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对盛京变故装死不闻不问坐壁观上的毗邻各国,纷纷谴派使者快马飞驰,带着大批贺礼赶往京城,恭贺圣上劫后余生,盛京长留。
盛京帝苏醒,朝政大权收回,六皇子谋逆的案子重审,盛京帝认同了自称惠妃婢女带来的免死圣旨,原来的死刑改为了流放。
那免死圣旨据盛京帝称,源自多年前的一次微服私访。
他这么一提醒,朝中许多大佬纷纷忆起这事——当时盛京帝即位不久,刚稳妥朝政,便打算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结果在街上遭反党设计刺杀,周身无半名勇将,唯有六皇子生母惠妃相伴。
惠妃这女子说来也奇特,大家闺秀出身,眉眼娟娟,身姿曼妙,一番名媛淑女的模样,却不喜琴棋书画,反而舞刀弄枪完全不在话下,最后也正因为在先帝寿宴上表演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盛大剑舞,入了盛京帝的眼,纳为妻室。
彼时刺杀事发突然,众人知道的版本是惠妃与盛京帝浴血奋战,杀出一条血路等来了援兵,并在最后时刻为盛京帝挡下致命一箭,后经抢救大难不死。
但更凄惨的真相,由盛京帝揭开。
“她虽保住了小命,却也落下了终生的病根,最后年纪轻轻患病离世,正是如此。而她临死前最后一个心愿,便是那免死圣旨上的内容。”
盛京帝没说透病根是什么,众人看他一脸沉重悲恸神色,唏嘘着也不敢再多过问。不管这听上去荒唐的事情是真抑或假,从盛京帝嘴里亲口说出,谁敢不要命地去质疑,这事就如此翻章。
虽说死刑免去,实际上流放也好不到哪里去——流放的地方教化不通,那里的人糟糠布衣,蛮不讲理,常常以暴力解决问题,特别是对这种权豪势要,更加深恶痛绝,从小锦衣玉食含着金汤匙长大,被千万人山涌海啸长大的六皇子殿下到那里去,也不知道究竟能撑多久。
六皇子一事是热门,不过片刻便被抢了头条——此时将整个京城气氛炒得热火朝天的,是下发给各家鼎权贵前去金霞寺七日祈福的圣旨。
圣旨虽下了,但各家又各有考量。
比如郑王府的嫡女郑云曦,盛宴那日被慕挽晴抢了风头,本就内心郁郁窝火,后又遭受箭雨袭击,虽然没受伤,整个人却吓懵了,回家后上吐下泻,整日高烧不退,浑身无力,缠绵病榻,完全没了素日京城第一才女意气风发的样子。
再如秦王府的二公子,自五年前自己的哥哥失踪后就患有癫痫,行为举止如同痴呆幼儿,自然也是没有他的事了。
五大王府是重头戏,其余各家去不去其实无所谓,但是暗自密谋着要混进金霞寺的人倒是不少,据说原因是裴逸。
大门经常迈,来无影去无踪的裴世子已经将他的粉丝们折磨得疯掉,粉丝们准备借此机会,以各种无节操的形式伪装成和尚尼姑,以各种不道德的手段潜伏入金霞寺,只为瞥一眼斯人风流,月下盈望,细诉心语。
最有利的证据是,集市上的光头头套以及袈裟服已经售罄。
这消息来的可靠,慕挽晴听后不过满不在乎一笑,早知道这男人是朵烂桃花,到哪都招蜂引蝶,正常,很正常,习惯就好。
慕小姐相当大度,大度地她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大度的同时她也认为那群粉丝不是一般地蠢——金霞寺是五星级的国寺,怎么会轻易混进去人。
智商果然是硬伤。
为情敌们的蠢笨唏嘘几声,慕挽晴继续打点自己的行李,时间紧迫,翌日一早便要出发。对于去金霞寺这事,她有几分不情愿却也有几分期待——听说金霞寺的方丈看破红尘,通晓天理,能知前事测后事,本领不凡。她倒是想会会这位方丈,看看他究竟有多厉害。
她慢慢弯起一个诡异却闪耀的微笑,像一滴晶莹的眼泪,碎进无边的深渊。翌日天未明,一片晦暗蒙蒙中,京城长安的城门口已经停驻了一溜各式华丽马车,马车前的马夫频频打着哈欠,马车里的人歪着头半睡半醒。
宵禁未解,去金霞寺祈福的各家已经按照变态要求整装待发。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围观在不远处心潮澎湃欣喜若狂的群众朋友们,他们目光炯炯,望着马车的眼光亮的吓人,双手紧攥置于胸前,双脚一前一后蓄势待发,明显准备拔腿就上的样子。
群众朋友们围成一大面人墙,十分任性地堵住了进出长安主要道路,上至白发耄耋,下至垂髻孩童,身影在晦暗的天色中连绵成山峦般的起伏。
“我勒个去,这么多人。”
此刻在远处隐蔽的拐角墙头上,突然悄悄冒出一颗头颅,而后便是一双精光烁烁的双眸。
“上面危险,下来。”
一个男子清浅的声音,接着他轻挥衣袖,风声一呼,有人栽下墙头,在落到下方一堆厚实稻草的瞬间灵巧一滚,身子一翻便麻利起身站好。
十分注意个人优雅淑女形象的慕小姐仔细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这才抬头对身前人深有所悟地道:“幸亏听你的没有坐马车。”
“裴世子出游,万众瞩目,很正常,想必你一定觉得相当自豪。”裴逸微笑,笑容却怎么看都欠扁。
慕挽晴扯扯嘴角,心想这人的脸皮真是半日都不曾薄过。
“如此这般,只能等一会城门开启的时候,我们从城门上面飞出去。”裴逸大言不惭,“你紧紧抱着我的腰便好。”
慕挽晴又被噎了一下,心恼这是相当明显的吃豆腐,昨日的温泉事件可还没解释清楚,又要伸狼爪!
她很想破口大骂,可是又想到最近自己真气不稳,要飞过城门的确不太容易,万一半路掉下来就糗大了;更何况不远处还有一排僵尸虎视眈眈,欲狼扑而上。
咬咬牙,她只好妥协了,好吧姑娘我就再让你吃这最后一次豆腐。
“只准搂腰!”慕挽晴紧肃眉目。
裴逸立即万分满意摸摸她的头,转而找了片干净的空地席地而坐,闭眸调息。
慕挽晴很是不爽,悻悻转目四顾,觉得无聊,又悄悄爬上墙头放目远眺,这一望,她突然觉得有些异样。
她虽然不精通武艺,但习武之人的直觉还是有的,不远处那连绵的人墙里,虽然洋溢着满心的欢欣等待,但也有一丝丝杀气弥漫,尽管微弱,还是被她捕捉到。
她眯眯眼,扫视人墙,寻找杀气来源。一大排人墙背对着她,看不清脸上神色,但他们的肢体动作,都微仰着头,做向往状地望向城门口,突然,其中一个老苍头轻轻按住了他身旁孩子的肩,之后杀气消弭。
慕挽晴默然半晌,恍然大悟,嘴角翘起,只怕这整整一大面人墙,都是冲着她和裴逸来的。
大人有强大控制力,可以好生藏匿杀气,孩子则不同,长久的等待会磨掉他们的耐心,让他们心绪浮躁,从而暴露自己。只不过这小小年纪就去当杀手,定然是被人刻意培养。
慕挽晴一霎有些心疼,心疼这些孩子还未长成,就被鲜血和仇恨浇灌心房,失去对人生美好的追求。
是谁!狠心对小小年纪的孩子下如此毒手,将他们培养成麻木不仁的冷血杀手。
慕挽晴愤怒扭头,她知道裴逸一定知道答案,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隆隆声响,城门终于开启,各家贵介开始纷纷驾车出城,辘辘的车轮声踏破寂静朦胧的街道。
等待了许久的人们眼神失望起来,没人注意到,有银色光芒在空中一闪而过,越过城门,流星般陨落。 出城门行了不久,慕挽晴十分眼熟地看到个某个白衣飘飘,活脱脱像跟白桩子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
心中一喜,她停下脚步就要扑过去,却被裴逸先知先觉地拉住,半步也动不了了。
随即那人脚不沾地飘过来,躬身道:“世子。”
“小白啊。”慕挽晴一时懒得跟裴逸置气了,笑吟吟望他,“话说我好久没见到你了,这是去哪里采花了,采回来没,什么时候举行婚礼,要不要我给你当证婚人啊。”
钰书抽抽嘴角,选择无视脑中一堆乱七八糟想法总能莫名扯到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上的慕小姐,对裴逸尊敬道:“马车已在前面备好。”
裴逸点点头,知道慕挽晴废话多过口水,随即拎起她脚尖一点,下一秒就把她扔进了马车里。
再次滚了一滚滚进马车的慕小姐怒上心头,爬起来正要撸袖子,却突然嗅到怡人的清甜芳香,顺着味道寻过去,便看见金丝楠木小桌上,正正好摆着酒杯和酒壶。
车帘一掀,裴逸坐了进来。执壶间衣袖滑落,露出精致腕骨如玉如琢,高贵优雅浑然天成。酒水入杯声玉盘落珠般清冽,却忽听得一人含糊呢喃,似乎在流着口水,“不分我点?”
“女孩子家。”裴逸看都不看眼睛已经发直的慕挽晴,一仰头喝尽送到唇边的酒杯,一本正经地道:“这些东西还是少碰的好。”
慕挽晴撇撇嘴角,心想上次是谁说我是客,随便喝。现在又这样说,矫情。
等了许久,眼看裴逸一杯一杯喝的爽快,就是不见他醉倒,慕挽晴笑嘻嘻凑上去,支肘捧颊笑靥如花,“裴公子,开个条件。”
裴逸动作一顿,“很简单,答应我,上山后一切都听我的。”
“这算什么条件。”慕挽晴几分愕然。
“这次上山祈福来的蹊跷,所以上山后你不要乱跑,万事乖乖听我的。”
慕挽晴叹口气,“好好好,听你的,现在可以给我了吧。”
不管怎样,先稳住裴逸喝到酒再说,至于上山后的事情,上山后再说。
慕挽晴心里笑得阴险,接过酒壶直接对口喝,两口酒下肚,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画面重重叠叠,她似乎看见裴逸抬起脸,好整以暇地朝她微笑。
她张嘴想说什么,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闭上,身子软软滑落。
她倒下后,裴逸立即从怀中掏出一根银针,对准她的指肚轻轻一挑,一滴鲜血如胭脂滴入准备好的玻璃小瓶中。
指间一弹,玻璃小瓶飞出马车,稳稳落入钰书的手中。
“告诉她,以最快的速度,让我知道结果。”慕挽晴这一睡,直接睡到了半夜。
她揉揉晕乎乎的脑袋,清醒几分便立即想起了事情的始末。
好!很好!给她下药!
慕挽晴勃然大怒,推开被子下床,一脚踢开门。
宝蓝色的夜色中繁星闪烁,幻美如画,宁静如水,偶有蝉鸣啁啾,风声细柔,空气中到处散发着自然的清新气息。
慕挽晴站在门口,因着眼前的画面,怒气消减。转回头望望,这才发现屋内设置简单朴实,她终于反应过来,这里应该就是金霞寺了。
此时是深夜,路上没有人,慕挽晴独自一人到处闲逛,路过一个佛殿时听见里面似有细微的敲击声传出。
这么晚了里面还有人?
慕挽晴心生疑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便见有一个穿着黄色袈裟的人坐在蒲团上打坐,正嗒嗒不断敲着木鱼。
莫不是金霞寺的方丈方慧大师?慕挽晴眼光一凝,急忙躲到门了口柱子的后面。
佛堂内的人正是方慧大师,他原本专注于闭目念经,此刻却突然放下木鱼,向身后方偏偏目光,缓缓道:“该来的终究要来,我终于见到了她。”
慕挽晴皱皱眉,她?是谁?
“我曾将那预言藏于我身下的蒲团里,多年来恪守这个秘密,希望能有所逆转,却不想最终敌不过天意的命定。阿弥陀佛,天意不可违。”
方慧大师唏嘘叹气,起身一拜,转身走出佛堂。等到他的身影渐渐走远,消失在夜色中,一个身影闪进佛殿,拿起方慧大师方才坐过的蒲团,一掌便拍成两半。
刺啦一声,蒲团裂开,一卷黄色绢布悠悠落下。
绢布展开,上面的字映入眼帘,
“慕家有女,初成如雪,惊世长歌,凤华潋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