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
王宇寒怔了一下,接过饮料时微微笑道:“谢了。每次都有可乐,我真要谢谢负责采购的助理,是谁呀?”
站在他身旁的白天翻了个白眼。
自诩精明过人的好友,向来看不清男女感情,好像情感智障似的。
或许,别人没机会看清楚,但作为赵尔沙的哥哥——三年级的篮球队退役队员赵尔滨,和现役队长——王宇寒,这两个人的好友,白天是清清楚楚地知道尔沙对王宇寒的心意。
尔沙……对王宇寒虽冷然却又无微不至。
那冷然,是对宇寒独有的羞涩。而无微不至,则是对宇寒升华了的助理服务。
那个女孩,对宇寒……用尽了心思……
白天心中升起奇异的感觉——他几乎开始怨恨身旁的好友了。
这么好的女孩啊……
“唔,这是助理应该做的份内工作。”
赵尔沙表情淡漠地扭头走了回去。坐到椅子上,不再看向王宇寒和白天。
手心里,握着一枚银色的拉环。
她握得是那样紧,那枚拉环——太紧了,刺痛了掌心。
轻轻地,女孩举起右手。
然后,是亲吻——亲吻自己的手心。
除了白天,没人看见。
那一刻,女孩脸上甜蜜到幸福的笑,如一枚尖利的拉环,刺痛了男生的心。
*
“萧亦辰!周海童得了七分了,你才五分!”王宇寒喊道,目光紧盯着比赛场,“任明,跑起来!”
萧亦辰这次有点费劲。
两个一八五以上的学长死盯住了他,很难甩开。
秉着向来不让人近身的原则,他得比他们跑出太多距离。二年级队员的篮球技巧,比一年级的高不少——想轻松地赢,不太可能。
“你在怕什么?难不成真的是女的?”
休息时,二年级的一个男生貌似不经意的开口对萧亦辰说,用的是开玩笑的口气。
“你不肯跟我们正正经经打球,一直晃来晃去的在干嘛?”
真是气死了。被派来和队友一起守这个一年级的小鬼就够呕了,最可恶的是还一直没能真正压制住他!
二年级目前为止输了三分。那是哨响前一秒,周海童投的三分球。实力?高二男生心里在冷笑。说实话,队长王宇寒和副队白天看好这两个一年级小鬼,二年级的学长可没什么好眼力——想过他们这关,没那么简单!
萧亦辰本在擦汗,闻言面色一沉。抬起头来,笑容仍是天真无邪,眸子却是暗黑的。
“学长,我想您是误会我了,”他的语气极有礼貌,“我躲避与人的身体接触和我的性别并无关系,只不过是个习惯问题。我这人有一点洁癖,无法忍受某些东西的,呃,分泌物及气味——那会让我呕吐的。”
“你说什么?!”
问话的二年级学长噌的蹦了起来。他自认为是个“皮肤黝黑,毛发浓密,极具男人味,因为想让自己身上出现更多的‘麝香’味道,坚持能不洗澡就不洗的性格‘俊’男”。追了几个女生都没追上无所谓,那些庸脂俗粉怎么会知道何为“男人极品”?思来想去了好久,最后他估计也就校花俞晓烟能明白他的优点,于是趁着她的头号追求者不在之时向她表白。谁知“校花”没追到手,竟弄成了个全校皆知的“笑话”!是人都说他是“自不量力”,把他气了个半死。
有人说,今早瞅见一年级萧亦辰骑车带着俞晓烟。本来这事就让他很不爽了,现下,又被萧亦辰意有所指的嘲讽——他怎能不暴跳如雷!
萧亦辰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事实。”
周围的队员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不转睛的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
火药味儿在蔓延,他们都清楚:这事,弄不好会变成傲阳篮球队一、二年级的大混战!
二年级原就有几个人,想找机会打压一下近来风头太劲的周海童和萧亦辰——正好可以借题发挥;一年级的队员密切关注着事态发展,还没最后拿定主意是否介入——因为,毕竟二年级的炮口看上去很统一。
周海童沉默着,只是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
“你给我说清楚——”
男生的话被身边的人打断了。
“喝吧。”那人塞给他一瓶雪碧,“你不是早叫着渴了吗?”
任明笑着说道,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也是二年级的队员,却不是好战分子,而是一个看上去就十分文静的邻家哥哥型男生。
“你干嘛——”男生脸色变了,声音也低了下去,“队长!”
所有人都回头,王宇寒站在球队助理蔡爱乐身旁,面无表情。
“时间到了,上场。”王宇寒宣布道。
不少人暗中松了口气。
*
练习赛第二节开始。
萧亦辰没上,由周海童领军,带着四个一年级男生和二年级生缠斗。
周海童戴着黑色的护腕和左腿护膝,在木制地板上快速移动着。
就个人技术而言,他,无疑是场上最厉害的了。经过王宇寒的精心指导,周海童已能控制全局,独当一面,而不再是一味只想着往前冲、单打独斗的愣头青。虽然眼下不敌由白天负责的二年级兵团,但只要他和萧亦辰打配合,相信除了王宇寒和白天,傲阳再也无人能够压制他俩。
萧亦辰蜷腿坐在长椅上,手里捧着助理拿过来的巧克力,神态近乎专心致志地吃着。
他那样子,简直不是在吃包着金色箔纸的糖果,倒很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啃一块金砖。
“为什么生气?”王宇寒坐下在他旁边,低声问,目光没离开场上的比赛。
“生气?”萧亦辰含着巧克力,眉眼一弯,很感兴趣地笑道,“我吗?”
“就因为他说你像女生?不会吧,”王宇寒偏头,目光清澈,没打算让他搪塞过去,“你,不是会在意那种小事的人。”
“那—我是哪种人?”萧亦辰笑,天真无邪地笑,眼里闪着璀璨的光。
王宇寒扭过头去,继续看比赛,“天塌下来这种大事也不会在乎的人。”
“那是因为——我知道天不会真的塌下来。”
萧亦辰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篮球场。
“我咧,确实是很小气的人——别看我长得慈眉善目,童叟无欺,好似一尊菩萨下凡来救苦救难……”
“阿弥陀佛,你快闭嘴吧!”王宇寒啼笑皆非地转头,“菩萨,出家人是不打诳语的。说出真话来——对你那么难吗?”
萧亦辰挑眉,“那,学长呢?”
好精明的人,一眼看穿他胡说是在掩饰什么,不肯轻易放过他。但是,他也不是好糊弄的人——想听真话?行,不过,得大家一起来说。
“我?”王宇寒一愣,“我怎么了?”
“真的要我说?”萧亦辰的笑容有几分恶意,几分故意,“学长……应该早就知道赵尔沙学姐的心思了吧,却一直不肯面对,为什么?”
王宇寒先是刹那间睁大了眼睛,然后笑了,笑容仍是单纯,可眼神却变得复杂多了。
“可怕的人。”
他意有所指地说。
精明,锐利——为了能达到自己的目的,狠起来就不管不顾。
“你看出来多久了?这事连白天都不知道,你不怕我——杀人灭口?”
最后一句,王宇寒语气半真半假,让人弄不清他什么意思。
“放心,我不喜欢多管闲事。”萧亦辰淡淡的说,闭上眼,仰头靠在椅背上,“Sorry,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对学长说实话好了,我嫉妒你。因为我……做不到,像你一样的视而不见,或是,装傻。好难……”
如果他可以的话——那个女孩,是不是就不会那么伤心?
“学长,操那么多心,你不怕长白头发吗?”
“你讨厌别人骗你?”王宇寒猜测着他的心情,“还是讨厌……骗别人?”
“我既没成熟到事事要为别人着想的地步,也一直不喜欢看别人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萧亦辰浮出笑意。
“学长瞒着白天学长的原因……我猜,是因为白天学长喜欢赵尔沙学姐,对不对?但是如果到最后,赵尔沙学姐仍不能主动明白、放弃学长,你不怕——白天学长会恨你?”
王宇寒苦笑。
最后?刚才赵尔沙送可乐的时候,好友白天的心情就全写在脸上了。
可那个人自己,却是毫无察觉。
还总被他说成是感情白痴——其实,倒是白天,一直都没弄清他对尔沙是什么心意。
一向心思敏捷的王宇寒,怎么可能看不出尔沙的心情?
尔沙,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
可是……一个“好”字,无法代表一切。
他不愿给尔沙难堪,却又很想让白天尽快发觉自己的感情。
于是,王宇寒煞费苦心地想让尔沙知难而退,想让一切,变得云淡风轻。谁知,竟弄到这个地步——连相知多年的好友,都无法体谅他!
直到这么一个相识未足月的小学弟,一眼看破了天机。
真是有够失败——王宇寒心中漫过一层薄薄的苦涩,唇角的笑,带出了三分自嘲。
萧亦辰睁开眼眸,里面闪烁着光辉。
“你也会感到寂寞么,学长?”
“有时候,知道太多的小鬼一点也不可爱。”王宇寒敛了语气,淡淡地说。
“对不起,我逾矩了。”萧亦辰双手合十,客套有礼地道歉,“我,实在不该打断学长的牺牲奉献——学长的行为多伟大呵!为了好友的幸福,默默承受着被误解的痛苦,忍受着尔沙学姐‘多余’的举动,就算身边有至亲至爱的人也不能一吐为快,如履薄冰般生活在寂寞之中。学长,你好可怜,也好伟大哦!”
王宇寒闻言怔了两秒,然后,轻笑出声。
“好像也很自恋呢。”他学着萧亦辰故作感动的嘲弄语气,惟妙惟肖,“我就说了你一句,你居然用这么长串的词儿损我——太狠了吧,小鬼?”
“这次是真的Sorry——我的心情不好。”萧亦辰在学长笑了之后,终于也笑了,“本人收藏了一部极为‘经典’的电影。主角心甘情愿,不,简直是要抢着解救其他人的痛苦。这人没多大本事,但为了表示出他的坚强勇敢,还偏生不肯接受别人帮助。最后莫名其妙地,他居然成了英雄!离谱的剧情看得我和朋友笑到岔了气。电影里所谓的牺牲奉献,基本上全是吃饱了撑的。主角把自己的命运弄到一团糟也就罢了,还非要拖着其他人一起下水。最不要脸的是别人还得感谢他。我一直想着,千万别遇见这种人。哪怕见到了,也得离他远点。我,不需要有人为我决定我该怎么样才会幸福,我不需要自以为是的人为我牺牲奉献。我认为,那是对其他人的一种——伤害。”
伤害?王宇寒哑然半晌。
“中国有句老话,‘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有些事情,当事人本身并不能做出正确的决断。作为他的朋友,你是要他迷惘痛苦,而一直袖手旁观吗?”
“痛苦,也是一种成长的养分。”萧亦辰语气平静,“学长有没看过那种电影常有的结局揭底牌桥段?哗,原来我们误会你了,你是好人呀。你忍辱负重所做的一切,原来都是为了我们好呀。煽情一点的,就是好人解开了误会,含笑九泉;坏人在最后一刻现型,不得好死。善有善终,恶有恶报。活下来的人,得到了幸福——那是胡说,只有狼心狗肺的人才能干出那种事。但凡有点良心的人,怎么能心安理得的生活,怎么敢独自幸福?”所以,不要——不要自以为是,不要一厢情愿,不要……觉得少了你的牺牲奉献,别人,就只能陷入不幸的深渊。
“你的想法……真冷。”
王宇寒眯眼,微微歪头:“你知道你现在给我一种什么感觉吗?冷静,冷漠,冷酷……似乎所有这些与‘冷’有关的词,此刻,都能在你身上找到隐约的影子。”
是先前对他的看法太过片面,还是萧亦辰的个性太过多面?
“你——是这么薄凉的人吗?我以为,你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而眼前这个少年,分明在嘴边噙着一抹冷笑,淡漠地看着芸芸众生相。
“可我本来就是呀!”萧亦辰讶然地道,“我一直觉得,我是个重视朋友,而且热情的人啊。只是,我所受的教育有告诉我说:不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与别人身上,自以为是的替人家决定什么是最好的。就像我喜欢吃的东西,我就从不会留给别人。因为我知道他不一定会喜欢吃,硬叫他吃了,也许会弄得他上吐下泻呢。”他停了一下,又道,“虽然我很自恋,但我不会认为少了我的鸡婆,我的朋友,就不会快乐了呀。”
“可是有些事情,如果我做了,我的朋友就会快乐——难道,还要我看着他难过吗?我知道,我不可能事事为我的朋友想得周到,我也没那么伟大的情操。但是,一点举手之劳的小事——难道我都不该为我关心的人做吗?这种行为——又怎么能叫做鸡婆呢?”
王宇寒很少像这样,把自己的心里话毫无保留地说给人听。
或许这样活着,真的是很寂寞吧?
所以,他才忽然有冲动——想将一切倾诉给这个此刻看上去并不可爱的小鬼。
“你喜欢他们,你了解他们,所做的一切怎么会是无聊的鸡婆之举?怎么会是肤浅的自以为是?”
萧亦辰怔住,幽黑的眼眸无意识地盯着篮球场上的汗水纷飞。
“强者的宿命么,是……为弱者牺牲……”
乍闻此言,王宇寒第一个念头是:这小子很狂哦!
“强者?这才是最自恋的说法。谁是强者?谁是弱者?又哪里是你能一语成谶的?”他笑道。
却在下一刻,悚然一惊。
王宇寒,见过很多与众不同的少年。有男,也有女。会读书的,运动出色的,有领导才干的……那些人,是同龄人眼中的佼佼者。他们本身,也有隐约的自觉将成为未来的社会精英。
而这些还未完全成熟的孩子们,无一不怀有份争胜好强的心态。因为他们晓得,在这个时代,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活得最好;没本事的人,就得吃苦受累——弱者,就是得要依附于强者才能生存,就是该被强者使用、利用,就是要为强者牺牲的,不是吗?!
可萧亦辰这句自认为是“强者”的无心之言,初听下,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仔细推想,却让人不由被这话里深藏的悲悯情怀所撼动——
强者,是用来为弱者做牺牲的?
好一句狂妄到了温柔的宣言!
所以,王宇寒吃惊了。虽未显现在脸上,但心里的震撼,不比那恶作剧的一吻来得轻。
“也是哦。”萧亦辰想了想,说道。他并不知道,自己刚才的一句话给王宇寒造成了多大的影响,说过,就差不多忘了。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开口:“根据相对论而言,没有人是绝对意义上的强者——你说的话是不是这个意思呀,学长?”
“嗯?”王宇寒小小地回神,“哦,大概……差不多吧……”
“所以,学长也会有软弱的时候,学长也需要别人的关心和照顾,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接受其他人的牺牲、奉献,是吗?”
王宇寒敏感地发觉:自己被绕进去了。挑起眉来,他等着萧亦辰的“结论”。
“那学长不高兴的时候,难过的时候,伤心的时候,觉得自己无法忍受的时候,干嘛要自己一个人硬撑呢?学长不知道关心你的人,了解你的人也会为你痛心,也会想为你牺牲,为你奉献吗?”萧亦辰认真地道,“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而感情,尤为如此。你又怎么知道白天学长,不会因为你的隐忍和沉默而误解你的心意?毕竟沉默所代表的未知,不一定就是拒绝啊。耗下去,让一切无疾而终,其实并不是最完美的收场方法。”他顿了一下,“起码,我是这么认为。”
王宇寒笑了:“你和我,不是一类人。”
“因为我小,比你更冲动,所以看问题过于简单吗?”萧亦辰毫不在意地笑,伸展开细长的双臂搭在椅背上,“你不觉得这个世界本来就很简单,只是人们想得太复杂了?”
“是吗……”王宇寒不以为然地笑,没再说下去——不愿改变自己的坚持,但也没必要硬叫别人接受自己的想法。
于是他转了个话题:“第三节要上?”
萧亦辰聪明地知道王宇寒不想再深谈,无谓地耸了耸肩:“上——吃饱了运动一下,晚饭才吃得下嘛。”
“不愧是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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