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书面色淡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身子一闪,连同身后的黑衣人一起消失。
裴逸将手撤下,慕挽晴便立即抬步走到尸体旁边,蹲下身子。
地上的女子浑身染血,眼睛大张,带着惊恐神色,眼眸深处,透着一丝亮光。
将散未散。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是不是忽然转醒,忆起彼时烛火明暖,氛融恰恰,身侧,两边,这一生最爱她的两个人。
似有若无的浅浅喟叹散在微风中,慕挽晴伸手合上她至死未闭的眼,有些苍凉而短促地笑了笑。
“你看。”裴逸站在慕挽晴身旁,凝视那一张张曾经的娇嫩花颜,轻轻道,“有人不容你,有人在受着迫害,有人习惯残害别人,有人只能被动接受,这就是现实的无可奈何。你不必太过自责,该救得,能救的,你自然会不遗余力地去帮助不是嘛。”
慕挽晴不置可否,闭了闭眼,半晌道:“裴逸,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你说。”
“他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接连要取她的性命。
她可不会认为那一车美女杀手真的是楚云灏派来刺杀太子的。
光天化日,又是以他的名义送来的,当他是傻子嘛。
有多少机会办法可以埋伏暗杀,偏偏选择这样一个方法。
而且他们这些皇家子弟,争得你死我活不就是为了万人之上的那把金椅,难不成她慕挽晴,还碍着他的路了?
要不然就是看她不顺眼?
“我怎么知道。”裴逸看她一眼,调侃地笑,“原来我在你心中是无所不知的。”
原先凝重的气氛顿时变得轻快,慕挽晴翻个白眼,想想也是,他哪能知道那么多。
“爱说不说。”她无所谓地挥挥手,歪歪扭扭地站起来。
蹲的时间太长了,腿有点发麻。
裴逸见状要来扶,被慕挽晴恶狠狠的一记刀眼止住动作。
“你呀……”裴逸不动气,看着她一人一瘸一拐地出了偏院,随即跟着走出去。
跨出院门的刹那,他的目光在一侧斑驳石墙后落了落,随即无声转开。
石墙后,一个火红的人影默然矗立,目光温雅而平静。日落西山,夜幕高挂。
前院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吵闹声此起彼伏,众人喝的畅快淋漓。
一直躲在后院死活不肯出来见人的七皇子殿下直到慕挽晴离开才大摇大摆晃了出来,喝酒喝到神昏意乱,一捋袖子,腾腾两步踩着凳子跳上桌子,抱着酒罐摇摇晃晃,一边吵嚷着要去大闹洞房,一边不停翻手地往嘴里灌酒。
几个大臣把桌子围得密不透风,频频抹汗,不断劝说。
“哎呦,七皇子您快下来吧,掉下来摔坏了我们怎么跟皇上交待啊!”
“不管!”楚云景熏红着脸,梗着脖子头一昂“我也要个娘子给我暖床!”
众人苦笑,赶紧转头求救五皇子。
桌上珍馐佳肴未撤,丰盛的桌上却只剩了孤零零一人。楚云霆微垂头坐着,无声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像是在想些什么,闻言抬头,迎上众人闪闪发亮的期待眼光,又瞥了瞥正在桌子上发酒疯的醉汉,无奈地轻轻摇头。
众人悻悻回头,接着苦哈哈地笑,一人挺身而出,上前说好话,“好好好,七皇子您先下来,明天就……”
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什么沁凉醇香的液体兜头而下,瞬间将内外衣湿了个透——七皇子做英雄赴死状,勇敢潇洒高举着满满一罐酒,在那人头上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前院聒噪喧闹,与之大相径庭的是静谧祥和的后院。
后院蝉鸣低低,轻风柔柔,花香细细。
隔着轻薄纱窗,隐约宁静室内烛火摇曳,暖意融融。
崭新布置的喜庆新房内,楚云枫手持红艳喜秤,身影颀长玉树般立在床边,他低头凝视嫁衣如火的女子乖巧娴雅坐在床沿上,目光澹月般柔和。
半空中缠绕着两人带着略带抑制的清浅呼吸,几分旖旎意味无声弥漫。
烁烁火光中,楚云枫缓缓伸出了手,随即喜帕被轻轻挑起一角,露出女子一抹流畅圆润精致下颌。楚云枫望着手一顿,一时失神怔住,喜帕就这样被微微挑起凝在了空中。
而此刻,就在这间屋子的屋顶上,一人姿态闲逸从容,以臂枕头,慵懒而卧,身上银白云锦波光粼粼。他手握一把翠绿玉箫细细摩挲,微微抬头向上仰望。柔白月光洒在他脸上,愈发映得眸光清亮无瑕。
而在他身旁,一女子跪着,低着头,小心翼翼伸手向下,在揭瓦。
她背对月光,陷在一片黑暗中,手指扣在瓦片缝里,细微的窸窣声不停。半响后她抬头,狡黠灵动双眸熠熠扑闪,在黑夜中跃出钻石般的光芒,如绝世舞者脚步翩跹。
“怎么这么难。”慕挽晴皱着眉,有些泄气地看向裴逸,投过求助的目光。
她记得电视上演的都很简单轻松啊,手一捏一揭就开了,怎么到了她这里,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都不得要领。
裴逸看向她,淡淡一笑,随意地问:“这么没用?”
慕挽晴哭丧着脸,低声道:“我是个女人!”
“女人?”裴逸嫌弃瞥她一眼,“你哪里是个女人?”
“我怎么不是!”慕挽晴磨牙,心想我不是难道你是。心中顿时愤懑,手下不自觉加大力度,随即听见细微吧嗒声响,居然这样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慕挽晴朝裴逸得意一挑眉,小心移开手下瓦片。屋顶开了半个巴掌大的小洞,慕挽晴立即急不可耐地笑吟吟探头去看。
哈!已经扑到了!
唔!衣服怎么还穿的那么板正?领口束着干什么!扣子快点解开!
咦!怎么没有什么剧烈动作和特殊声音?
慕挽晴很不爽,有些惋惜地收回目光,准备一会事态发展到精彩处再看,随即斜眼朝着裴逸看去,不满地哼了一声,难得还记得要讨回刚才的账,胸脯一挺,意有所指,“你有吗?”
随着激烈的一挺,她的胸前有了淡淡的突起。侧面看去,她的身体拢在黑暗中,周身却被月光镀上一层白亮凹凸弧线,那般起伏让人移不开眼睛。
裴逸的目光淡淡落在她胸前的突起上。
于是慕挽晴更为卖力地……挺胸。
于是裴逸心无旁骛,目不转睛地看着。
一秒,两秒,三秒……
慕挽晴骄傲得意地昂首挺胸挺了半天,裴逸唇角却寸寸勾起,从起初的淡然到最后带着无比揶揄的意味,慕挽晴看着笑得愈发欢悦的裴逸,突然发现事情不对。
深夜,皓月,屋顶,孤男寡女,他们为什么讨论她的胸部!
当然,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是她为什么要挺胸给这个男人看!
知道又栽在裴逸手里了,慕挽晴又羞又恼,瞬间面红耳赤,讷讷保持着原动作,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冷风嗖嗖掠过屋顶,也褪不去脸上的燥热。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言语,半晌后裴逸突然低低一笑,眼里充满戏谑,坐正身子,漫不经心地挽挽袖口,慢条斯理地道:“你不是也没有。”
轰!
五雷轰顶!
没有!她怎么会没有!她肯定有啊!好像只有一点哎!但那也算有啊!
脑中似有惊雷接二连三炸起,慕挽晴呆滞三秒,才意识到裴逸说的是自己发育不良,双眼顿时噌地燃起熊熊火苗,怒不可遏,抬脚就要踹去。
裴逸淡淡看着,侧身躲开,慕挽晴扑了个空,收不住揣向屋顶,裴逸悄悄地在她脚掌触地的同时手指轻点瓦面。
哗啦!啊!
落脚之地突然塌陷,无数瓦片纷纷破裂,噼里啪啦向下坠落。
身边没有依附物,变故又来的突然,慕挽晴一边尖叫一边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突如其来的杂乱声音瞬间刺破后院的静谧。
一阵天旋地转中慕挽晴手脚挥舞,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始终抓在虚处,只有一些细碎的沙土掠过她的指尖。
她没有发现急速下坠中裴逸却是身姿平稳,不动声色的将她身旁一些大的瓦片四处弹开。
嘭。
一人坠地,屁股着地。
眼前金星四冒,慕挽晴呲牙咧嘴瘫在地上,显然跌的不轻。她伸出手来去揉屁股,揉完屁股揉腰,揉完腰揉脖子。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一边揉捏还一边苦思冥想,她不过就是轻轻一踹,怎么会把屋顶踹塌,踹出个大窟窿。
这一脚,也忒凶猛了,难不成自己有向汉子发展的趋势了?
想到这里嘴角狠狠一抽,突然又想起当时在她身侧的裴逸。
那家伙,摔得一定也不轻。
慕挽晴幸灾乐祸地抬起头,准备取笑一番,这才发现那人毫发未伤地倚在凳子上,居然在那里悠哉游哉地,
喝茶!
没受伤就罢了,喝茶也罢了,关键是他居然还挑衅地朝她举了举茶杯。
意思很明显,面容糟糠似鸡窝。
说人话!
你丑的像只鸡!
怒火腾腾而起,慕挽晴怒目而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裴逸置若罔闻,接着朝她笑,笑得越发不怀好意,擎着酒杯,向她身后举了举。
她的身后……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慕挽晴脸上的怒不可遏瞬间退去,换成讪讪之色,她咕咚一下咽了口唾沫,用脏兮兮的小手认真地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服——头可断血可流,形象不能丢。
随机优雅转身,向着床上呆若木鸡的两个人,笑得格外亲切和蔼,语气异常缠绵温柔,
“晚上好!”
无人答话。
慕挽晴毫不在意,笑眯眯地望过去。
床上两人显然被吓得不轻,僵如泥塑,保持一个姿势丝毫不动。躺在床上的女子上衣扣子被解开两枚,微露里面雪白美肌,动人的白嫩上有浅浅粉红,有一面泛红晕的男子双手撑在她两侧,挡住她面部神情。
两人明显都有些意乱情迷。
可惜了,这才刚开始呢。
慕挽晴砸砸嘴,惋惜地叹口气,淡定伸手去弹身上的灰,一边弹一边悄悄偷瞄,见床上那两人仍一动不动,想来心中惊诧还没退去,又云淡风轻的扔出一句,“没事没事,你们继续。”
继续……
楚云枫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都这样了,还怎么能若无其事地继续……
随即他回过神来,霍然翻身,抬手一挥,艳红帷幔层层放下,遮住床内旖旎风光。
慕挽晴揉肩膀的动作一顿,脸腾地黑了。
丫的,让姐姐饱个眼福都不可以
楚云枫站在床边,拢了拢身上微散的衣服,掩唇轻咳一声,脸色有些不自然地看着慕挽晴,生硬地问:“你……”
慕挽晴飞快低头装没听见,继续拍灰,小声咕哝,“好脏好脏。”
楚云枫勉强扯嘴干笑二声,转目看向裴逸,“裴世子……”
裴逸悠悠抿了口茶,搁下茶杯,突然做怨妇状叹了口气,开口解释:“此女泼辣无理,鲁莽大胆,硬是要将我拽来偷看洞房,说是要为以后攒下经验。我苦口婆心一番劝诫,她却置若罔闻,太子殿下就当给她个机会观摩好了。”
楚云枫听着愣住了。
慕挽晴霍然回头怒视,怎么成了她赶鸭子上架了,明明是他们说好一起来的!
说谎话遭雷劈你知道不!
楚云枫被裴逸那句强大而又直接的“找个机会观摩”震的不轻,怪异眼色在闲闲喝茶和低头整妆的两人身上不停来回,外面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杂沓之声,侍卫听见动静飞奔而入。
“太子,太……”
然后急切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他们在园中齐齐仰头俯视,看到了屋顶居然塌下一块,露出好大的一个窟窿,顿时哑口无言。
春宵一刻被翻红浪,屋顶怎么会破了呢,
是天外飞客来访,还是那柳丞相的女儿太丑,太子爷不忍直视,一脚把太子妃给踹飞了?
众人抽着嘴角,百思不得其解,还没有跳出一连串的疑问,突然吱呀一声,
门开了!
一灰头土脸的女子当先大步走出,一边走一边不停掸身上的灰,声音略带委屈,“脏死了,身上全是灰。”
一男子紧随其后,关上门后两步撵上来,伸手仔细取出女子发髻里的小碎土块,温声安慰,“没事,回去洗洗。”
“都怪你,刚才要不是你惹我,我才不会一脚踹破屋顶。”
“嗯,都怪我。”
“你要赔我衣服,这可是今年的新款式。”
“嗯,明天就给你送去。”
“还有你要请客弥补我的精神损失。”
“嗯,明天一早就请。”
侍卫们虽然不认得慕挽晴,却认得名声响彻天下的裴世子,一瞬间没了动作,只是震惊地看着两人。
慕挽晴和裴逸就这样一路挽着言笑晏晏,卿卿我我,从府内近百个手拿长剑,高举火把的侍卫面前旁若无人,明目张胆的走过。
一阵凉风袭来,目瞪口呆的众人在风中瑟瑟发抖。
两人走后,领头的侍卫当先反应过来,急忙奔到门前,顾忌这是太子的洞房之夜,不敢贸然闯入,只在门口犹豫着轻问:“太子,您……没事把”
屋内有人尴尬请咳两声,“没事,你们退下吧。”
没事?那侍卫心中存疑,又问“屋顶……”
一阵冗长的沉默……
领头侍卫在门口等候许久没有听见吩咐,转身欲走,屋里又传出声音。
“去请嬷嬷来,今晚先将太子妃移到别院。”
“是。”
红烛明灭摇曳,楚云枫回首层层相叠的艳红帷幔,想起裴逸临走前投过来的深深目光,怔在原地,失神良久。
如霜夜未央,与此同时,在九阙深宫一座金栏银瓦的高大轩楼的顶楼,四面无窗视野开阔,四角摆着精致花瓶,中间一个半人高的小木台旁边,一个戴着帽子的的黑衣宽袍客身子笔直,微俯身,手掌大张,五指外扩,围住放在木桌上的圆溜明珠,而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明黄衣着的老者,身上盖着厚重虎毯,端坐在沉香木椅上,目光灼灼地看着。
这老者正是盛京帝。
黑衣人手掌有浅浅白气不断逸出,萦绕玉珠周身,随即手向上抬起,散发淡白朦胧光芒的玉珠便随着那人上下左右来回游移不断上升的手一点点上移,悬浮半空之中,并且射出了一条明亮通透光线,朝着某个方向向外奔去,划破黑衣沉幕。
盛京帝看着,眯了眯老眼,裹紧了身上的虎毯。玉珠已经上升到与男子眼睛齐平的部位,却突然啪的一声,白光一闪,玉珠坠地,碎成两瓣。
“怎么样。”盛京帝面色一变,像是等不及似的,威严苍老的声音立刻着急响起。
“皇上。”宽袍客收回手,语气憾然,回身,上前两步,扑通跪下。
还没等那男子开口禀告些什么,盛京帝已经霍然颤颤站起,脸色发白,身子晃了晃,一把按住椅子扶手,无力地坐回去。
“天意,天意。”他直着眼睛喃喃说着,又剧烈几声咳嗽。
宽袍客低眉敛目,谦卑跪着,一语不发,盛京帝掩唇咳了一阵缓下来,沙哑着嗓子又问:“可有破解之法。”
“阳九之际,半千之时,百年大劫……”宽袍客俯在地上,憾然喟叹,“天意不可违。”
“废物!废物!”盛京帝闻言突然怒不可遏,喘着粗气怒喝,大手一抬一挥,身旁一个昂贵稀罕的花瓶立即哗啦摔地粉碎,
“养你们有什么用!”盛京帝吐字如雷,眼色通红,“到了这般田地,竟然连个法子……”用力过猛,顿时咳得不能吐字。盛京帝一边十分难受地吭吭咳着,一边抬头望向方才玉珠射出光线的方向。半晌眼光一凝,像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随即猛然睁大了眼睛,面色变得铁青。
目光冷冷转向跪在地上的黑衣宽袍客,“你继续在这里监测,有什么变数立刻禀报。”
“是。”男子深深叩头。
盛京帝冷然拂袖,步伐有些蹒跚地快步离去。
跪在地上的男子却一直没有起身,许久后嘴角上扬,笑意古怪而又冷然。
------题外话------
老皇帝出场,你们嗅到一丝阴谋的气味了木有!五千五奉上,大家国庆快乐~然后我今天想了很久,决定退出我原先在大学里的社团,只留学生会的工作,空出更多时间写文。因为始终觉得进度太慢,到现在剧情发展不过三十分之一。文文会逐渐走上正轨,欢脱的表面下一些阴谋也会渐渐浮出水面,你们,准备好了吗~别嫌我唠叨,觉得文文不错的同学留个爪,意见也行,不然我的心总是塞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