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离去,盛京帝看向慕挽晴,突然开口的却是这样一句。
慕挽晴皱皱眉,没听懂,她原以为盛京帝又要出难题考验她,随即又听盛京帝道:“到现在也没查出个前因后果,甚至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这事朕会记着,总有一日会还你这个公道。”
盛京帝说的,是金霞寺上她和楚云修遭人暗算的事情。
慕挽晴眼中冷光一闪,裴逸的嘱托浮出脑海,心中冷笑,面上却笑得轻柔——贼喊捉贼,能查出真相才怪。
半晌她轻轻道:“多劳皇上费心,多日修养,小女身体已无大碍,这案子若实在难解,便由着它去,总归是没有酿成大的祸患。”
“你倒是心胸宽广,看得开这世事。”盛京帝十分满意地颔首,仔细瞅她两眼,眼中竟不知为何染上一丝怜惜,轻声道:“朕已经安排妥当,这几日你去皇后那里住下,正巧皇后宫里栽种了应季的花,一起赏赏花聊聊天也是极好的。”
说罢轻轻拍手,陆公公就推门而入,笑呵呵把慕挽晴拉走。
陆公公走的极快,转眼出了御书房,慕挽晴无奈,只好跟着走,婉拒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出口——皇后那里是一个万众瞩目的是非之地,甚至不用盛京帝派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就会受到众人的注意考量,活动十分不自由。
盛京帝这样安排,明显是在提防着她。
从御书房出来,坐上软舆,慕挽晴虽然脸色如常,但贴着后背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沾湿。
风一吹,汗冷如冰珠,滚在每一寸肌肤上,透心凉。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紧绷许久的全身肌肉,终于放松下来。
盛京帝此番叫她进御书房,是第一道考验。凤身之人,必然有超凡他人的心智与才情,而她出现在京城也不过一月多,就名声大噪,轰动全城,盛京帝对她的怀疑,恐怕远远高于她那个知书达理,安分守己的姐姐。
所以她的每一句话,都不能乱说,一旦被抓住把柄,添油加醋,可以成为覆灭慕王府的证据。
所以四皇子一案,她不能偏向任何一方,明显的偏向,最后会导致无辜被牵连。
又因为当初中秋宴上她的表现,明显是有不俗的心智才情,所以她不能表现的太无知,一眼就被看出,因而她把这个问题抛还给了盛京帝。
她的确有自己的想法主意,可正是因为太有想法主意,天马行空,不注重实际操作,再好的办法也只能是嘴上说说。
这是最保险的办法。
她不是不敢赌,若只她孤身一人,浪头再猛的刀风血雨也可巍峨直立,怡然不惧。
可她的身后毕竟是慕王府,她的身体里毕竟流淌着慕王一半的血。
血脉情亲,慕王府的一百多条人命,她做不到视若无物。
她可以心狠手辣,那是向着敌人,面对自己的至亲之人乃至普通人,她永远存留着一颗怜悯之心。
所以在这宫中,她要小心斟酌着自己的每一句话,伴君如伴虎,是皇家永远的运行准则。穿越者指着皇上鼻子大呼小叫的,毕竟还是书中的故事。
软舆由四个年轻力壮的小太监抬着,虽有颠簸但已经是极为平稳,微微的晃动中,慕挽晴慢慢阖上眼帘,似睡非睡。
路过御花园时,花香馥郁如月下千枝梨花盛放,扑面而来满心的欢愉,如闻听深院秋千架上水的笑语盈盈。
这味道深刻地让人沉醉,却有一股格外清然幽香的味道异军突起。
不融于万千花色中,一隅角落自我欢畅。
这个味道,慕挽晴不陌生,之前在中秋盛宴以及金霞寺上她都有闻到过,不过那时的味道不如此刻浓烈,这次似乎特意重重喷洒。
是昭宁身上的婆娑香。
难道说,昭宁此刻也在御花园内?
慕挽晴太阳穴一跳,坐直了身子。
自从上次砸破暗道低头复杂一眼,她最近没有见过昭宁,要换院的事情她后来弄明白了,原来裴逸与自己毗邻,所以才会招致公主殿下如此大的意见。
本就是情敌,现在她又被封为公主,按昭宁的性子,必然会怒发冲冠。
她有意想避开,宫闱深院之中,不比外面,是非纠缠越少越好。
然而却事与愿违。
前方石子路上,转出一群花花绿绿的宫女,簇拥在中间,满头珠翠满面春光的,正是昭宁。
“公主您看,这个正配您。”
一个宫女笑着举起一朵粉嫩娇艳的凤仙花,要往昭宁的头上插去,昭宁得意浅笑,在众人瞩目下微微一偏头,却突然收了笑意,面色霎时沉如铁。
目光从大内总管陆公公的身上扫过,掠过那顶精致华美的软舆,最后死死盯住坐在软舆中的慕挽晴,昭宁的眼中,迸射出森然的寒意。
“公主恕罪!”
扑通几声,几个宫女看样子是新进宫的,一见昭宁面容突变狰狞就吓得脸色煞白,以为是自己做错事情,忙不迭张皇跪倒,频频磕头。
鲜血染红凹凸不平的青石小路,蜿蜒于缝隙之中,欲呕的血腥味飘散开来,昭宁却恍若未闻。
她只是一动不动,冷冷地,半目不错地盯着软舆中悠闲坐着的那个人。
那个人,与她争抢心仪之人不说,还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蛊惑了父皇,竟然不顾皇家规矩册封成了公主!
当初中秋盛宴上的承诺,她以为只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话,毕竟册封公主不是小事,父皇又那么宠爱她且了解她好胜的脾性,万万没想到最后会成真。
盛京的公主只有她,也只会是她,这个名号,不容得别人的半分指染。
怒火攻上心头,积压多日的怨恨此刻洪水开闸般爆出,昭宁衣袖下的手指狠狠攥紧,突然一抬手,直指慕挽晴。
“见到本公主还不下来行礼!”
“对你行礼吗?”慕挽晴眉梢一挑,好笑地看着她,“公主殿下怕是忘了,如今我也被册封为公主了,似乎还是,平起平坐的那种。”
她说着,拍了拍软舆上的扶手。
昭宁脸色霎时一白。
这软舆,虽不是皇家专用,但也是要极为尊贵的人才有资格乘坐,而慕挽晴不过刚刚进宫,就坐了上去,可见盛京帝对她不一般。
她的心一寸寸凉下去,坠到无垠的深渊,一声悲鸣,碎在胸腔。
她的六哥,虽风流放荡,但无论何时何地,总是宠爱着她包容着她,却被这皇家血争逼疯,一朝全家覆灭,流放蛮荒。而她的五哥,虽然疼爱她,凡事能为她着想,却是个石头梆子,十分恪守礼法,更何况现在的他,已经因为别人有了动摇。
那日在金霞寺争吵的画面浮出脑海,楚云霆望着慕挽晴微微怔愣失神的样子让她不由得心中狠狠一疼。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她还是公主,还在继续着她无忧无虑的生活,却也好像什么都变了。
她最爱的人,都在与她渐行渐远。
如今,连我的父皇,你也要和我抢吗!
昭宁气得脸色涨红,却没有流露出半分柔弱姿态,只是死死盯着慕挽晴,凌厉的目光如一把把初淬的剑,带着炙热跳跃的火光星云,铺面而去。
她浑身上下散发着满满的戾气,不停磕头的宫女吓得不住颤抖,抬起头时可见额头上鲜红的血一路擦过眼睛,淌过面颊,在整张脸上纵横交错,模样十分可怖。
慕挽晴看着她们,于心不忍。
说到底,这是自己和昭宁的恩怨,不该牵连无辜的人。她原本不想管,是因为这是昭宁的宫人,她不该管也没有权利管。
可是再继续下去,会闹出人命的,到时就无法简单收场了。
然而她刚想开口,便听闻身后有人沉沉道:“这是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