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排亮晃晃的尖锐匕首划裂空气,携带森然气息,惊险地擦着衣角鼻尖而过,削下一截青丝断发浮萍般左摇右晃地散落,未等落地,再一次被当空劈成两半。
差一步,两人就会被射成筛子。
慕挽晴麻利伸手一拽,不顾头皮发麻将将头上剩余半截头发飞快拽下,身子落地,她望着地上根根色泽鸦青的断发,心中泛上砭骨的寒意。
这些匕首不仅锋利无比,而且还被人倾注了内力,抹上了毒药,一旦被刺到,内伤加外伤,在这无处求救的密室暗道,死路一条。
更何况……
她眼光凌厉地望向漆黑的地道,一次攻击过后,对方似乎并不急于再次出手,存心地要将她和楚云修当猴耍,不杀他们却也要让他们担心着危机的出现,时时刻刻处于高强度的警惕状态,不敢一丝一毫放松。
精神的摧毁,有时会比肉体的伤害来的更让人无法忍受,甚至会让人成为彻头彻尾的疯子。
能用这种方法折磨人的,自己也必然不是疯子就是变态。
身边有沉沉的气息笼罩下来,楚云修淡然自若地将她起身时抖落在地的中衣重新披到她身上,道:“这里面寒气重,当心着凉。”
慕挽晴接过,没说话,转身走到凹凸不平的破损墙边,伸手摸索。
这种逃生地道一般都不会一条直通到底,在墙壁和拐角处安有隐秘的触发机关,打开后便是错综复杂的另一条暗道。
更何况她是掉落到这暗道里的,所以机关是一定有的。
她的手一按上墙壁,楚云修立即道:“我查看过了,没有机关。”
“没有?”慕挽晴回头,灼灼盯着他。
她的眼光夺目闪亮,压迫性十足,楚云修静静看着,缓缓道:“你是在,怀疑我吗?”
一句话被他断成两截,似乎出口有些艰难。
险境当前,强敌环伺,任何没有证据的互相猜疑是最不可取的。
“想多了。”半晌慕挽晴淡淡一笑,转身坐下,拍拍身旁的空地,“你先睡一会,我来守着,我们互相保存体力。”
在这敌暗我明的暗道里,步步如履薄冰,暂时以静制动,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楚云修不置可否,却道:“你先休息,我来守着。”说着便不容置疑地背对慕挽晴坐下。
慕挽晴望望他的背影,知道自己说不动他,身子一歪便躺下了。
虽然眼睛闭着,却也不敢深睡,浅眠中总感觉有沉沉复杂的目光落在身上,压得人喘不动气。
在地道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两人也分不清白天黑夜,只能用轮换休息的方式来应对。对方似乎也知道了这一点,竟然停了手,再没有动作。
心理攻击战,对方一定是个大变态!
积存在角落的柴火快要用完,慕挽晴终于连浅眠都没有办法,一翻身坐起来,身旁楚云修静静问:“不多睡会吗。”
慕挽晴摇摇头,瞟他一眼,见他面色苍白地很,毕竟是长时间的没有进食,武功再高,体力再好的人也受不住。
不过幸亏,两人都没有负伤,一切都还有转机。
“对方存心想耍我们,存心看我们受折磨,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不用他出手我们就先一命呜呼了。”她站起身来,眼光落在墙壁上,“机关一定有,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
她说着便步上前去,开始一点一点地在墙上摸索,机关所在那一处位置一般都会和旁边有细小的差异,认真找还是可以找到的。
可是良久之后,仍然没有丝毫线索。
“别找了。”楚云修站了起来,在她身后道:“对方既然设下这个局,就不会让我们轻易找到出口出去。”
慕挽晴还在犹豫,暗黑地道不远处陡然响起尖锐的撕裂声,眼前光芒一闪,数把匕首再次飞射而出。
慕挽晴眼神一凝,刚要出手,身体却突然燥热得很,胸腹之间猛然逼上一线火流,如岩浆翻涌,灼烧着五脏六腑。
她瞬间木化一般,脚步生生钉在原地,就连手臂都抬不起来,瞳孔里清晰倒映着直直向自己射来的匕首。
“慕挽晴!”楚云修刚打落几把匕首,无意中一偏头看到这一幕场景,当即扑了过来。
呲一声,匕首插入皮肉的声音清晰,楚云修撞在慕挽晴身上,两人扑通重重倒地,扬起了灰蒙蒙一大片呛人的尘雾。
半晌尘雾散开,慕挽晴抱着他的身子,这才恢复神智,看清了他惨青的脸色和手臂上的大片绯红,心口狠狠一颤,胸腹间那一团火猛然冲向喉咙。
噗!
头一歪,一大口鲜血激烈喷涌在墙壁上,如一朵血花,亭亭妖娆盛放在皑皑雪地。
耳边匕首飞驰的声响不断,慕挽晴一抹唇边残留的殷殷鲜红,轻轻一让避开楚云修,抓起地上一把匕首便冲了上去。
劈,挡,挥,砍,盈沛的真气在体内四处游走,身子行云流水,出手悍厉,转瞬之间,所有的匕首落了一地。
身子刚刚停定,眩晕感便铺天而来,她拄着匕首跪在地上良久,才勉强踉跄站立,赶紧去看楚云修的情况。
楚云修还保持着原动作趴在地上,慕挽晴急忙扶起他倚在墙上,搭指把脉,随即面色瞬间晦涩难猜。
他的脉搏跳动,在一点点慢下去,可是体内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
楚云修勉力睁开眼,看见她这幅表情,以为是情况不妙,有气无力地道:“无碍。”随即又关切问:“你怎么样。”
慕挽晴摇摇头示意他先不要说话,伸手握住外露的刀柄,仔细盯了半晌,突然朗朗一笑,道:“我要先把匕首拔出来。这里没有麻醉,是个男人就忍着点。”
楚云修虚弱一笑,两个字答得简单明了,“拔吧。”
慕挽晴定定神,刺啦一声撕开了楚云修的衣服,露出了强健的臂膀。
锋利的匕首刺进血肉,只留短短的刀柄露在外面,伤口附近鲜血淋漓,半条胳膊都染成了红色。
眼圈一红,慕挽晴偏偏头,等到回过头来,已然脸色如常。
深呼吸几口气,她开始慢慢拔刀。浸满鲜血的利刃一寸寸从肉里退出,更多的鲜血随即涌出,顺着手臂滑到指尖,最后在地上混成一滩浓烈的血水。
那般刺目绯红落入眼底,她的额头鼻尖不由自主沁出细密圆润的汗滴。
拔刀出肉,动作必须既快又稳。慕挽晴脸上表情虽然轻松,心中却拧成了一股绳。
呼吸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下来,楚云修自始至终只是长眉皱起,脸上并没有多少痛苦的表情,似乎这种伤痛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以至于食之无味。
他凝睇着她亲手拔出没入他手臂的利刃,脸上笑容朗朗,大气无畏,可是她眸中的惊恐担忧,还是历历分明,尽收眼底。
“疼……吗?”低低的一句,似乎还带着微颤。
“继续吧。”
最后一下轻轻的动作,终于将整把匕首抽出,来不及顾及冷汗湿透的衣服,慕挽晴立即淋了一把水桶里的水在伤口上,做了简单的清理,随即撕下一截衣服开始包扎。
失血过多,楚云修面色苍白地看着她,突然感到了莫名心安。
从回到长安,每一次她对他,不是针锋相对,就是冷言以待,终于有一次,她肯将对别人展现的温柔,用在自己身上。
半生挣扎沉浮,看惯人心真假,有时他也会觉得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闭眼休息,希望有个肩膀,可以依靠。
他从不贪恋温柔,却在这一刻完全卸下戒备,彻底沉沦。
哪怕一秒,也是永远。
其实从掉进这地道内开始,他便知道这一次凶多吉少。
这种心思缜密的出手,绝无可能善罢甘休,所以他早早做好了护她周全的准备。
毕竟有个人,是一定会千方百计来救她的,他要做的,便是在那个人将她救出之前,保护好她。
他突然想唤唤她,一声就好,没有回应也罢,没有缘由,或许只是为了给这个将死之身一份最后的安宁。
于是他便开了口。
“挽晴。”他倚着冰凉的墙壁,虚弱地歪着头半阖着眼,突然这样叫她。
慕挽晴正在给他包扎的手一顿,默然半晌,抬起了头。
幽暗逼仄的地道内光线昏黑,唯有他们两人所在的地方,燃烧着的火堆旁,四周透着暖黄的光晕,两人一坐一跪,都一动不动,恍惚便是那夜绚烂的烟火,两人静静坐着,要把那一方天地坐成永恒。
那时太过清醒,亦太过糊涂。
慕挽晴抬头凝视他,目光有些疼痛而茫然。
他时而沉静如渊,时而锋利如刃,时而淡漠如水,可这样的他,她还是第一次看见。
他无力地歪着脖子,脖子压得很低,不堪到好像负了千钧,下一秒便会轰然摧折,他仍然在呼吸着,只是口中吐出的气轻而细,像抓握不住的浮云,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
“那一夜的荷花酥,”他定定看着她,目光有些涣散,吃力道:“我很欢喜。”
“我总以为那味道该藏在心底,埋葬起来,自生不再得复,没想到,没想到。”他笑得无力,艰难地将嘴角翘高。
慕挽晴的眼角蓦然湿润。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
于无隙绝境之中,于生命将结之时,于独倾心事之际。
慕挽晴如同所有尽职而虔诚的倾听者,一言不发认真聆听。
“上一次品尝那味道,是我七岁那年。”他的呼吸平稳了些,“那时的我,一心满怀仇恨,为将这世上所有和我敌对的人赶尽杀绝,杀人于我是家常便饭。”
慕挽晴皱皱眉,隐约觉得他话里哪里不对劲,因为要全心给他治伤,没有多问。
“她把我拥进怀里,哭笑着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慕挽晴静静听着他絮叨,有些心不在焉,想着传闻中四皇子七岁之前深居简出,难道说是在遭受什么非人折磨,到底是谁下的狠手,连一个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那是我第一次品尝到幸福的味道,是这一生都难以磨灭的记忆,第二次,便是你。我不清楚自己对你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是看到你对别人笑,我感到很疼。”
他颤巍巍地抚上心口的位置,“这里。”
慕挽晴呼吸一滞。
“我想把你绑在我身边,永生永世只对我展露笑颜,我……”
“楚云修。”慕挽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低着头缓缓打上最后一个结,“我问你一个问题,凤身的预言,你是知道的对吗。”
前一秒堆聚起的点点星光湮灭在眼眸中,楚云修不可置信地呆住了,哑声道:“你觉得,这是我的苦肉计吗。”
慕挽晴面色一白,紧紧攥住了双手。
与此同时,有什么旖旎娇媚的醇醇香气,自黑黝黝的地道深处氤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