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那厚重的镂花大门,落入眼帘的前庭,是一片玫瑰地,此时正是五月,一年之中,玫瑰花开得最为灿烂的时节,盛放的花瓣,在暗夜的空气里传递出幽幽的暗香,听说,这片花海是这宅院的主人为了自己亡故的妻子而种植的。
刚刚十五岁的陈菲,此刻就坐在那片花海之前的欧式喷泉的边缘上,混合着花香和水雾的空气吸附到鼻腔里,有着说不尽的畅快。
厚厚的玻璃,隔阻不了庞大客厅里传扬出来的喧闹嘈杂。
抬头看了一眼无垠的穹苍,很难得的看见了都市里少见的点点星光,唇边挂起了微微的笑容。
眼光瞟过被华贵的水晶灯映照得璀璨生辉的大堂,她重重喘了一口气,打从心底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屋子里气氛沸腾得过了头,女人们身上的香味,男人无所顾忌的抽烟所散发出来焦灼的尼古丁味,都让她难以呼吸。所以她从那奢华的房子里逃了出来,只想透透气,可是当她发现这花园里的美好时,竟是再也舍不得回屋了。
白色的小洋装穿在身上,那是今年法国知名设计师最新一季的作品。衣服的创作理念来自于上个世纪赫本的复古紧身风潮,收紧的腰部,勒缚的胸部。她十五岁了,也许距离心智的成熟还早得很,但是生理上却已经渐渐有了成人的雏形。
过于紧缚的衣裳,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环顾周围,四下无人,她动手扯了扯勒得快要让她喘不过起来的窄小胸衣。若是让旁人看见,怕是又要说她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心中忍不住嗤笑,到底什么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如果他们想要的是个走路细碎,笑不露齿的女人,那她只能遗憾他们来错了时空,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即使像她此刻一样,穿着上个世纪的流行服饰,却也绝对不可能再有那个时代复古的思想了。
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脚踝处传来丝丝疼痛,忍不住在心中埋怨,到底是谁发明的高跟鞋啊,这简直和古时候的绑小脚酷刑如出一辙。这一身装扮已经让她难受到了极点,着恼的甩掉脚上的那双鞋子,脱了丝袜,将脚伸入喷泉池中在这样的初夏时节里还有些冰冷的凉水里。
樱唇中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喟叹。一边看着眼前那片开到荼蘼的花海心生感慨,刚才在屋内已经有听见碎嘴的太太们说起这片花海的意义,若是一个对爱情抱有幻想的人,一定又要在心中编织美好的梦幻故事了,可惜,她向来是个实际的人。
玫瑰花是“爱情之花”,一朵玫瑰,代表的是一颗真诚爱人之心,视野之内,她已经数不清玫瑰的数量,心想那么大一片花海,就算没有一千,也至少会有九百多吧。主人想要对自己的爱人表达的是什么?天长地久还是爱无止境?
当她在大厅里见到那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时,她更加确定了爱情的美好只是听说,若是要符合小说的一般模式,会做出如此浪漫举动的至少也应该是一个深情,忧郁,浑身写满故事的人,可是那一刻她却无法从那个男人眼中找到任何对于逝去的爱情的缅怀。有的只是她惯常在这些富豪们眼里看见的稀松平常的随意。
爱情是什么?它是只有在朦胧中才得以窥见其美好的东西,一旦失了那层神秘感,你就会发现那不过是荷尔蒙失常时一次冲动罢了。
不能怪她有如此颓败偏激的想法,十五岁。。。这个在别人生命里允许幻想天马行空的年龄。之于她,因为一出生就承载了过多的责任,在这个应该烂漫的年岁里表现出了异于同龄人的成熟和现实。
“这不是一个淑女该做的事情。”一把低醇宛若大提琴弦动的男声在夜色中响起。
她抬头,显然有些诧异会在此时园子中遇见其他人,他们不是应该都在房内热闹吗。娥眉微微隆起,不悦于自己的宁静只持续了片刻就被打断,打量的目光不客气的上下梭凝于面前这个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诧异的发现,眼前的他仿佛溶于夜色,却又让沉寂的夜色活跃跳动起来。
“偷看淑女也不是一个绅士应该干的事情。”她虽然穿着淑女的衣裳,但那并不代表她就真的是一个淑女。
男人从幽暗的光线里走了出来,他身材高大,淡淡的月光投递到他的身上,在地面拉出长长的影子。
她对上他渐渐明晰的面容,不客气的打量着。他多大了?应该比自己大上许多吧。她向来不会看人的年龄,加上这些年美容整容的技术也实在是高超,更是不敢妄下断言。
他的面容称不上英俊,但浓郁的剑眉和黑冥一般幽深的眼眸却让他整个人增色不少。还有挂在唇边,若有似无的笑容,明明浑身充满了儒雅的气息,只是那双眼眸却又写满狂狷之气。第一眼,她就认定他是一个内心矛盾的人,不是那种让人一见倾心的大帅哥,却会像涓涓细水一般,流过心田,留下清凉纯净的痕迹。她不知道有没有人对他说过,他很好看。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将心中所想全都说了出来。
该死,他一定认为她很花痴了吧,竟然对一个陌生男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谢你的赞扬。”男人的笑容扩大了,打量她的目光饱含兴味。“如果我不回馈一二,是不是在你心中我就更加与‘绅士’二字无缘了?”他语带戏谑的说着。低头沉思片刻,才开口说到:“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可爱?”
她朝他假意的甜甜笑道:“你绝对不是第一个,我也相信不会是最后一个。”
听到这话,那男人更是笑出声来。走到她的身边,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和她并排坐在喷泉的围沿上。“介意我和你分享这片难得的宁静吗?”
他问得很绅士,但是行为却是相当鸭霸。他不是已经自动自发的坐下来了吗?她说反对又有什么意义。
好半晌,他才正色说到:“你真的很可爱。”重复说过的话,不过是想要对她说明自己刚刚说的话完全是出自于真心。“你是谁?也是来参加这宴会的吗?”
她耸耸肩,可不是,看看她身上这套礼服,这应该是很明显的事情吧。“听说今天是这庄园主人和自己的亡妻结婚的金婚纪念日。”她其实并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或者是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人很容易接近吧,她竟然很自然的和他攀谈了起来。“你看眼前这片玫瑰花海,据说就是这里的主人为了纪念自己的亡妻,一年一年的种植下来的呢。”她诧异于自己竟然会与他找起话题来。
他有少顷的沉默,然后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烟来,从裤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就在ZIPPO打火机在静逸的夜色中发出清脆的“喀嚓”声,并被擦亮的时候,他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侧头礼貌询问她:“可以吗?”
她跟自己打赌,即使她摇头,这个男人还是会自顾自的抽起烟来,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会尊重他人意愿的人,或许是因为他刚刚那一系列流畅的动作太过优雅迷人,一向对香烟敏感的她竟然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待到自己发觉,又只能在心中暗自懊恼了。
她看见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那片花海,语带讥诮的开口:“女人都喜欢玫瑰吗?”
她不做声,她还不是一个女人,他不觉得问一个女孩这样的问题,实在有些唐突。但撇头看他时,才知道,那句话并非问她,而是一种近似于自问的呢喃。很奇怪的人,或者他是和自己一样,太寂寞了吧。
或者是见她没吭声吧,他又径自说到:“怎么会问你这个问题呢,你还不过是个孩子。”
“孩子?!”自己想是一回事,但是听见别人这样形容她又是另一回事。她拔高了音量,处于青春期的孩子,最是喜欢将自己认定为是一个成年独立的个体,那是一种叛逆偏激的表现。可是问题是,他们的执拗无人能扭转。“我早不是孩子了!”她讨厌别人还把她当孩子看,因为孩子两个字在她的理解里是幼稚无知的所有者,而她已经是一个有着完整独立思想的人了。
“不是?”他笑着看她。“你才多大?十二还是十三岁?”
光是那眼神就已经足够让她觉得自己被蔑视了。她抽出还放在水中的小脚,赤脚踩在地上,霍地站起来,激动的与他理论。“我十五了!十五知道吗?在古代,就是女子行及笄礼的年岁,那代表着一个人的成年,行过及笄礼,都可以嫁人了。”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争辩反而更加显得自己的幼稚。
男人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又笑了起来。
那和煦如这初夏夜风的笑容,让她升腾的怒意又奇迹般的被浇熄了。
“那你要嫁人吗?”他伸手,很自然的撸了撸她垂直的长发。这样的动作对于一个刚刚认识人明明是逾越之举,可是在他做来却没有一丝尴尬,仿佛他就是与自己认识很多年的人一般。“小丫头,你连恋爱都还没有谈过吧。”
“谁说没有!”她不顾形象的嚷到。
“有吗?”这一次,他的眼中没有讥诮,却给人深沉又温柔的感觉。
她微微愣住,为了那样的目光。
他,绝对是一个光用眼神就能掳获女人芳心的男人,若是她还大一点,十八,或者二十岁,她想她就会要陷入他用温柔眼神编就的那张情网之中了。
“爱情。。。”他抬头,仰望着她刚刚看过的那同一片星空。“那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她第一次听见有人将爱情当作学问。这个陌生人给她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你真是一个矛盾又消极的人。”
他听见了她的话,又用那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微微点了点头,说到:“你说得很对。”显然,他没有想到会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对他说这样的话。她,把他看得很通透。
她还想再说,不远处却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华丽红色露肩礼服的漂亮女人闯入了两人共享的宁静,她听见了坐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低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魏呈,你怎么在这里?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总裁正派人四处找你呢。”
他起身,站了起来。
转头对陈菲说:“小美女,看来我们的谈话要就此结束了。”
他身后的那个女人好像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这里还有陈菲的存在,面露的惊诧的打量了她一番。她被那样不带善意的打量弄得有些着恼,也因为他的一句小美女而感到窘然,虽然知道这样有些不礼貌,但她还是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耳边听得那男人爽朗的笑声,然后是逐渐变小的脚步声,她知道他们已经走远,这才回过头来,却只来得及看见那人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
“魏沉?”“魏呈?”谁知道是哪两个字呢。。。
那年,她十五岁,很意外的,她竟然记住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以至于往后的岁月里,每当她回想起这个时候,都会忍不住假设,如果那夜,她没有出现在那个园子里,是不是后来的一切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不!她苦涩的笑了。她知道自己,无论那夜有没有这场美丽的初遇,除非他们从来不曾相遇,否则她都会不可避免的和这个男人牵扯出一段情缘来。
之所以那时,她没有上前去询问他的姓名,是因为她有预感,预感他们以后必定还会再次相遇。
预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它同缘分一样,都是说不清也讲不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