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饶站在衙门口一动不动已有好些功夫了。从薛黎文的角度看去,女子衣着单薄,浑身污脏亦如乞丐般落魄,可她的眉目之间仍旧饱含着当初他一见之下便被吸引住的笃定沉着,素手纤纤垂在身侧,一抹剪影冷淡却摄人心魄。
他知道,她有绝世之姿,也有果决之心,他立下誓言要追随的女子并不是普通的女子。夏饶,夏姓,或许是来自南疆夏氏家族的女儿,带着南疆女子独有的泼辣,璀璨闪耀,不输男子,比起冷家那异类女儿也毫不逊色。
薛黎文静静深吸了口气,轻声开口问道:“小姐打算如何做?”
“听说这县衙的县官老爷吃人饭不干人事,临县县城虽小,并不富裕,但县衙内却是别样风光。”夏饶勾唇露出一个冷笑,轻吐了口气道:“我倒是想进去看看,是如何的别样风光。”
薛黎文未来得及拦她,便见她大摇大摆地向着府衙门口走去。彪壮的守门衙见到似女乞丐的夏饶朝他们走来,顿时不耐烦地吼道:“哪儿来的疯婆子?快走开快走开!”
薛黎文一把拉住夏饶,拉着她急往后退,寻到一处边角地方才长呼出了口气,语气中含着忧虑:“小姐,县衙里人多,全是八尺汉子,你这样进去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夏饶轻轻挣脱开薛黎文的拉扯,定定望着那朱红色的大门,声音里似乎含了坚冰,语气清冷,温婉的眉目染上了厉色:“去帕雪高原那处地方不知还要走多久,我们身上没有钱,没有衣服,没有出城文牒,除非又如出皇都那样找到个废弃缺口爬出去,否则只能硬闯。若是硬闯,你觉得我们能跑得出去?”
“可是小姐,临县县衙内什么情况我们都不得知,这般贸然进去,若是被人逮住可如何是好……”薛黎文急切地再次拉住了夏饶,含着恳求,字字句句地道:“小姐,我们现在饥肠辘辘,早已耗尽了精力,这样危险的事情万万做不得,一旦……”
“那边,什么人!出来!”
一列黑衣军队突兀地闪现在衙门门口,竟然是鬼祟般地四处巡望了一番,目标锁定在了夏饶和薛黎文身上。领头的长官五官端正,一副中庸之姿,身材倒是挺拔,厉声一喝,顿时将夏饶二人的视线引了过去。
夏饶视线所及是被驱逐的靠墙乞丐,黑衣军动作粗鲁,一点不见怜惜之情,甚至对着动作慢了几分的乞丐拳打脚踢。夏饶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在薛黎文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去。
“做什么的?在那边鬼鬼祟祟干什么!”
长官声如洪钟地厉声喝问,薛黎文立时恭谨地口齿不清地答道:“回、回您的话,我,我与,与我家妹……妹子丢、丢了盘,盘缠,本来是,打,打打,打算……”
“闭嘴!”薛黎文还未说完,长官便不耐烦地打断道:“结巴?话都说不清楚!让你妹子说!”
薛黎文赶紧拉了夏饶,再次结巴开口道:“长、长长,长官大人,我妹子她她她,她不,不不不会说话!”
长官诧异地扫了夏饶一眼,捏住下巴思索道:“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哥哥是结巴妹妹是哑巴,稀奇,啊,真稀奇!哈哈哈……”
四周军士跟着笑了起来,薛黎文不动声色地将夏饶往自己身后扯。看来薛黎文的结巴话语逗乐了那长官,长官难得善心大发地道:“算了,看你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快带着你妹子走吧,别误了爷的正事儿!”
薛黎文赶紧答应一声,点头哈腰地拉着夏饶就要掉头往回走。
正在这时,远处一骑飞尘,嗒嗒的马蹄强劲有力地敲击地面的声音清晰传来。青石板砖铺就的街道尽头闪现出一匹纯白色系的骏马,四蹄打上了坚硬的马蹄钉,一鬃亮眼的闪电黑记横扫在马的脸部,似是乘着飓风而来,雷霆乍惊,黑衣军士立马整队列步,居然都顾不上再取笑夏饶二人。
待那匹马渐渐近了,近了,才可看到那马上还骑坐着一个男子,身上是同色系的白色袄氅,眉目飞扬,面上略有风尘之色。
也许是因为骏马骤然扬起的前蹄带起了一些埃尘,夏饶微微眯了眼睛,再睁眼时却只看到男子已经胯下了马,直直站立在黑衣军士之前。
他白氅翻飞,身姿挺拔如松,双肩宽阔,面色白皙却似有病弱之态,可却生了一双桃花眼在其上,波光婉转间似有无数光华在其中,仿佛他即使是微挑了挑眼角,就可以生出万种风情。剑眉入鬓,薄唇轻抿,此时的他一副冷厉之色,立定在黑衣军士之前,自有一股浓烈霸气呼啸而至,震慑人心。
薛黎文抓住夏饶的手陡然一紧,夏饶转过眼去看他,却听耳边传来方才那纵马而来的一声怒喝:“本王要的美人儿呢?还要本王眼巴巴地跑到临县来享受美人恩不成!”
黑衣长官立马单膝下跪,惶恐地道:“殿下恕罪!只因为那、那美人儿跑、跑了……”
“什么?跑了!”男子声量再次拔高:“你娘的,跟本王抖机灵呢?本王如此玉树临风的一个人物居然会被人放鸽子?你是吃了狗屎还是被狗屎糊了眼睛!”
黑衣长官苦了一张脸:“殿下,如今、如今还是国丧……”
“奶奶的,国丧关本王屁事儿!”
男子重重地哼了声,挪了挪自己尊贵的腿就要往县衙里钻,却在瞥眼间看到了夏饶二人。脚步顿时停了下来,他仔细地看了夏饶两眼,这才转过身子慢慢踱步到了夏饶面前,围着她二人转了一圈,啧啧道:“尤物,美人儿!”
黑衣长官立马上前道:“殿下看上这女子了?那属下立马让人把她带进县衙洗干净……”
“忙什么忙什么!本王有那么急色吗?”男子劈手狠拍了下黑衣长官的脑袋,骂道:“知不知道什么叫野性,什么叫偷欢?洗干净了还野个屁!”说着又换了一副笑脸对着夏饶道:“美人儿,来,告诉本王,你叫什么名字?”
夏饶心里对这男子嗤之以鼻。原先看人的长相气质还以为是个多么了不得的人物,却没想到只是个棒槌,又是一个贪恋美色的纨绔子弟。薛黎文拉着她的手腕似乎是要把她往后扯,夏饶顺势后退了两步,装作怯怯地看了男子一眼,头深深埋到了薛黎文的背后。
“美人儿,别害羞啊,本王府里第二十八房小妾才进门,正愁没好妹妹陪着,要不你随本王去给她做个伴儿?本王纳你做本王的第二十九房小妾,如何?”
黑衣军士大气不敢喘地在原地待命,薛黎文亦不敢抬起头来看出声询问的男子。男子问话却得不到人回应,顿时有些气恼,黑衣长官这才哈巴狗一样地凑上来,道:“殿下,这女子是个哑巴,她哥哥又是个结巴,恐怕是因为见到殿下的英姿,所以吓傻了不知如何回话。”
“你倒是会拍马屁。”男子伸手指了指黑衣长官,眼含赞同:“不过,本王喜欢,极其喜欢,哈哈哈!”
笑声朗朗,如清泉叮咚。夏饶默默抵在薛黎文后背想着对策,忽然听到那男子喟叹一句:“算了,虽然家花不及野花香,本王还是挺洁身自好的。走走,随本王去看看这原本要纳的第二十九房小妾去!”说着朗笑一声,提步前行。夏饶却蓦地发现薛黎文攥紧了拳,生生将脖子扭了过去。
县衙门洞开,男子还未踏进去,从里边便出来一个年届五十,腰圆如桶的男人,身着官袍。他一出门,便双膝跪地,极其谄媚地弯低了身子,仰着头对男子道:“孤亲王殿下大驾,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恕罪!”
男子龇了龇牙,信手一抬:“还远迎个屁,本王都到了门口了,就你这肥头大耳的样儿能跑得过本王的白白吗?别挡道啊,耽误了本王会美人儿,你十个脑袋都不够赔!”
官员立马侧开身子,男子大摇大摆地就进了县衙。身后的黑衣军队面面相觑,下一刻也齐齐进了县衙。夏饶耳力极佳,能听到其中一名军士嘀咕了一句:“照夜白这等神驹却被殿下信口叫着这样一个俗气至极的名字……”
人渐渐走完了,县衙门口剩下夏饶和薛黎文二人萧索地靠在一起。雪地上杂乱的脚印清晰可见,县衙大门缓缓闭合,阻隔了里面或许正要上演的繁华大戏。夏饶默默离开薛黎文,转身朝着方才的墙根边角走了过去。
“小姐……”
“孤亲王,是谁?”
夏饶轻轻抬头,语气低沉地仿若是无波的古井。倘若她记忆力够好,倘若她没有记错,当日在蛩罗大狱和轩辕无央谈交易的时候他曾有提及三位亲王把持大曌朝纲,这孤亲王,赫然就是其中一位!
薛黎文眸中波光一闪,快得就连夏饶也并没有看见。他微微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孤亲王萧玉麟,先帝最宠之子,与燕季帝为同父异母兄弟,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是可惜其生母非为皇后,所以一直屈居燕季帝之下。先帝丧,燕季帝即位,皇后进位为隆兆太后,为表对皇族子孙宽宥,经众臣举荐,特晋封萧玉麟为亲王,名号‘孤’,与先帝兄弟士亲王、恭亲王共同辅佐燕季帝理政。民间称之为,三王宵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