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披肩,明眉皓齿——那女孩亭亭玉立,如一枝带着露水含苞未放的艳红玫瑰。
俞晓烟便是往那里一站,就好像带电似的,周身散发着光辉。
她看到他和女孩子说笑的样子了,只是浅浅一笑:“我来找你。”
“有事?”他问,表情平淡得像不相干的路人。
“给你带这个来。”
她递给他一个精致的纸袋,不等他说话就扭头走了。粉脸微红,含羞带怯,脚步却一点也没乱。
她在很多刻意或不自觉留在走廊的一年级学弟妹中穿行而去,静静地低着头,不发一语,在楼梯口那里转弯消失了。
萧亦辰一直盯到她绿色书包上,那只随着主人动作欢快跳动的小兔子不见了,才将纸袋举到鼻下闻了闻——是一股甜甜的奶油味道。
他抬头,发觉很多或羡慕,或嫉妒,或干脆不怀好意的眼光在他身上打转,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突然,仰头狂笑。
离他最近的男生蹦起了有一尺高。
三声“哈—哈—哈!”后,萧亦辰笑声倏止,脸一沉,镇静地走回了教室,留下一堆大张着嘴呆愣的同学。
上课了。
他的手还在课桌里轻轻抚摸着热呼呼的纸袋,就被教物理的齐老师提起来问了道难题。
萧亦辰站了起来,盯着黑板上的矢量图。
“对不起,我不太清楚。”
过了几秒,他老实回答——好像是没讲过的内容。老师昨天上课时提过要预习的,他忘了。
萧亦辰在心里提醒自己,以后起码,上课前要翻下课本。
齐老师冷冷的目光,从眼镜片后面射过来:“这是昨天我留的作业——你没看书吗?”
“对不起,我——忘了。”
萧亦辰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去。
一个日本教授曾对他的学生说,如果将来某天,你们的老板大发雷霆时,一定要低下头去。不管错是不是在你,切记一定不要和老板争执。将老板的怒气想象成利箭,万箭齐发时,迎面而上是不智的行为,你会满脸开花的。哪怕是据理力争,最多也不过弄个两败俱伤,划不来。
萧亦辰敏感地发觉,这位齐老师今天气儿不顺,于是明智地选择低头认错。
态度——决定一切嘛。
“忘了?你干什么吃的?!”
齐老师猛然拍桌子大吼了一声。
全班鸦雀无声之时,这句大喝有如一声怒雷,震耳欲聋。
那位五十来岁的女老师一步步走向萧亦辰。沉重,然而稳健的脚步。
“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萧亦辰默然,只是盯着自己课桌上的书本。
“你看看你自己,哪里还像个高中学生?头发留这么长,大男生的,好看吗?”
齐老师站到他面前,语气严厉,火气十足。
“不做老师的作业,又听不懂上课内容,这怎么行?”
叹了口气,老师的语气变软,语重心长的道:“学校为你们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你们可得好好学习啊。我以前教的学校,那条件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可学生们一个个的刻苦多了,哪像你们?不好好学习,光想些乱七八糟的事……”老师又叹了口气,扭过头去,“还有女生,怎么能这么随便,明目张胆的就——”
“如果——以前的学生那么好,干嘛还来傲阳呢?”
萧亦辰抬起了头,恍然大悟:“对了,因为傲阳的工资高嘛!”
他笑,天真无邪。
“我说的对不对呀,齐老师?”
有人清晰可闻地倒抽了口气。齐老师浑身一震,慢慢的回过头来。
“你——说什么——”
萧亦辰用手抚了下自己的刘海,笑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道:“我说——您的工资,比您在以前的那所学校要多不少吧?不然,您干嘛在退休前两年来傲阳?安安份份带完您最后一届高三毕业班后直接光荣退休,不是更好?何必来这么一所私立,教我这种不争气的学生啊?不过也对啦,像我这种学生,对学校最大的贡献,也就是给老师们交点工资罢了。”
女老师每一根略带花白的短发都在颤抖。
一片死静的教室里,她粗重的呼吸格外刺耳。
突然之间,她举手,劈头就给了萧亦辰一巴掌。
*
他下意识地偏头,顺势躲过后反射性地抓住了她已松弛的手腕。
两个人都愣住了。
她是没料到他会躲这一巴掌。在这位女老师三十年的教学史上,因为恨铁不成钢而常有些伸手推搡学生的举动。从没学生会躲的,或者是来得及躲。
萧亦辰却是没想到她会想打他一巴掌。从小到大,还没人这么大剌剌地朝他一巴掌打过来。他握住老师手腕的动作迅速而技巧,若不是他脑子够快,她的手腕早被他的身体一气呵成的拗断!
暗流了一头冷汗,男孩松手,语气如冰,“老师,请您—自重。”
她瞪大眼,面色苍白。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齐老师蹒跚地转身,一步一步迈向讲台,收拾东西,再一步一步走出了教室。
萧亦辰冷漠地目视着。待女老师消失在门口,他坐了下来,不发一语地翻开下节课要用的数学书,重新用手抚摸着课桌里已显凉的纸袋。
周围的嘈杂声从无到有,渐渐变大,仿如风吹过一片茂盛的树林。
“安静,这节课上自习!”
班长林霁颜站了起来,端正的面孔上一副严肃的表情。
这不是件平常的小事,他看向一脸平静的萧亦辰,头痛地觉得,这个满脸稚气的小男孩儿好像不是那么好说话。于是,打消了直接叫他去找齐老师认错道歉的念头。
“柯明,和学委去劝劝齐老师;尹哲,跟我去找班主任。”待物理课代表柯明,学委章倩倩,副班长尹哲都答应着站起来往外走,林霁颜又想起什么,“赵圣希,管好班里的纪律。”他回头叮嘱纪律委员,然后急急冲出教室去了。
下课了,几个出去的班干部都没回来。
连临座的佟晓夏都没和萧亦辰说上一句话,坐在教室后排的周海童就冲了过来,一脸焦急:“萧亦辰!”
“唔?”萧亦辰转头,看不出有任何不快或担心,“阿童,要不要吃饼干?有奶油曲奇喔。”
“饼干?”周海童有一瞬间忘了自己跑过来的目的,“甜的咸的——你还在说什么饼干?!”
萧亦辰奇怪地看着坐到叶知秋座位上的男生,“你不是来要饼干吃的?”
“你——”周海童咬牙,“一点也不担心吗?”
萧亦辰把一个圆圆的曲奇塞进嘴里,示意周海童自己拿着吃,“担心?担心什么?齐老师吗?”
“你——”周海童刚说了一个字,就被人打断了。
“萧亦辰!”林霁颜站在教室门口喊道,“王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萧亦辰站了起来,拍了拍周海童的肩膀,一脸不在乎的表情,在全班同学的注目中,不慌不忙,几乎是大摇大摆地走出教室去了。
对不起来啦,阿童——
今天,我忘了带纸巾。
*
——教职员办公室——
是老师、学生穿梭来去的场合。那氛围,并不宁静。
负责高一教学的几位老师中,唯独少了齐老师的身影。
高一五班班主任,王罗娅老师坐在一张办公桌后面,副班长尹哲站在一旁。见到紧跟在林霁颜后面走进房间的萧亦辰,王老师放下了一直支在额头上的右手,苦恼而略显无奈地道:“萧亦辰,去和齐老师道歉。”
那少年抬头望向女老师的眼睛,微微一笑,居然有点气定神闲的味道,“为什么?”
王老师吸了口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你居然还问为什么?不完成老师留的作业,还当众和齐老师顶嘴,把老师气到不讲课了,你居然……”
“首先,因为我没有完成作业,所以当齐老师批评我的时候,我虚心接受了;第二,我不认为我曾经和老师顶过嘴,因为我阐述过的,是一项众所周知的事实:傲阳教员的薪金福利之高位居全市中学之首——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第三,我只承认当齐老师想动用体罚时,我合法地维护了自己的权利,因为我不希望傲阳传出任何不光彩的新闻。那么,请问王老师,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
清清朗朗的嗓音,不卑不亢的语气——萧亦辰平和有礼的一席话,说得办公室渐趋寂静,说得班主任哑口无言。
房间里其他几位老师都放下了自己手头的事情,目不转睛地关注着王老师这一方的状况发展。尹哲张开了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林霁颜站在萧亦辰斜后面,噤口不语。
短暂而尴尬的沉默。
一声叹息,幽幽传来。
“诚然,你所说的话都是事实,但不可否认,那些话在全班同学面前为老师造成了极大难堪。萧亦辰,既然开始时可以虚心接受,为什么到了最后你又要多嘴?”
萧亦辰闻言抬眸。
是另一位女老师,教他们化学的任老师。
女人乌黑的瞳仁,在镜片后泛起冷淡的光芒。
“齐老师批评我的学习态度,我,无话可说。她再开口时,说了我的发型,”少年伸手抚了下自己长长的刘海儿,“这已经干涉到了我的自由,因为,傲阳校规上并没有发型要求,”他面无表情的瞥了身边的男老师一眼,加了一句,“哪怕我顶个假发套来上课,也没违反校规。”
本来一脸不屑的男老师脸红了。
这,是全校皆知的秘密:身宽体胖的中年男老师早早地成了地中海,天天戴着个假发套,却一直以为别人没有发觉。
萧亦辰轻笑,“无所谓,我不在乎。”他说,“不信,您尽可以问问班长,齐老师说我的时候我是不是连头也没抬?”
林霁颜向班主任和化学老师点了点头。
萧亦辰脸色忽然一凛:“但是——她不该,也不可以,更不能——说我的朋友,说一个女孩子,随便。”
他直视着任老师的眼,咄咄逼人:“任老师,这个词很严重的——尤其是当它被用来形容一个女生的时候。”
微转头,萧亦辰毫无退缩地直直面向班主任:“王老师,您——也是女孩子,您也该清楚这句‘随便’有多难听。被自己学校的老师说成这样——您,要这女孩怎么在学校继续呆下去?!”
*
王老师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一个高一的小男孩会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平心而论,少年的个子并不高,且单薄而瘦小。
但他只是挺直了身体站在那里,连手也不曾动过,就有如团火一样,向外迸发出激猛的烈焰。
那双平日里爱笑的桃花眼,这时泛着冷冷的波光;略显女孩气的小嘴,此刻也严厉地紧抿着。
一个瘦弱而俊俏的小男孩,竟然也会有这般逼人的气势,这么严峻的眼神——
王罗娅的脸泛白了——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一位教数学的男老师见状,连忙走了过来,喝道:“你想干什么?吓唬女老师吗?”
萧亦辰眸光一闪,盯着那正当壮年,足有一米八五以上的男老师,不无讽刺地冷冷一笑。
刚要开口,办公室里响起一位女老师的声音:“李老师,没关系的。萧亦辰,既然你认为自己没错——那你,可以走了。”
是——他们的化学任老师。
少年挑了下眉。
他,并不是恋战分子。
干脆地回头,向班主任鞠了一躬,萧亦辰没再说一句话,目不斜视地昂首走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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