个安玥郡主简直是如珠如宝一般的护着,如何会让她进宫?您这一下,若让安国公府和定国公府倒向了大皇子,那可不就糟了。”
对于她的担心,皇后却是笑了,“定国公那个老狐狸这么多年始终游离在这场夺嫡之战外,他会上赶着在淌进这趟浑水?你也太小瞧他了。至于安国公,他对自己这个老丈人一向马首是瞻,是绝不可能轻易做出什么决定的。而且你道陛下今天在自己大儿子向安玥郡主献好后,不顾脸面的表示了对安玥郡主的好感,是为何?你真以为陛下看上了那黄毛丫头?呵,他何曾是这样的人。”
青槐闻言蓦地睁大了眼,“莫非陛下此举是警告安国公府不要搀和到这场夺嫡之争中?”随后她又想不通道,“可这是为什么啊?这么多年来,陛下对这些事不是一向都睁只眼闭只眼的么?”
“为什么?”皇后微挑了嘴角,眸光望向殿外的沉沉暮色,意味深长道,“也许这世上只有本宫大概能猜到些他此时的想法了。”
随后她收回视线,淡淡笑道,“所以反正到最后两边都落不到,本宫何不在他面前做个好人呢?”
同一时间,永乾殿
“陛下,老奴回来了。”推开镂刻着精致花纹的朱红木门,来福朝站在窗边的海陵帝躬身道。
海陵帝头也不回的淡淡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来福将刚刚自己看见的一切细细禀报了一遍,言罢,他躬身请罪道,“请陛下恕老奴僭越之罪。”
海陵帝背对着他摆了摆手道,“这事不怪你,那种情况下,你本就该当机立断的。”他说着顿了一下,“只可惜,这人一死却是断了线索。”
来福弓着身子,低眉垂眼的恭敬道,“如果老奴没有猜错,那女子应当是有同伙。”
“哦?”海陵帝微侧了下脸,“此话怎说?”
“当时老奴当机立断的丢出了匕首,其实并未对准那侍女的要害处,可不知为何,那匕首突然就微微歪了下角度,这才致使那侍女被一刀穿胸。”来福回忆了下当时的情形,谨慎地开口道。
“你是说有人杀人灭口?”海陵帝微凝了声音道。
来福恭敬道,“应当是的。”
海陵帝闻言声音更沉,“以你的身手也没察觉到当时是何人下的手?”
“老奴无能。”来福俯身请罪道。
海陵帝摆手让他起来,叹息道,“你可是大内第一高手,竟连你都无法察觉,想来这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啊。”
来福闻言先是应了声喏,随后又恭敬道,“不过老奴虽不知是何人出的手,但想来应当是在场中的某人。那偏院逼仄,轻易无法藏人,唯一的死角处又被秦王殿下给悄悄占了,因而出手之人只可能当时就在那院子里。”
听到仲孙澜沧的名字,海陵帝眉头不由微微蹙起,“当时仲孙澜沧隐在暗处,你可察觉了?”
来福怔了一下,随即俯身道,“未曾。”
闻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海陵帝微侧的脸上闪过一抹幽暗,半晌,他才再次开口。却没有再问,而是直接吩咐道,“你既有次怀疑,那便去查吧。拿着朕的口谕,给朕细细地查一遍。朕倒要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竟敢在朕的皇宫里兴风作浪!”
他说话的声音淡淡,语气中却有一种血腥的戾气,晦暗的月光落在他暴露在明处的眉眼间,仿若覆上了一层冰雪一般,直让瞧着的人一路寒进心底。
“喏!”来福垂眉顺眼应道。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小太监的声音,“陛下,诸位大人都已在偏殿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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