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明明已经很累,但就是难以入睡,而且越躺,脑子越清醒,最后不得不承认,她失眠了!
罢了,还是去逛逛吧!
深吸一口夜间清凉的空气,感觉全身的毛孔都舒服地张开,嘴角不自觉地勾起,起步,正想沿走廊散步,却在瞥见不远处的那道身影时,倏地顿住。
皱眉走向他,不悦地问道:“不是让你去休息吗?怎么还在这?”
“属下在守夜!”玄冥面无表情地答道。
“我不是说过——”恶声恶气的桑梓倏地住口,因为就着月光,她明显地看到了他略显苍白的脸以及眼睛下面的大片乌青。
“今天就不用了,身体会吃不消的。回房好好休息,都累了一天了!”他的疲惫勾起心里柔软的一处,让桑梓不自觉地放缓了语气。
“谢谢小姐,不过属下不累!”
玄冥的语气冰冷而疏远,让桑梓心里有些发堵,说出的话又开始犯冲:“不累也要回去休息,本小姐可不想每天对着你的熊猫眼,实在有碍观瞻,影响自己的心情。”
白天的事情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与麻雀几人相比,陷入幻觉后不停发狂的他,其情形最为糟糕,可他此刻竟然说他不累,这摆明了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如果属下的样貌造成小姐的困扰,属下自会隐而不见。”玄冥接得倒挺快。
“你说什么?”桑梓的音调突然拔高,被极力压下的火气蹭地蹿气,一跃几尺高。
“属下会在暗地里保护小姐周全,小姐不用担心会因见到属下上不了台面的尊容而心情不渝!”清楚地看到她的怒气,玄冥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后薄唇轻启,吐出让某人气绝的话。
“你——你——”他的固执让桑梓气气结,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拍拍胸脯,顺顺气,手指向卧室的方位,厉声道:“我不管你累不累,现在我都要以小姐的身份命令你给我回房休息!立刻,马上!”
最后四个字,桑梓几乎是吼出声。
“对不起,恕难从命!”对上她正在喷火的双眸,玄冥静默许久,最后开口,但态度却异常坚定。
“你就是成心跟我过不去,对不对?”桑梓气极,反倒平静下来。
“小姐误会了,玄冥绝没有这种想法!”玄冥硬邦邦地解释:“临行前,夫人再三叮咛,让属下务必时刻保护小姐安全。夫人对属下有再造之恩,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属下有何面目去见夫人?”
“啪啪!”桑梓拍掌,嘴角挂着冷冷的笑容,讥讽道:“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你竟然还是这么衷心的人!”
玄冥脸色微变,却沉默不语。
他越冷静,桑梓就越忍不住再说些重话来打破他脸上万年不变的神情。
“真是说得比唱的还好听!”语气一变,桑梓冷哼:“你若真衷心,就不会罔顾我父亲的命令,丝毫不管我的死活,擅自离开,去林子里追那个老女人。”
“属下担心他们以后会对小姐不利!”玄冥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身躯僵硬,下巴抽紧。
“是吗?”桑梓不屑地反问:“那你就不担心他们使得是调虎离山之计,故意引诱你离开,然后前来害我?”
“属下顾虑不周,罪该万死!”玄冥忽地单膝着地,自求惩罚,不再辩解,而他的这种举动无异于进一步刺激了桑梓的底线。
她一次次地主动示好,并不是期望能跟他相处得有愉快,只希望能稍稍缓解一下他对自己的成见,让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至于那么剑拔弩张,但他却一次次将她拒之心门外,拿她的心意当垃圾。
“呵呵!你有何错之有?”桑梓骤然轻笑出声,笑不及眼底。
他没有错,是她错了!大错特错!是她放不开,心存寄望,总认为日久见人心,只要自己努力,他就不会再厌恶自己,说不定有一天他们还可以成为一对上行下效、关系和谐的主仆。
可她却忘了,有些事根本就不是自己努力就可以办到的。别人厌恶你,也许并不是因为你做错什么,而是因为他天生就对你反感。无论你做什么,人家非但不会领情,反倒觉得你矫情。
看着眼前笑不可仰的人,心脏一阵紧缩,玄冥咬紧牙关,衣袖下的手被他攥得死紧,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一闪而逝的悔意。
“起来吧!”桑梓敛去笑意,正色道:“今日你做得很好,倾力护主,衷心可嘉。你放心,我会在父亲面前替你美言几句的!”
闻言,玄冥眼底闪过一抹急切,薄唇动了动,但最终俯首说道:“这是属下份内的事!”
“玄冥侍卫不但尽职尽责,而且不骄不躁,实在是令人敬佩。”桑梓凉凉地赞叹,随即不等他反应,摆手道:“下去吧!以后不叫你,就不要出来了!反正从一开始你就身处暗处,想来也是不喜欢跟我们这些人相处吧!还有,我现在要一个人静静,你不用跟来,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桑梓甩手离开,而在她转身的瞬间,玄冥的脸上的血色顿时,喉间涌上一阵腥甜,张嘴想要叫她,可血却从他的唇间慢慢溢出,一滴滴地落到他的胸前。
经过他这一闹,桑梓的心情更加烦闷,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快步跑至人烟罕至的后山河边,禁不住放声大叫。
“啊——啊——”
喊到精疲力竭时,方才停下,弯下身子,从河里掬了些水,扑到自己脸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下。
过一会儿,一个素净的手帕递到她的眼前。
“谢谢!”看也不看来人,桑梓毫不客气地接过,一边擦脸,一边就地坐下。
来人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坐下,双手抱膝,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着河面。
“怎么不说话?”半晌,桑梓打破了寂静。
“不知道该说什么。”来人扯动了一下嘴角,苦笑道。
“正常情况下,你应该好奇地追问我为何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在这里抽风,或者你应该长吁短叹、老气横秋地规劝我,世上无难事,一切都会好的!”桑梓替他寻找话题。
“呵呵!”来人被她的表情逗笑,旋即,眨了眨眼,有些俏皮地说道:“若说起抽筋,我更是当仁不让。先是脑袋发热,半夜不作任何顾忌的去找人聊天,然后又一个人躲到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发呆。你说,有比我更发疯的人吗?”
“谁说没有?”桑梓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眼前不就一个!”
两人相视一眼,然后发生大笑,有一种叫友情的东西在两个相识不久的人之间滋生。
“他并不讨厌你,至于为何会如此,恐怕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半晌,来人突然没头没脑地吐出这么一句。
桑梓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他在说谁,脸色微沉,淡淡地问:“你都看到了?!”虽在问,但用得却是肯定语气。
点点头,来人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本来是要去找红儿商量些事情,却不料碰到你们,不过我只待了一下,然后……”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桑梓打断他自责的话,随后笑道:“不过,你一定想不到自己都躲到这里来了,还能遇到我?”
“呵呵!”来人毫不避讳地接道:“这倒是真的!我原本想一个人出来静静,却不想听到有人在这里大喊大闹。不过,这也说明咱们有缘,有句话不是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我看你是想说‘阴魂不散’吧!”桑梓没好气地自我调侃。
“这也能被你看出?”来人双目圆瞠,一派被人猜中心事的模样,当然,前提要撇去他眼底的狡黠。
回应他的是一个大大的白眼,又静了一会儿,桑梓扭过去,好奇地问:“柳儿,你是哪里人?家里都还有什么亲人?”
“我是畦洲人,父母健在,上面有一个大我十六岁的姐姐,家中就属我最小。爹娘他们四十五岁的时候才有的我,可谓老年得子,所以爹娘他们对我简直是视若珍宝,真真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
柳儿陷入回忆,自顾自地侃侃而谈:“还有我姐姐,她比我爹娘更宠我。从小到大,但凡我想要的东西,她不管再困难也会为我找来。她曾说过,哪怕我问她要天上的星星,她也要给我摘了来。
由于被家人保护的太好,所以连带着我的依赖性也很强。有一个,我缠着姐姐带我出去逛庙会,因游玩的人太多,一个不慎,我跟姐姐走散。我四处找寻姐姐,却越走越远,鲜少出门的我当时吓得就哭了。
然后,她就出现了。虽然她跟我差不多大小,但却非常勇敢,不但带着我玩,还打跑了那群欺负我的小孩子。再后来,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一起读书,一起捣蛋,一起畅想未来。”
英雄救美,再加青梅竹马,很老套的故事,但看着望着夜空,沉浸在幸福回忆中的柳儿,桑梓突然觉得这老掉牙的故事也很美,很浪漫。
“再后来,你们相爱了?”桑梓顺着追问。
柳儿因她的问题而双颊通红,但还是羞怯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们两家的环境差不多,所以不存在门户之见,早在我十五岁那年,两家就已经为我们定亲。只是我父母觉得我还小,故将成亲的时间推到我满十八岁之后。”
“那样的生活虽然平淡,但却无忧无虑,充满幸福。我好希望时间就停留在那一刻不动。”柳儿感慨。
突然间,嘴角的笑容尽数隐去,神色难掩黯然,沉默了片刻,抬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继续说道:“可是老天不愿意让人如意。好不容易盼到十八岁,两家定了婚期,我开始数着日子等那天的到来,却不曾想在成亲的前三天被那个老妖妇抓到这里来。
本想一死了之,可落到她的手里,却是连死都是一种奢侈。苟且偷生,只为换得家人和她的平安。本以为此生就会这样下去,却不曾想到自己还有重获自由的一天。”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桑梓轻问,心里却在思索可以帮助他们的方法。
若他们的家人能顶得住流言的压力,继续疼爱他们,那她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可若不是,那她纵使救了他们又能如何?稍稍处理不当,他们这些苦命的人恐怕就要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了。
“我不打算回家。”柳儿半晌,闷闷地说道。
桑梓怔怔地看着他,不语。
“我想写封信跟家人报声平安,并将这两年所发生的事以及自己目前不但算回家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
柳儿耷拉着脑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心情的沉重。
“我会在利州等他们的回音,如果他们还认我这个儿子,自会寄信给我;如果——”柳儿倏地住嘴,顿了顿,又道:“如果他们觉得我是家里的耻辱,那我——”
“你会怎样?”桑梓紧张地追问,生怕他再想不开。
“呵!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轻生的!”看穿她的心思,柳儿笑着说道。
“那就好!”桑梓松口气,遂又追问:“若不然,你可还有什么计划?”
“我想找点活干,自力更生,但——”柳儿蹙了蹙眉头,沉吟半晌,最终无奈地叹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看着眉头紧锁的他,桑梓陷入了沉思,也许她可以提前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行。
“谢谢你,真得谢谢你!”柳儿突然转过头,再一次对她郑重地谢道。
“呃?”桑梓愣了愣,随后扯了扯唇,苦笑道:“我再一次声明,救你们纯粹意外。你的话令我好惭愧,而你的谢意我更是担当不起!”
“我不单单是替自己谢你,也不是单纯地替同我一样受迫害的兄弟们谢你,而是替千千万万的家庭谢你。”柳儿正色道:“感谢你杀了那个老妖妇,感谢你为民除了一大害,感谢你解救了众多也许会被迫害的人,感谢无意间你成全了众多眷侣。”
“你把我说得太伟大了!”桑梓自觉受之有愧。
“不!你不懂!”柳儿摇头,解释道:“你这样说,是因为你不知道她有多变态。”
“哦?怎么说?”桑梓提起了兴趣。
“她喜欢男色,但是均不长久,基本上每个半年,这些男子就会被她厌倦,而凡是被她厌倦的男子均会被她喂下失心丹,然后抛掷野外,幸运的会被人发现救回家,不幸的则会成为野狼的晚餐。”柳儿恨然道。
“但你不是呆了两年吗?”桑梓不解。
“我之所以能在她身边呆那么久,全是因为我心有所属,而她素以拆散男女姻缘为乐,将她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更要留下我,看我难受,好满足她变态的心理。像红儿、蓝儿,他们都有自己的心上人,所以被留的时间就会相对比较久一些。”
“那我更不明白了?那臭小子说,你们之前可是对他嫉妒得很。若说你们是假装的,那你们这一吃醋,不就恰恰告诉她,她已经成功得到了你们的心,既然如此,那她岂不是早就将你们一个个抛弃掉?”桑梓是彻底糊涂了。
“这就是她的更变态之处了!”柳儿无奈地喟叹:“她虽然好淫色,但却一点也不糊涂,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一眼就能瞧明白。
但她又一向自诩美貌,其魅力足以诱惑天下所有的男子,当然也包括我们这些心不在她身上的人。她的自负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所以她便会拿我们的家人来要挟,让我们为她疯狂。
一方面让我们是假意为她争风吃醋,满足她虚荣的心理,另一方面又不断地发挥自己的优势,魅惑我们爱上她,而一旦我们爱上她,便会被弃之如敝屣。”
“不会吧?”桑梓不可置信地惊呼。
柳儿翻翻白眼,作为回应。
天呢,这世界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变态的见过,但还没有见过这么矛盾和变态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