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背透了!”
端着餐盘,边将各类精巧的西式小点夹进,边做了个鬼脸,萧亦辰皱眉,“跟老师们谈心后遇到了那几个学长,一句话不合,就打了起来。”
“……你,很会打架?”
“嗯?”
萧亦辰去拿乳酪蛋糕的手停了下来,转头,盯住周海童的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周海童面孔上的表情很复杂,一如他的心情。
对原先的他来说,生活,不过是每天按部就班的上学、吃饭、练球、睡觉;有时候去上网玩游戏,但绝不沉迷;也曾遇上小流氓勒索而与人打架,也偶尔抽烟和尝试喝酒……总的来说,一个平凡的普通的十六岁少年。
然而,萧亦辰呢?
一个运动超常,行事随性的男孩——对周海童而言,简直是天外来客。
刚来傲阳,就为女生对付真正的黑道分子——而且听他的语气,这种事不过是稀松平常;打架不过是家常便饭;据副班长尹哲所言,在教师办公室和好几位老师针锋相对,气势慑人到吓坏了班主任。
是,他是说过自己有一段黑暗的过去,但,怎样的黑暗才能孕育出这样一个少年——一个强悍而孤独,既漠视法规又仇视邪恶,同时拥有深沉眼神和纯真笑容的少年?
听说和亲历的感觉,差别太大——周海童一时无法分辨,只能在某个不经意的刹那间发觉:两人之间,竟是隔着一条黄河那么远的距离。
像风一般的少年啊,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和可怕的破坏力,毫无预警地闯入了人们平静的生活,毫不犹豫地显示着强大和力量。
神秘,任性,骄傲,执着,冷漠,义气,善良,天真……他是一颗拥有无数切面的晶体,每一面都是璀璨夺目。
任谁都无法拒绝他的光芒,因为——他是那样耀眼的存在。
“我们之间,差别很大。”
闻听周海童此言,萧亦辰不语。
周海童只觉他以巫师一般的眼睛盯着自己——那是一种鬼魅近乎似的…观察力。
“风……是不肯为任何人停留的……也没有人,会妄图用什么东西羁绊住……风。”
周海童说得极慢,而且有些吃力,但目光清撤如水,且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没人想要束缚萧亦辰,因为他——自由烂漫得彻底,肆意张扬得自然,也许会让你无比羡慕他的自由,却,决不会让你忍心要禁锢。
周海童只是有个很不好的感觉:也许明天,萧亦辰就会消失不见,连句“再见”都不说,所以——
“如果你要离开……记得告诉我和叶知秋一声,我们……好去送行。”
对于他,周海童心里是存着感激的。
周海童清楚自己的外表冷漠,其实是羞涩的内心本质的伪装。萧亦辰对他付出的热情和善意,他能真切的感受到——他也许太过笨拙,太过迟钝,所以只有精灵古怪的萧亦辰,才能成为他十六年的生命里,第一个给予他友谊温暖的朋友,也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地影响着他,教会他如何感受别人的好意。也许是物以类聚,越来越多优秀的人被萧亦辰吸引——王宇寒学长,叶知秋,俞晓烟学姐,甚至,是刚才那些黑翼的学长们。而周海童,却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优秀,也根本不曾在乎过。十六年来,眼里真的就只有篮球,也只贪婪于这项运动给他带来的刺激享受。物质需要方面,全权由父母决定;人际关系方面,至今还没弄明白“高攀”和“低就”的区别——除了对运动执着,其余一切,皆顺其自然。这样的日子,周海童已过了十六年。但现在,生活,已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周海童知道,自己有了在乎的人——他平生的第一个知交好友。
所以,他无法不在意萧亦辰的离开。
也许,还有点患得患失吧。他讨厌——甚至害怕——萧亦辰有可能的不告而别。自他的生命里,如同出现时一般,又突如其来德消失,猛然间完全的抽身而离——那种结局,像是会否定一切。
此刻,萧亦辰已收回了他投注在周海童身上的目光,只是无言地盯紧了自己的餐盘。
沉默水一般袭来,包围住坐在角落的两人。
瞬间失声的场景里,同样俊秀出色的少年们,视线没有再交错。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萧亦辰都没有开口——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诺。
*
夜花落尽,满回廊,依然彻骨,生暗香。
不期然,脑海浮出这么句话来。
萧亦辰将头靠在交叠的双臂上,紧紧闭着眼睛。
从学生餐厅回来,他就一直在保持这个姿势。
因为,没有办法面对周海童,没有办法——直视那双清澈的眼睛。
在十三年的生命轨迹中,萧亦辰从没经历过离别。所以,明知周海童要的,不过是一句临别前“再见”的承诺,却就是开不了口。
因为周海童的直觉很准,因为萧亦辰——真的就只会不告而别。
是的,萧亦辰可以毫无保留的热情,真诚的与人交往,大方地为朋友付出,坦然地告白,绝不掩饰,但依然可以——残忍而毫不留恋的离开,连一句“再见”也吝于出口。
虽然以前,萧亦辰会告诉自己,某些记忆能渗透肌肤骨骸,某些过往会至死无忘。
但此刻,这样的话,在周海童面前,竟然像是——苍白无力的狡辩。
他——太骄傲了,骄傲到不曾珍惜。
直到今天,才心悸地发觉:那些自以为重视的人,也许早在无意中,被——声称最珍惜朋友的——自己伤害了。
一直以来,因为讨厌结束而逃避分离的结束,萧亦辰的生命里只允许开始,从来不要END。每次坐飞机离开一个城镇,他的目光只会望向那片新的大地,内心雀跃不已,没有任何离愁别绪。太过年少的他,也许还无法了解珍惜的真正含义。
“你……怎么了,不舒服?”
肩头传来女生手指的温柔触感,萧亦辰抬头,半眯着眼睛。
“只是——有点困。”
佟晓夏惊讶于他脸上的青紫,想问,却最终没问,只是笑道:“是因为吃得太多了吧?”
“哪有!”萧亦辰摸着自己的肚子,“我只吃了一、二、三、四盘点心。今天……心情不好。”
女孩被他委屈的神情逗笑,从自己桌上拿过一个纸袋,“夹馅面包我掰了一半,还有剩,要吃吗?”
“要!”萧亦辰笑得露一口白牙,“晓夏今天真是太——漂亮啦!”
“还真是便宜的赞美。”佟晓夏感叹,“我们网球部的女生都说你可爱,我看要追你倒也容易,只要送吃的就好。”
“我是不介意啦,反正我脸皮厚,送什么都收。”萧亦辰几口吃掉面包,意犹未尽地舔舔唇角,“但麻烦转告她们,我很花心的,就算喜欢也不会长久。”他故作深沉状,“Baby,爱上我会让你受伤的。”
佟晓夏没笑,“会吗……我倒觉得,被你喜欢上很幸福呢……”
她想起尹哲所描述的话,想象着他为了那个美丽的高二学姐和老师对峙的模样,目光略显迷离地望向坐在另一方的周海童,“哪怕很短,只要拥有过就够了,只要有一刻真心,就够了……”
烟花之所以灿烂,也许就是因为太过短暂。
但是,能与深爱的天空相拥,就算只有一刹,也足够……抚慰她一生的寂寞。
“晓夏,你真是……”萧亦辰深受感动,一双大眼波光潋滟,“太睿智了!!”
“啊?!”佟晓夏回神,吓了一跳。
“怎、怎么……”
“你——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萧亦辰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因为我一直觉得,人生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邂逅。如果每一次都要求天长地久,会因此放弃结识新的人的机会,不是很可惜吗?保留对方最好的一面,在韶华老去后回忆彼此的音容笑貌,遥遥相望不一样很美?为什么……非要一个永久呢……”
不懂,他是真的不懂呀……
*
多么……任性的家伙!
江雨轩无神的眼眸,望着面前的白纸,上面潦草的写着几行钢笔字——
怨只怨,
红尘若梦,
岂敢怪,
誓言随风?
纵然你青春年少,
情深几许,
一句无缘呵,
足教叹息一生。
一星期前,那名叫江雨轩的女孩,只爱孤芳自赏地笑看世事,只想清傲洒脱地随性随风。而今时今日,柔软洁白的胸口,已镂刻下了一辈子也不能忘的身影,再也回复不了当初的意气风发,年少轻狂。
少年啊——你可知你有多残忍?
只想转身时挥一挥衣袖,不愿带走一片云彩。却不知,白云已将思念化为无数细雨,企盼某滴能落在你多情也无情的眼眸。愿热切在睫,让爱恋入眼,留深情于心。你却毫无牵挂,只想着下一刻会有怎生明媚而美好的天空,留给旧人——空旷寂寥的疼。
你只想,做个风一般的过客,偶尔吹过某人的家门,却不肯,做多一刻停留。
你是否知道,有人会因绝望的思念落泪,只为你——和你留下的那抹记忆微红?
少年啊——你错了,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或许,应该说有许多人,有太多人,和你不同……我们,我们无法像你那样,能在任何情况下都全身而退,却可以,不带半点伤。
扭头,望向已挪到有阳光的靠窗座位的男孩,江雨轩咽下口中的苦涩,目光先是小心地注意周围,确认无人发觉后,才放心地投向了萧亦辰。
雪白的窗纱,被微风扬起;午后慵懒的阳光,静静的洒落。
男孩斜倚在椅上,头靠着窗台,清秀的面孔上双眸轻阖,好像已睡熟了。
他——是一颗绮丽的石子,被人投入苍绿森林深处的平静湖面,溅起小小的水花。
一圈圈渲染开的,独属于青春的忧郁和芬芳。
抚摸着自己柔软发黄的短发,江雨轩恍惚记起那个叫俞晓烟的学姐,好像……有一头好美的黑色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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