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苑轻扬起脸,问道:“殿下此案过后,请再应允我一事。”
“但说无妨。”李瑄折枝春桃,撷了一朵甚为完整的桃花,抬手插进阮苑鬓间,垂下眉眼温柔注视。
阮苑一望李瑄眼瞳,温软如一川春水,不觉话到嘴边,却犹疑着不肯说出,便喏喏道:“此案过后,请殿下高抬贵手,去留皆随阮苑!”
“好。”李瑄一吻落在阮苑鬓发之间,侧面容颜与桃花摩挲而过,鼻翼翕动,微微低下头看着阮苑道:“此案之后,去留随你,任意西东。”
“你?”阮苑倏然惊诧不已,两只黑濯石般的眸子直愣愣看着李瑄,竟是如何想不到李瑄会如此干脆大方。之于阮苑,万般意料不到,分明前几日面前这个男子尚在强压威逼,用尽种种迫使自己留下来的方法,何以短短一路时间,便转变如此之快?加之在古琴店口李瑄仍对灭门一时避讳不谈,何以忽而温和起来?阮苑战战兢兢问出如此问题,早已是做好了李瑄震怒的准备,不想李瑄如斯和和气气地答应下来,阮苑一时便不知如何是好。
“甚么?如你所知,你不情愿的,我并不曾逼迫过你。除却这几日,因了公孙清婉的案子,强留你在王府。”李瑄轻拂袖,遥指门口等候的殷昭,携过阮苑说道:“我们速去州府罢,好了了公孙清婉的心愿,以及,你之所愿。”
阮苑被李瑄扶上肩舆,饶是心中困惑不已,却并未直问李瑄。内心隐隐惴惴不安起来,并不知李瑄胸中有何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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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略显简陋的屋子,阮苑一步踏进去,蹙着眉环视一周,陈设桌烛简单朴素,所幸被家仆收拾得干干净净,阮苑转着步子走进里间,一眼便瞧见公孙清婉坐在桌旁。
“为何急于见我?”阮苑轻笑,打定主意吊起公孙清婉胃口,明知故问。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公孙清婉目光寒栗,一张苍白的面上看不出感情,冷哼一声,威胁道:“我是个刀剑喂大的杀手。”
“如何?结果了我?清婉,我与你一样,于死,求之不得。你是个杀手,好杀手,可惜五年前不是。”阮苑坐下来,自斟了一杯茶,捻起圆盘里一块小点心,握在手里,却不并吃。
公孙清婉长叹一声,态度温和许多,或许已然太长时间不习惯与人沟通交流,公孙清婉语气略有僵硬,看着阮苑道:“我为复仇而活。”
“很难,对不对?你一个姑娘家,破瓜年华,便被鲁王殿下收豢成了最致命的刀子。”阮苑唉唉叹息,公孙清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喃喃问道:“你懂?”
“不懂,因我无法经历。”阮苑直言不讳,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公孙清婉,沉默不语。公孙清婉情绪倏忽间竟激愤起来,咬牙切齿道:“所以我恨!”
“恨什么?”阮苑妩媚一笑,犹如夜色里招摇的花枝。
“恨!我恨你夫君——李瑄!我恨不能将他扒皮抽筋,碎尸万段!”公孙清婉眼里腾起熊熊怒火,苍白的手腕细得露出骨节,一张姣好的面庞扭曲起来。
“由是你感激鲁王殿下?”阮苑缓缓抚摸着公孙清婉的手掌,试图令她平静下来。
“自然。鲁王殿下在我最为难之际收留我,之于清婉,有再造之恩!”公孙清婉神情之中明明白白地虔诚与仰慕,一似誓言,“誓死效忠。”
阮苑蓦然冷笑一声,松开公孙清婉把玩开手中的点心,笑道:“誓死效忠?清婉,我可怜你!”
“为何?你且与我说清了开来!不要再与我绕弯子。”公孙清婉眉头紧拧,不胜厌烦。
“清婉,你不坦诚与我,我何以与你全盘托出?你恨的人,恐怕不知李瑄一人。”阮苑一眼不瞧公孙清婉,但是将手中点心把玩得不亦乐乎。
公孙清婉沉默半晌,声音哑涩道:“师兄——他,我不知,不知,是爱是恨。”
阮苑方才转脸去看公孙清婉,察觉她神色之中透着别样一种痛苦的意味,轻启樱唇,却笑出声来,说道:“不,你该恨!你恨他!浥轻尘,你为让他不再效忠虔王李瑄,连杀四人!青梅竹马么?你可知他眼中如何瞧你?”
“你住口!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效忠李瑄?李瑄命人灭我公孙一派,彼时他虽不在师门,总还该念及旧情!我怨,我怒,我恨,凭什么,凭什么他要辅助李瑄?”公孙清婉悲愤之下,跳起身来,指着阮苑大喝,情绪已然失控。
“住口?不,不,我偏要告诉你!公孙清婉,你听好!与你有血海深仇的,不是李瑄!更非浥轻尘助纣为虐!杀你父亲,灭你公孙一派的,是鲁王;将你蓄意培养成上等杀手,迫使你每天活在仇恨的苦海了的,是鲁王;告诉你杀父仇人,一步步为你指引好,使得你顺利刺杀李瑄的,亦是鲁王!”阮苑站起来,高声向公孙清婉说道,拈起桌上的糕点,笑道:“你看,五年,五年!你最美好的年华,被鲁王毁了!一如这一块糕点,粉末一样,尸骨无存!”
“你骗我!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鲁王待我那样好——你是李瑄的王妃,你必会偏私!你在骗我!”公孙清婉嘶声大吼,双眼血红,已然近似癫狂。
“公孙清婉,你是不是很可笑?为自己的仇家效力五年,亲人被杀,爱人离散!你明知你只是鲁王的一颗棋子!他们男子的斗争,你为何要如此迫不及待地陪葬?”阮苑于公孙清婉的狂躁熟视无睹,连珠炮似得说出来,一字一句,锋利如刀,刀刀准确地捅进公孙清婉的心口,血肉模糊,接着向公孙清婉笑着说道:“浥轻尘一心想挽你于危途,为何不给他解释机会?浥轻尘甚至甘为你承担罪名,你就偏用他送你的簪子,去杀人!你杀人,亦焚灭浥轻尘之心!你是不是很快乐?啊,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