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人群中有人认了出来,失声喊出,接着众人一片骚动。
“不错,”裴逸点点头,“正是雀金裘。”
说罢上前两步,无视某人愤懑神色,从那东拉拉西扯扯还准备自己先试穿一下的人的手中夺回轻裘,双手稳端,面向慕王,道:“现在虽是初秋,不久也就到了冬天。雀金裘质轻,保暖效果也好,王爷这个冬日无论在何地,怕是都不会挨冻了。”
说着将手向前伸去。
慕王此刻已经回过神来,正低头望着那雀金裘,心思翻涌。
先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万年人参,后是工艺繁琐,万金一寸的雀金裘,这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恐怕是……
默然半晌,他有些无奈地长叹一气,唤道:“福叔。”
福叔立即上前接过雀金裘,躬身退下。
众人震惊,讶异之余又有些自行相惭,低头瞅瞅自己手中提的,什么金光寺的福禄玉佛,南海底的五彩珊瑚,此刻似乎都成了草芥,不值一提。
众人惆怅,落寞之余又有些激心动魄,抬头望望门口,似乎还有人没献礼,直觉后面的会更精彩,瞬间血脉喷张,眼露幽幽绿光,朝着某人直射而去。
而某人反应迟钝,正不忿地大张着口。感受到周围不怀好意的目光,他才回过神,一扫四周人要将他蒸煮入腹的表情,顿时一惊,一跳,跳到裴逸身旁,急切地低声道:“要死了要死了,他们干嘛这样看着我?难不成……”
他咕咚一下咽了口唾沫,紧张地伸手拢了拢衣领。
裴逸鄙夷地瞄他一眼,好心地道:“七皇子,寿礼。”
寿礼!什么寿礼!
楚云景怔了半晌反应过来,附到裴逸耳边,咬牙切齿地道:“不是说我们俩一份寿礼嘛!”
“七皇子,”裴逸温柔地捧着他的脸,慢慢向后推,推到不能再推,撒了手,闲闲地道:“你想的美。”
楚云景欲哭无泪,他一扫全场灼灼期待目光,面皮一抽,深吸口气,似乎是下了什么重要决定,随即上前一步朝着慕王一摊手,面带委屈,讪讪道:“也没准备些什么,您就好心收留我,给我蹭顿饭吃呗。”
众人愕然。
慕王一怔,接着轻快一笑,道:“这是自然。”
话落他又想起皇上前几日派七皇子进山狩猎,又问道:“此次狩猎不知道七皇子收获如何。”
“这还用说,”楚云景一摆方才可怜之色,顿时神气起来,眉飞色舞,上前一步哥俩好地伸手搂住慕王的肩膀,推着他向里走,“慕老头,听我细细跟你讲,前几日……”
楚云景遇人便侃侃而谈自己与山中猛兽大战三日三夜英雄事迹的毛病又开始发作,两人一路相携言笑晏晏着离去。
众人被晾在原地,面面相觑,一片唏嘘。
果然不愧是皇子,厚着脸皮来蹭白食都可以这么理直气壮,还能得到这么温柔的谅解。
众人顶着一张苦瓜脸嫌弃地瞥了瞥自己手中的寿礼,恨不得立刻埋到地下三尺,永不见天日。
此刻主人已经进了门,也不好再将客人晾在门口。
“福叔。”裴逸开口轻唤。
“裴世子。”
“快点招呼众人落座,别误了时辰。”
“是。”
裴逸含笑转身准备进府,却见楚云修还站在原地没有动,淡而凉的目光直射过来,像携着冰凌的风,他身侧,慕蓉瑶安静而乖巧地挽着他的手臂,垂首不语。
裴逸看了半晌,笑了笑,移开视线,抬步就走。
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的声音低浅,略带戏谑之意,只有两人能清晰听到。
“过会有场好戏,四皇子一定,很有兴趣。”
片刻后府内院子的酒桌就坐满了人,裴逸本来被安排在靠前的位置,可楚云景非要调换,将自己和裴逸调到最靠后的一桌,还必须就他们两个人。
管家不解却只能照做。
裴逸坐下后了,瞥了一眼楚云景只有一半屁股坐在凳子上的奇怪坐姿,意味深长地笑道:“七皇子收获真的不是一般的大啊。”
楚云景一听,脑子立刻紧绷起一根弦,他扯扯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又赶紧转头向前望去,转移话题,“开始了,开始了。”
裴逸看他一眼,淡淡一笑,没在说话,抬头望去。
高台上,慕王目光矍铄,正举杯致词。
“首先感谢大家今日百忙之中来参加我慕某人的四十大寿,令我不胜感激,其次,我有个喜讯和要大家分享。众人皆知,我有个二女儿,在六年前的一场大雪中走失,我忧心至极,曾在大街小巷广贴其画像多年找寻,却苦苦未果。”
他叹了口气,又道:“好在皇天不负我心。”
话落,他伸手向外一摊,伸向某个方向,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激动与欢喜。
“就在今天早上,她回来了!”
裴逸浅笑依旧,低头浅酌。
众人顺着慕王五指指向的方向看去,瞬间屏息,呆如泥塑。
楚云修面色一变,霍然回首。
一片宁静中,长廊那头隐约有裙裾轻扫地面的沙沙声,有人一路浅笑娉婷,施施然而来。
热辣的日光毫不犹豫地径直泼洒,洒在女子胜雪的细腻玉肤上,远远的,蒙上一层迷离光泽,云中仙子般的温婉。
待到走近了,众人只觉眼前陡然一亮,晃过一抹浅蓝色的秀丽身影,接着便齐齐失了呼吸。
来人眉眼清明,笑容炫亮,美眸灵动富有朝气,又透着丝丝狐般的狡黠,只一眼便让人倾心沉湎,轻易不可自拔。而她走来的身姿纤细如柳,却又挺拔似玉树,刚柔并济,既有女子的娇嫩妍媚,又蕴含着不输于男子的傲然气魄。
女儿之身,开在红尘里的一朵幽香,却没有点滴柔弱之感,反而如雪中红梅,艳烈地让人睁不开眼,逼人无法直视。
众人痴痴望着,脸上已经换了一种神情,不再是讶异和震惊,而是痴迷与膜拜,视线仿佛蘸了糖浆,粘在慕挽晴身上,再也无法游移。
丽质佳人本就搏人眼球,更何况面前这个风情万种,反倒比那些身着绫罗绸缎,斜插玉珠碧簪温良恭俭的名媛淑女不知道要美上多少倍。
裴逸抬头去看,也呆了一瞬,随即脸上笑意更深,他饮完一杯又斟了一杯,觉得今日这酒甚是香醇,比以往喝过的每一次都甘甜。
慕挽晴沐浴着众人热切视线,一路从容走来,刚在高台上站定,底下有一女子突然站起,大力挥手,惊喜叫道:“姐姐!”
慕挽晴转眸去看,心思一动。
六年不见,彼时幼嫩的孩童已经长成妍媚万分的小女儿家,脱去稚气的她,双颊红扑像熟透的苹果,身姿纤瘦玲珑,有了女子的风韵。
她的亲妹妹,慕容雪。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回来亮明身份还是值得的,毕竟有些人,是值得她见的。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慕蓉雪微微颔首,慕蓉雪立即会意,乖巧坐下。
高台之上,万众仰首,慕挽晴没有立刻言语,目光扫过全场,掠过众人纷繁视线,最后停在靠后的一桌。
最后那桌靠树,摆在树下。树荫如盖,曦光透过层层枝叶斑驳地打在那人流水般的银白云锦上,静谧而又祥和。而在他身旁,一个青衣男子,瞪着大眼张着大嘴,嘴角滴滴答答地流着口水。
慕挽晴先是一噎,随即正色看去,与那笑容和煦的人目光相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浅浅氤氲,似感激,似依赖。
裴逸突然隔着酒桌,隔着众人,遥遥向她举了举酒杯,敬她。
眼底蓦然有了点滴湿润,慕挽晴想起两人一路的嬉笑打闹,毫不吝啬的支持关护,同时也明白了他敬酒姿势的深刻含义——要做什么便去做吧,随自己的心,余下一切,交给我便好。
明知自己该拒绝这份有缘由的柔情蜜意,明知这是毒,饮下,便无药救赎。可偏偏他的笑容那般明艳温暖,如曦光,如雨露,无声浸润。
她迎着他的方向,粲然一笑。
既然你肯为我包容一切,我便放手奋力搏击。
“小桃。”慕挽晴收回视线,一声轻唤,随即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女子端盘走出,盘子上放着酒壶和酒杯。
慕挽晴优雅执壶,斟酒,所有人不明所以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她身上。]
“六年小别,没成想姐姐已经嫁为人妇,”慕挽晴高站台上向下微俯,擎酒杯一盏,巧笑嫣然,“妹妹在这里祝姐姐和姐夫百年好合,恩爱一生,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话落,仰头一饮而尽。
楚云修面色有些晦暗地看着,不放过她脸上的丝毫表情,却没有言语,倒是慕蓉瑶先反应过来,擎着酒杯站起,曼声道:“谢谢妹妹了,妹妹走失六年,令我等忧心忡忡,今日……”
“恭祝爹爹四十大寿。”慕挽晴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又斟了一杯,转首向身后的慕王祝寿。
下面静了一瞬,气氛有些尴尬,众人看着四皇子妃被自己的妹妹晾在那里,心思各异。
慕蓉瑶扯扯嘴角,勉强一笑,脸上没有什么不悦神情,静静坐下。
一杯酒下肚,慕挽晴抬头直视,看着慕王的目光平静而又决然。慕王心中一颤,突然记起大雨倾盆的那夜,他即将跨门而出间的一回首,她在一地血泊中抱着女子尸首,望向他的目光便如此刻的淡而沉。往事翻涌脑海,心中突然划过怜惜和钝疼,他刚想说些什么,台下楚云修霍然站起,扭头向后,目光鹰隼般尖锐,越过众人,落在最后一桌姿态闲逸的人身上。
众人见状眼皮都跳了一跳,瞪大眼睛,充满疑问好奇的眼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直觉今日这场寿宴太过诡异。
坐在楚云修身旁的慕蓉瑶秀眉微蹙,也觉得诧异,不知道楚云修要做什么,印象中他永远沉着冷静地近乎漠然,今日却有些反常。不过凭着女人的第一直觉,她看向慕挽晴的目光很不友好。
她想了半晌,觉得这是爹爹的寿宴,不好闹出什么事来,便想去扯楚云修的衣角,示意他先坐下,手刚伸出,却见楚云修突然捞过桌上盛满酒的酒杯,手一甩,酒杯被疾速掷出,向着,裴逸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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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落落的182个点,话不多说,用作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