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就算在大白天也是昏暗不已的走廊两侧,是一间间豪华的KTV包房。红木制的房门紧闭。不时从某间房里,传出阵近乎撕心裂肺的“歌声”来。
一个身影,从楼梯口处拐了出来。
大概,是去了二楼厕所的客人吧?
这里房间多,光线又不好,客人经常找不对包房。
服务生并没有太在意。也正因此,这个身影才能顺利地从头走到底,一直没引起人们多大的注意。
黑色的身影。
看上去灵活而瘦小,鬼鬼祟祟地,走到尽头一间房门前,藏在置物柜的阴影里,躲过了几个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子。他左右看了下,确定附近没人看他,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个细长的东西,小心地捅进了嵌着“私人休息室”的红木门钥匙孔里。
他一直警觉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当眼角余光瞄到一个人影冲这里走过来时,他贴紧了墙,像是普通的客人喝多了的模样。
那人,在他身后停住了。
他暗中运足了劲,有信心一脚“后撩”就让那人晕过去。
“叶开前上来了。”
他猛地转身,将来人拽过来抵在门上。
“你——跟踪我?”
叶知秋直视着那张已卸下墨镜的面孔。
光线不佳,但因为距离很近,所以依然能看清——平常透着笑意的黑亮眸子,此刻,正散发着冰冷的危险味道。
他玩味地笑了:“叶开前…算我们家族里的人,哪怕——只是曾经。”
“所以?”
萧亦辰盯着叶知秋深不见底的幽黑双眸,不为所动地问。
“我想……我也有这个资格,替天行道。”
他松开手,轻轻帮叶知秋整理着被自己抓乱的衣领。语气却是与温柔举动不符的冰寒:“这不能使我同意——谁?!”
他低喝一声。与此同时,一个高大的男孩儿已然冲向他们俩。
“快走!”
周海童低叫,将两人推入了紧急楼梯——里面更是一片漆黑得彻底。
“你们俩疯了吗?怎么都跟来了?!”萧亦辰失控地低叫,“这样一点也不好玩!我可没功夫同时照顾你们两个!”
他说的,是真心话。
从本质上讲,萧亦辰和那种捍卫正义的古道热肠之士从来也扯不上半点关系——跑来夜总会也不是想拯救无辜弱女,而是体内想玩死人的恶劣因子在蠢蠢欲动了。但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一向铁石心肠,没半滴同情心的萧亦辰,居然是个把朋友看得很重的人。他,欣赏叶知秋,喜爱周海童,在心目中,已将两人划为朋友。那么,他就一定会为这两个人负责。
他不肯说实话,就是想保护这两个人的安全。
此刻,见两人竟同时出现在这里,萧亦辰是真的着了急。如果因为一时好玩,而将两个朋友陷于危险,事后……他肯定被负疚感压到剖腹自杀。
黑暗中,看不见两个男孩的表情。
未几,周海童的声音响起:“我并不需要你来照顾。”
叶知秋没等萧亦辰再说话,轻声道:“嘘!”
他们听到很近的地方,有人开了门,一对男女调笑着走进了房间。
萧亦辰叹了口气,“有人——注意到你们俩了吗?”
叶知秋回道:“我们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听一个十八岁的成年人和一个饶舌的吧台服务员,谈论一位英明的黑道大哥,以及这位大哥那传奇的衣服口袋。整整一下午。所以,我想,应该没人看到我们俩上来。”
“别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我在这里没有亲人,无牵无挂,但你们不同!这事不是闹着玩的——”
“但如果你玩过火了,我日子会很难过的。最起码,队长会先劈了我。”
周海童的声音,明澈得仿如阳光下的山泉,可以清楚的看到几尾叫做“关心”的小鱼在水里面游来游去。
对于萧亦辰,他在篮球上显露的才华,他爱玩到让人想抽他的性格,他既可以把人气死又能把人笑活的本事……最重要的,他对自己这不合群的人所表现出的,莫名其妙的热情,让周海童的心里,默认了这个家伙的存在。
认栽了,周海童不太情愿的发现了一个事实——萧亦辰,现在已是他十几年来绝无仅有的朋友。
“别再拖拉了,”叶知秋语气淡淡的,“如果你今天不想无功而返,最好放弃把我们俩赶走的念头。”
“你们——算了,要跟就跟来吧。”萧亦辰迅速转念道,“但有一条,听好了,在这里,一切由我做主,”他从衣服里摸出一把东西来,“这是为了所有人好,你们……得听我的。”
*
叶开前向来不是什么聪明人。不管是在叶家“知”字辈,还是他们的“开”字辈里,他一直是属于资质比较平庸的一类。和本家断了关系,跑去混黑道却混出了名堂,难道——他天生就是当大哥的料?
叶知秋摇头,不可能。
听萧亦辰和吧仔侃了一下午,他都觉得这个叶开前,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了。最起码,以前那个不可能把余晓烟的事歪曲到如此地步——他没生那个脑子!
“有高人呀。”
萧亦辰挑了挑眉,一句话解答所有疑问。
叶开前背后有高人指点。极有可能是贴身的,而且,叶开前对他言听计从。
叶知秋点头,表示同意:“这个人,还真得是位高人才行。能瞒天过海把叶开前那样的人‘整容’到这种地步,此人相当不简单。”
“确实。要不是亲身经历,连我都要相信昨天晚上,叶开前真的是被黑道上的宿敌偷袭了——明明是他强迫人家女孩,居然还敢不要脸地说成是别人倒贴上来!最下流的是,我不过从他那里——严格秉持着公平合理的原则——取回了我应得的损失赔偿金,他竟栽赃嫁祸我抢跑走了几万块!要我说,肯定是他黑掉了夜总会昨天的收入。不管叶开前背后的这个人有多聪明,我只能推算出他肯定是眼睛瞎了。居然给一头野猪当军师,让人以为这无耻猥琐的东西是只狮子。”萧亦辰语气凉凉的。
抬眼看见周海童,他奇怪地道:“你……牙疼?”
周海童抑制不住面颊的抽搐:“你们俩……真的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吗?”
萧亦辰环顾一圈,“玫瑰夜总会总经理私人休息室套房的超大到没品味客厅里,怎么了?”说到这里,就忍不住想夸自己一下,“是在我艰苦卓绝的努力——”
“闭上你的嘴!”周海童压低了声音喝道,火气却不见少,“弄了十分钟还不行,就气急败坏地一脚把门踹开!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白痴?这里的人肯定都死绝了,不然怎么可能到现在为止——”他停口,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到现在为止都没人冲进来?”
端坐在真皮沙发上的叶知秋点了点头,“是,我也觉得很奇怪,”他扭过头来,瞅着将身体慵懒地摊在自己旁边的人,“趁着保安换岗的空当,以KTV客人们的高分贝歌声为掩护,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优美的一脚蹬开厚重的房门。我不意外现在这扇门外,没人注意到房间里多了我们仨,我比较好奇的是,萧亦辰,你怎么让房间里的人到现在为止还没冲出来?”他看着萧亦辰手里的银色不明物体。虽然主人声称该物学名为“万能钥匙”,但经过一番蹩脚的展示后,他现在只肯相信萧亦辰的蛮力,倒有点怀疑其智商了。
萧亦辰当然清楚叶知秋那一眼的含意。
可是,他既不想与人争辩钥匙是真的,是自己笨到不会正确使用;也不想承认自己四肢发达得能把门蹬开,但头脑简单得无法分辨出钥匙是假的。所以,他假装没接收到叶知秋的探究眼神,慢条斯理地把东西塞回衣袋,伸手,从玻璃茶几上的托盘里拿过一颗金纸包的巧克力糖,“因为我下午不但知道了夜总会保安换岗的时间,也知道了叶开前大少喜欢喝白葡萄酒。尤其是在他干妈来查帐目的时候,一定会让人给他送一瓶这种牌子的酒到这个房间。所以,我就趁机向里面加了点东西。”
“手脚好快。”叶知秋叹道。
“还好。”他咽下嘴里的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歇够了,干活吧。”从裤袋里拽出一把白色的布制品,“给,这是你们的。”
周海童从震惊里醒过来——压根儿也想不到,萧亦辰那白痴胡闹似的举动,竟然步步有其深思熟虑——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他从没见过这种布,轻,薄,软而且柔韧,服帖地覆在他的手上。他几乎感觉不出这双手套的存在。
“虽然没必要,但小心点没坏处。”萧亦辰戴好手套,又自胸前的口袋里抽出扁平的小型数码相机,“你们在这里好好翻翻,我去里屋瞧瞧。不用着急——根据我的经验,他们起码还得睡上一会儿。”
他走了。
“先不要别想那么多。既然已下了决定,就应该先把眼前事情解决了再说其它。”
“……”
周海童看向说话的叶知秋。
那少年,正背对着自己,翻着一张硕大老板桌上的散乱文件。
沉默了半晌,周海童终于低下头来,开始查看一只红色的女式公文包。
*
待萧亦辰再次出现的时候,叶知秋和周海童也已找到了些似乎会有用的东西。
三人聚在一起。萧亦辰翻看着一份文件,表情淡漠。
叶知秋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坐在身旁的少年。心中,是有些疑惑的,因为这样的氛围,对自己似乎并不陌生。可是,是什么呢?萧亦辰此刻给他的感觉……让他有某种错觉……他垂下眼眸,暗暗惊奇。
是了,和每次与爷爷,叶氏家族的大家长,一起开会讨论公司下一季度的营运计划时的感觉一样: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自己——信任他,一定要相信这个人啊。因为,这个人,值得你全部的才华,努力,付出和奉献。
周海童不发一语,一径盯着面前的一个红皮账簿。
过了将近五分钟,萧亦辰捡了一些文件放进一只纸袋:“很好,我想这些足够了,”他站了起来,“我们现在可以进入下一个步骤了。”他宣布道。
周海童盯着面前的文件:“这些…在刑侦剧里,好像叫做犯罪证据吧?”
叶知秋拉他站起来:“可是,黑帮电影也告诉我们:知道越多的人,通常死的越快。”
萧亦辰松了口气,闪到通向另一个房间的门边:“你们……还是呆在这里好了。”
“你让我们从刚才就戴着这个东西,现在又叫我们置身事外?”
周海童指着脸上的面罩——那是在紧急楼梯间时,就被萧亦辰硬贴在面孔上的。和手套,好像属于同一个材质,戴着也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
“你要跟来?”萧亦辰语气犹豫,然后转眼,看向叶知秋。
叶知秋会意,道:“我们还是在门口守着好了。有事就立刻冲进去,吓也能吓他们个措手不及。”
周海童想了一下,勉强同意了。
萧亦辰又松了口气。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确定了它不会在关键时刻给自己闹事掉下来后,他就要推门而入了。
“别做过火。”叶知秋看他,语气略带警告。
萧亦辰回头,认真承诺道:“保证不会惊动到叶家。”
他走进房间,随手关门。
“你是担心叶家呢,”周海童慢慢道,眼睛看着紧闭的房门,“还是……他?”
叶知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坐下来,看着周海童平静的脸,给了个似乎模棱两可的答案——“你说呢?”
*
房间正中的超大水床上,男人仍在沉睡,大张的嘴边有涎水直流。躺在一旁的女人倒像是要醒了,眼皮在微微颤动。
“你应该不喜欢他。”
肯定句,小孩的声音。
“你……是谁?”
艰涩的语气。
女人努力睁开眼睛——这很困难,她的头痛到像要爆炸了。
终于看清了站在门边的黑衣少年,她吓了一跳。
伸手拉过张椅子,戴着张雪白面罩,乍一看像个幽灵一般的少年,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他眨了眨眼,“赵哥的女人,对吧?”
女人坐了起来,不在意身上的赤裸,长发下一张瓜子脸青白交错:“你想做什么?”
“太冲了,这话我可不爱听哦。”少年扬了扬手里的数码相机,“素闻赵龙大哥相当重义气,想必社团刑罚也很严格吧?如果你们的事传了出去,于公或是于私,唔——”他拉长了声音,有礼地问道,“会怎样?请教一下。”
“你以为——你的好运气会延伸直到让你全身而退?”女人迅速自惊慌里冷静下来,微微一笑,媚意横生,“现在,只要我扯破嗓子大喊一声,全夜总会的保安都会冲进来的。在你把相机里的东西给赵哥看到之前,我就有自信把它变成一堆垃圾。”
“果然——够精明。那,你应该知道人言可畏吧?假如有超过三个人,看到你们俩现下的样子,我想,相片都用不着了。”
无法看到表情,但在少年的话里语间,依然透露出一派闲适的笑意。
“我既然敢做,自然不怕赵哥知道。”女人以眼角扫了下床头柜上的葡萄酒瓶。
少年注意到了。
“不错,那里——我的确动了手脚。你大可以说你们被下药了。但是,你不觉得因为这,破坏了你的大计,有点得不偿失吗?”
女人的身体很明显的一颤:“什么大计?”
“我……怎么知道?”
少年闲闲的反问。
“那你说——”女人急道了三个字,这才意识到是少年的试探。她猛地住口,无语地瞪向他。
“我说?”
少年那还未变声的语气,竟透出种老谋深算的意味。
“我说能把叶开前调教到这地步的人,肯定有能颠倒黑白的本事——就算被人捉奸在床,也有把握安然脱罪;我说能叫叶开前言听计从的人,肯定是与他有某种关系的人——最好,是比相互利益更深一层的那种;我说你肯和叶开前上床,又肯为他找女人,并不是因为你像那蠢猪自以为的爱上他了——你,也许在做着什么大阴谋罢?这阴谋里,还必须要有叶开前这么一号既称得起台面,又足够愚蠢的人物的存在。”
他盯着她,“那么,我——说对了吗?”
女人震惊!
他——怎么可能?!
少年冷冷地道:“俞晓烟。”
“什……什么意思?”
“我对你想要做什么不感兴趣,但那个女孩,不是你能动的。”
少年带着雪白手套的双手,握在一起,轻放于交叠的膝盖之上。
那姿势,很高贵。
他的整个人,笼在一片不真实的阴影里,连声音,也虚幻起来:“你费尽心思,把叶开前包装到如此地步,想因为这件事功亏一篑吗?不错,我确信你有几分能耐,也许能从赵哥那里全身而退。但是,你别忘了,只有水过无痕——经过了这件事,你以为,赵哥还会给你们俩同以前一样的信任?就算有人相信你的谎话,被你一时糊弄过去,你以为全黑道的人都是傻子,看不出你们拙劣的把戏?这不是低成本电视剧,离奇到这个地步的剧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她不说话。
少年几乎可以看到女子正在飞速运转着想对策的大脑,恶意地不肯给她足够的时间,又开口道:“别想了,叶开前这种契合你需求的蠢货也不好找。我相信你为了获取他的信任,让他听你的话也费了点劲。更别说把他整容成现下小有名气的黑道大哥,你一定花了不少心血吧?他一定也对你言听计从——所以到现在为止,道上几乎没人知道他本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诱惑般地低语道,“但是呢,如果,被人发现了和自己的干妈有染,你苦心布置的一切,你替他辛苦积累的那点威信,可就都完了。值得吗?难道你想再去找一个这样的人,再来一遍卧薪尝胆?那是很累的,对吧?”
她似乎已被少年说服了,只剩一点点犹豫:“但是,俞晓烟……那女孩的事情,已经被人传出去了。现在收手……不太容易……”
哀兵政策吗?
少年看着女人为难的模样,柔弱的表情,却从她好像在动摇的话里,听出了不肯乖乖就范的念头。
他不为所动地笑,“那么,这样如何:我把你今天拿来的那本帐簿,一式三份交给媒体,警局,检察院;再把你和叶开前精彩的床上照片洗个二百份,散播到市里大小所有黑道团体。我保证,你们绝对会很出名——出名到就算赵哥心里肯放过你们,也会有人来逼他动家法。怎么样?”
女人这下才发了慌,想起了放在外面的红皮账本。那里面……不只是社团洗黑钱的记录,还有一系列的官、商贿赂账目及政治献金!
如果再加上照片的曝光——到时候,恐怕真如这小子所言:哪怕是赵哥,也保不住他俩!
她目露凶光,“你——”
“呃……”
恰在此时,叶开前醒了。
“……你是谁?!”
少年明显兴奋起来:“我呀,是我呀!你爷爷,昨天才相认的,想起来了没?!”
“你他妈的——”
男人的粗话三字经,瞬间静止于一只女式高跟鞋。
女人骇然看到了事件的全过程。
那少年,敏捷地一脚挑起她的鞋。随即,将那只艳红色的小羊皮鞋,以十成的力道,准确无误地甩进了身旁男人的嘴里。
手,不由得松开。
刚想扔向少年的手机,颓然滑落在床被上——那一下,让她知道:就算她那么做了,也只是……徒劳的垂死挣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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