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父亲，他确实不是我害的，是薛黎文杀的他。”
“你、你、畜生！”
轩辕公猛地咳嗽起来，忽而一个前挺，从嘴中喷出一泡血来。随着其余人惊慌的呼声，轩辕公慢慢滑到了地上，又低低咳嗽，道：“养虎为患，放虎归山，放虎归山啊！”说着一个侧翻，血沫飞溅，再也没有了动作。
众人顾不得跪，尽都站了起来去看轩辕公的近况，一派杂乱慌忙之中渐渐不见了众人的影子。镶金阁前只留下轩辕无央静静跪着，厉殇随他跪着，呼啸的风刮着，血腥味飘着，无止尽的寒冷从未断绝。
“二少……”
“人走了？”轩辕无央静静开口问他：“那处墙角极为隐秘，薛黎文既然能凭借一张图就跑得出去，那么找到那处缺口也该不是难事。”
“是。”厉殇哽了声音：“厉殇亲眼看着他们过了护城河。”
“嗯。”
轩辕无央低低应了声，毫无焦距的眼投射向早已无生人气息的大院门口。众人拥簇着轩辕公的身影已经消失，白芒之下遍滩的血污那般耀眼夺目。
轩辕无央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厉殇极力忍着心中替他所感的悲苦，重重磕下一个头：“二少，厉殇代小言，谢过二少活命之恩！”
轩辕无央伸手轻摆，凝住了方才轩辕公吐出血沫的地方，神思恍惚间似乎轻笑了下，可那笑映在厉殇眼中却是无比的绝望悲凉。
“厉殇，你说他这一次昏迷，可还能醒来？”
厉殇猛地抬头，怔怔看着他。轩辕无央衣袂翻飞，眉目刚毅果决，大氅之下一身笔挺的军装衬得整个人英姿飒爽，伟岸非凡，眸中的光具有穿刺的力量。
“我不想再等了。”轩辕无央轻轻开口：“这是一个契机，或许我该感谢冷之言和薛黎文，他们让我不得不将行动提前。”他跨出步子默默登上镶金阁的台阶，一步，两步，三步，终于立定在了高阶之上，未曾回头。
“二十五年了。”轩辕无央低缓地道：“三岁记事，五岁丧母，八岁被关一年，九岁出来磨砺身体，十岁投军，十五年峥嵘岁月，二十五岁攻入大曌皇廷……厉殇，你说我这些年，是在为什么而活？”
厉殇润了双眼，垂下了头死死咬住了唇。阶上的男子声音清淡，寥寥数语就已总结完了自己的一生，可厉殇却难以自抑住心里泛起的酸涩，只能狠狠逼着自己将泪意咽了回去。
“冷之言说，她要活得随心所欲，活得自由潇洒。我当她是在说笑，甚至耻笑她的异想天开。可现在想来，能如她那般活着也不是不好。可以不用操兵演练，不用规划军政，不用防备敌患，不用勾心斗角面对争权夺势的尔虞我诈。”
“二少……”
“可是我还没有成功，我还没有完成我的誓言。她在帕雪高原上等着我的胜利回归，她还没有看到我亲手覆灭大曌，亲手将整个崭新的江山捧到她的面前。我不可以倒下，不可以说累，不可以露出一丁点的软弱，我更不可以输。”
轩辕无央缓缓仰起头，厉殇前行一步后又猛烈停下脚步。他看着他追随的男子缓缓朝镶金阁内走去，半晌后抱出了一件体态匀婷的白玉雕，以红布紧紧裹住，抱得很紧，很紧，仿佛能将那物什嵌进身体里。
“通知仲家和胡家。”
轩辕无央轻轻吩咐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跨出了陋伞大院。这座满布鲜血的院落又增添了两抹无辜的游魂，生灵在上空盘旋低叫，哀鸣声声泣血，字字含泪，可愤恨无法摧毁这晦涩的时代，悲哀更无法阻止惨剧的轮番上演，命运的血盆大口已经打开，吞噬着所有人已得到和未得到，想得到和不想得到的东西，亲情，早已不堪一击。
沉寂的轩辕公府在这日曝出轩辕公溘然长逝的消息，大曌皇都愈显纷乱沓杂。都中之人纷纷成了惊弓之鸟，行走间的步伐更是凌乱了几分。
白色的灯笼挂上了轩辕公府沉重厚实的大门，白纸黑字印着大大的“奠”，清一色的素白布绸挽起了寿花装饰着这座古朴的院落。所有的鲜艳物件都被彻底抹去，大到衣物、桌椅、家俱、草木，小到碗碟、配饰、鞋帮、脂粉，通通只能以“黑”、“白”二色着色。在万里雪飘的冬日，这片白茫来得更加触目惊心。继轩辕大少死后，轩辕公府的当家人轩辕公爷也撒手人寰，留下一摊繁杂冗多的事摆在了众人面前。
吊唁的人群来而又往，轩辕家主事的人却是一个十岁孩童。身为轩辕公爷最小的儿子，轩辕无昭理所当然地站到了迎客的位子上，随着身侧管事的提醒机械地伸手，弯腰，鞠躬，道谢。厚实的棉袍紧裹着身体，稚嫩的脸蛋红扑扑地刻上了两朵红云。管事轻轻在他耳边说道：“小少爷，再坚持一会儿，二少就来了。”
轩辕无昭轻点了头，将手握在一起搓了搓，见又来了人，忙重复着说了不下百遍的话：“多谢贵客参见家父葬礼，无昭……”
“堂堂轩辕公府死了当家，居然让一个幼童撑场面？”
清冽中微含了嘶哑的声音响起，音调不低，四周的人均能清晰听见。轩辕无昭抬头怯怯地看了来人一眼，不知所措地望向管事。管事皱眉说道：“这位客人，小少爷亦是公爷之子，如何不能尽孝道，替父亲迎宾送客？”
来人冷哼一声，抖了抖身上披着的大氅，扣紧了大氅里身着的军装腰间上系着的手枪带扣，寒洌如雪的眼神轻轻一扫，干脆地抬起右手，皮制手套紧裹的纤手遥遥一指，高傲凌人的下颚一抬：“你，去告诉轩辕无央，我冷之青要见他！”
周围的人倒抽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望向那清冷绝傲的女子。她五官柔美，鹅蛋脸，剪水双瞳，樱桃小口上是秀气的琼鼻，身姿纤细却饱含张力，乌发梳成一束隐在了大氅之下，身边只带了两个护卫，却丝毫没有下风之势。
管事亦是大吃一惊，仔细审视女子一番，匆匆唤来人代替他守在轩辕无昭身边，步伐踉跄地跑进了府里。
冷之青……冷之青！冷门世家最讳莫如深的一个女儿，世家女儿中独一无二的异类，敢挑战天下男子尊严的女子！作为如今墨系军阀的女帅，她、她怎会到霸系军阀的地头来？而且，是如此明目张胆，毫无畏惧地出现在轩辕公府门前？
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冷之青岿然站立不曾理会。肃杀的风声呼啸而过，她身后两名护卫对视一眼，其中一名开口道：“将军，私自出营太过危险，况且少帅那儿未曾告知……”
谏言被女子抬手打断，她静静看着这一座恢弘古老的旧府院，轻声地道：“后果我一力承担，但现在，我不得不来这里。你们若是怕，大可回去。”
两名护卫纷纷缄默，身前的女子比他们矮上一头，但气势何止盖过他们一截？做事果断，判断精准，这名女子以女儿之身扛起一片天，纵使起初众多将士鄙夷厌弃，心有不服，但几年下来，谁说起她不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句“好”？
冷之青昂首挺胸站得笔直，目光似乎穿透这堵她梦了无数次想要摧毁的大院围墙直直射了进去。她带着希望来这里，即使知道这是危险且不明智的，她也义无反顾地来了。不要让她失望，不要让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