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社会的生活在公众面前一向显得高不可攀，充满神秘。加之一些人的仇富心态，仿佛巴不得能从那些外表光鲜亮丽的富人的私生活中挖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连续一个礼拜的头版头条。甚至还有记者掘地三尺，把柳莹从前的情人也挖了出来大放厥词。
若不是陈菲的公公占着自己还有一定的背景，压下了一些，还不知道这场风波要牵连多少人。
早阵子，陈墨白已经给女儿打过电话，说他和柳莹已经搬离了原来的住宅，各自另寻了住处。陈墨白自从把陈氏交给女儿女婿后，就基本上不怎么出现在大众面前。柳莹也是，反正她平日里也是无所事事。出了事，她只要不出席那些晚会，酒宴，记者们也难寻她的踪迹。
只是作为他们的女儿，陈菲，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芳郁总部，创信大厦的楼下，都有记者不分昼夜的蹲点守候，等着从这场豪门情仇里挖出一些新闻来。
“还是没有散吗？。。。嗯。。。我知道了。。。”房间里，魏呈挂上了电话，走向一直躺在窗边躺椅上的妻子。
“楼下的记者还没走，你今天还是不要去公司了。”
躺椅上的人木然的点了点头，眼光却始终没有从那玻璃幕墙上移开。
魏呈蹙了眉，他朝她走过去，坐在躺椅上，她脚的那一端。分明感觉到自己碰触到她的那一刹那，她身子倏然一僵，自以为不着痕迹的收紧了脚。魏呈沉了目光。最近，只要他一靠近，她就会这样。
他沉锐的眸光落在她的侧面，然后也顺着她的目光朝下看了去。
十几楼的高度，身下的人影都变得模模糊糊，汽车也成了大小不一的移动盒子。他不知道她的目光焦点落在哪里，自然也看不见她眼中的世界。
“菲菲，我昨天遇到你母亲了。”
一句话，终于拉回她的目光，她睁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面对她这个样子，他心里竟涌现出一些不舍。
“她。。。还好吗？”她嘴唇抖了抖，颤抖着问到。毕竟是骨肉相连的母女，这种时候，她如果还对她表现得漠不关心，就有些太过无情了。而她，一直都不是一个无情的人。
不论表面上装得如何冷硬，实际上她却是个容易受伤的人。
“不太好。”魏呈诚实的回答。“她瘦了很多。只要出现，就会有记者包围着她。”
陈菲眼睛涩涩的，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她恼恨自己母亲的时候，也曾经恶毒的想过她或者有这么一天，可是真到了这一天来临，她又无法不同情她。
其实不用他说，她也能猜到母亲现在的处境。从前的那些传言还只是私底下说，可是现在因为她从前情人的历历指证，她成了舆论批评的对象。父亲这次是真的狠了心，除了给她一笔赡养费以外，就一概不管了。这样的结果，让她这个一生顺遂的女人如何忍受。
原本的恼恨，至此也全变成了同情。
魏呈不懂，陈墨白夫妇的离异何以对陈菲造成如此大的影响。她父母之间的问题并非一日之寒，会有今天，虽然意外，却不是不可理解的。她为什么表现得如此难以接受。
“菲菲，感情的事情，他们自有处置。如果在一起觉得不合适了，分手反而是一种解脱。”他试图教她理智的看待这件事。
陈菲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把分手两个字说得如此简单。她忍不住要想，是不是有一天，他觉得他们两个人不合适了，他也可以用着这种语气，这种冷静的表情和她说分手。
“什么是不合适？”她抖着声问。“两个人相处了几十年，才突然发现不合适？”她不是不能接受父母的离婚，她只是仿佛突然从他们的身上看见了她和魏呈的未来。会吗？他们会不会也最终走向那条叫分手的路？
他好像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一问似的，有一瞬间的疑惑。在与她一臂的距离之外，他深锐的眸光紧盯着她。
“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他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让人感觉窒闷。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是不适合的？”她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他深深看着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你父母的问题带到我们的生活中来。”他语气很淡，眼神却很锐利。
她看着他，开始沉默。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们不适合的话。如果你因为你父母的事情无法好好与我理智说话，那我想等你平静下来后，我们再谈。”
她的眸光闪了闪，他是没有说过他们不适合，但是他不爱她啊。这让她觉得自己的婚姻是构建在玻璃上的，时时刻刻都要小心翼翼。
这种时候，她不想要他跟自己谈什么理智的问题。她需要的是他的拥抱。为什么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抱抱她，对她说些温柔的话呢？
突然，他站了起来，背过身去。对她说：“你母亲要我问你，愿不愿意去见她一面。”他顿了顿。“或者你去见她一面，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说完，他就离开了卧室，临走前，还为她轻轻的关上了门扉。
陈菲蜷缩起自己的腿，在躺椅上坐了很久很久，等到她想要再站起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她的肢体都已经麻木了。
她没有想到，她母亲约见她的地方，会是老树餐厅。
命运真是个相当奇妙的东西。一年前，她母亲因为那本杂志，而约她出来，她意外的发现了这家餐厅。一年后，母亲因为自己的感情问题，而约她见面，地点就是赵雅如开的这家餐厅。
她其实是可以拒绝，另选一家的。可是，她却点头答应了。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这世上本来就有许多的事情是说不出所以然来的，完全是一种感觉。而她一向忠于自己的感觉。
所以她来了。一年之后的今天，她又站在了这家餐厅的门外。
这里和一年前没有什么差别。
走了进去，她看见门口柜台里的赵雅如抬起头来，在对上她的眼眸时，她眼中流露出诧异的目光。
她认识她。这不奇怪，女人对于自己的情敌记忆力惊人。就如同她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赵雅如这个人。
陈菲收回目光，朝餐厅里看了看，终于看见坐在最角落的母亲。
柳莹戴着墨镜和礼帽，没有避人耳目的效果，反而更加引人注意。陈菲走过去，看见邻桌的几个人，都在偷偷议论着她的母亲。
她一向爱美，出门总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现在却要这样上街。她很想问她，是否还觉得当年的爱情是值得的。
她坐下，喝过一杯柠檬水，才开口问到：“为什么要见我？”
柳莹摘下帽子和墨镜，陈菲这才看清她的模样。
她今天没有化妆。陈菲已经不记得自己母亲没有化妆的样子了，好像从她记事以来，她的母亲就总是把自己打扮得相当精致。此刻的她，没有了那些化妆品的神奇功效，加上这些日子以来的精神压力，让她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还要苍老一些。
“菲菲，我要出国了。”柳莹开口，声音沙哑。
陈菲微微顿了顿。“这是你认为最好的办法？”声音淡淡的。
柳莹似乎也没料到陈菲会这么平静，看着女儿眼皮下露出的一层黑眼圈，她有些心疼。“是的，这样对你，对你父亲都是好事。”她留在这里只会拖累他们。这个世界很奇怪，人们可以宽容婚姻中男人的出轨，可是女人一旦有什么，就成了千夫所指。
“有没有后悔？”陈菲小心的问到。
“后悔？有吧。。。”柳莹随意拨动着手中的咖啡勺。
“如果当初。。。”她突然梗住，有些话，不该由她来说。“为什么你总是看不见爸爸的付出呢。”
“我知道。”柳莹把头低了下去，搅动咖啡的速度更快了。勺子碰触到杯壁，发出清脆却刺耳的声音。“菲菲，感情是宿命，你能得多少，并不由人控制。感情没有了，谁也无法拉回来。我和你爸爸之间，并不如你所见的那么简单。”
她哑然，看着母亲的眼睛里头流露出惊讶。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母亲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那是因为你不够努力的去维持。”
柳莹撇唇笑了笑。“菲菲，解释开脱的话，我也不想再说了。幸福和幸运，只差了一个字，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他们都是偶然得到的。有幸而得之，不幸而失之。若是要用上努力这两个字，说明你们的情缘已经断了。”
她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顿时说不出话来。
明明母亲说的是她自己的事情，为什么听在她的耳里，却像是在说她和魏呈一般。
“为什么我会觉得我好像第一次认识你一样。”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母亲，她一直给她的感觉是虚华浮躁的，可是这一刻，她却显得那样的恬淡理智。
柳莹笑了笑。“因为每个人都有掩藏在心底的自己。”
后来母亲又说了很多，大概的意思是说她会去美国，希望她有机会去那里的时候可以抽空去看看她。
她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
柳莹站起身来，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拍了拍陈菲的背。“替我跟魏呈说一声谢谢。”
谢谢？母亲为什么要跟他说谢谢。
她想问，却只来得及看见她走远的背影。那背影虽然孤单，却给她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那是对前方的路的一种坚定。
她的母亲似乎并不像她平日里所见的那般娇弱无力。起码到了最后，她是勇于面对的。
直到柳莹离开了很久，她都犹自沉静在自己的思绪里，久久不能拉拔出来。
她不想被打扰，可是就是有人相当不识趣的要来。
“你好，我可以坐下和你聊聊吗？”很客气的打招呼。
她抬头，看着桌边的赵雅如，眼神很冷。
“我们有什么好聊的吗？”她其实不是一个会把坏心情迁怒到别人身上的人，可是今天，她实在很难控制。
赵雅如的脸僵了僵，看起来楚楚可怜的样子。但她还是坐下了。
陈菲霍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走。她不想和她谈什么。她们本来也没什么可以谈的。
赵雅如站了起来。“他不爱你。”她尖锐的冲陈菲喊着，声音引来了餐厅里其他人的注意。
陈菲的脚步停顿了下来。女人最怕在自己的情敌面前示弱，而她从来就是一个要强的人。冷冷笑了，很好，她认为这是她的地盘，她就应该要怕她吗？“你以什么身份来说这句话？”她回头，冷着一张笑脸看她，目光尖锐得能杀人。
“你知道我和他在一起多久了吗？我认识他的时间比你久，我要比你了解他，比你更爱他。”
“了解？”她歪着头，冷冷嗤笑着。贫穷的人，总希望把自己所有的财富都摆在人的面前，就怕别人看轻她。却不知道，这样反而更容易让人看清她的一无所有。“以你说的，你什么都胜过我，为什么他娶的是我，而不是你？”
“我。。。他娶你，只是因为你高贵的出身罢了。。。不然。。。”赵雅如被她的目光震慑住，想要说得尖锐的话，也变得软趴趴的。
“不然，他就会娶你吗？”她横蛮的打断她的话。并不想要做得太残忍，因为她也不过是和自己一样爱着那个男人的女人，她的心情，她可以理解，甚至感觉同病相怜。可是她不该选择在今天和她呛声。“我很同情你，因为你投胎的时候，没有擦亮眼睛，选择一户好人家。你很清楚，即使没有我，也会有其他的千金小姐坐上魏太太的宝座，怎么也不会轮到你。”
赵雅如的脸，瞬间苍白得几近透明。陈菲此刻给她的感觉完全跳脱了她以往对于千金小姐的认识。她太有攻击性，看着自己的时候，就像一只捍卫自己领土的母狮子。
陈菲知道她抓住了那个女人的弱点，这一击，她完全没有留余地。
她的心也受伤了，赵雅如的一句“他不爱你。”正好插在了她的心坎上，尖锐的疼痛让她这一刻完全无法去管顾其他人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