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办?”齐澈强作镇定,但声音却有些发颤,手不自觉收紧,让桑梓一阵吃痛,想要甩开他,但看到他面无血色的小脸,又心有不忍,禁不住轻言安慰:“没事,不过几条不知死活的畜生而已!”
“你不怕?”
齐澈倏地瞪大了眼,像看怪物似的看向她。他生平最怕的就是冷冰冰、滑溜溜的蛇,只要一想到它们,他就觉得毛骨悚然,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怕有用吗?”桑梓没好气地回道。
拜三个老家伙所赐,她从小就与蛇有着亲密接触,经常被他们扔到蛇堆里,与群蛇乱舞,所以,对于这些软趴趴、凉飕飕的东西,她早就产生了不惧心理。
眼前的这些蛇只不过是比她所见识的毒性更大一些、身子更粗一点而已,倒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让那几个人恢复神智却是一个极令人忧心的问题。
“啊!”沉吟间,齐澈突然惊恐地将她推开,蜷缩着身子,边哭边放声大喊:“爹,娘……救我!……好黑……澈儿怕……呜呜!……不要……不要过来……”
“齐澈!”桑梓惊呼,想要凑过去,却被银面男子拉住。
“没用的!”男子解释:“毒气入脑,引发了他内心埋藏最深的恐惧,你过去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将蛇群击退,再寻求解决之策。而且——”
男子顿了下,凤目扫向不远处的蟒蛇,沉声道:“我刚刚发现,这些蛇所吐出的气,能与裸盖菇散发的毒气相融,使得毒性加深,更易迷人心智。只要我一靠近它,脑海里就会浮现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神智也会变得更加恍惚。”
“难怪它们只围不攻!”桑梓恍然。
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声音有丝异样,桑梓心下一凛,再望向那边,发现蛇群已开始缓缓向里移动,而随着包围圈的缩小,玄冥的神情愈加疯狂,但动作幅度却越来越小。
看来,她不得不用瘦老头最喜欢的招数了!思及此,桑梓禁不住眉头紧锁,心下再三犹豫,但事不宜迟,容不得她多想!
将他拉至身后,桑梓向蛇群迈出几步,拿出翠笛,放至嘴边,短促尖锐的笛声从她嘴巴溢出,就像刀尖划过玻璃,刺耳而难听,让人头脑发麻,肠胃翻动,喉间浮起一股恶心感。
男子双手忙就地打坐,以防魔音穿耳,但那高亢的笛声还是渗入五脏六腑,让他再也忍不住弯身呕吐。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那些原本蠕动的蛇群就像被施了魔法似的,直愣愣地定在原地不动,只有蛇头跟着那难听至极的笛声打转。
“别再……吹了!”不知何时,齐澈竟恢复了神智,一边捂着耳朵,一边虚弱地摇头大叫。
桑梓却似听而不闻,保持着吹笛的动作,突然间,曲调一转,笛声变得凄厉嘶哑,如鬼哭狼嚎,让人大脑发胀,太阳穴处的肌肤上下蹦跳。
而原本呆头呆脑、随笛声而动的群蛇则开始疯狂四散,到处都可听到“沙沙”的响动声,片刻功夫,四周已没有了蛇的影子。
“桑桑——”男子揉着发痛的额头,忍不住出言阻止。蛇都走了,她怎么还不停?与其被她折磨死,他倒宁愿被蛇咬死。
“救命啊!”齐澈捂着脑袋,大声叫嚷着:“不要再吹了!再吹,我的头都要炸了!”
孰料他的呼救非但没让桑梓停下,笛声反倒更加尖锐。
抱歉地看了他一眼,桑梓心下多有不忍,但麻雀他们尚未恢复神智,她只能这么做。
刚刚齐澈的反应让她无意中发现,自己的笛声可以帮他们从幻境中跳出来。知道了这一点,她当然要再接再厉,充分发挥笛子的作用。
她能轻而易举地解决掉那些令人畏惧的生物,但却拿他们这些发狂的人没有任何办法,打不能不打,骂又没有用,除了尽点自己的绵薄之力,她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小姐,求求你,别再吹了!”
虚弱的哀求声从她身后响起,闻言,桑梓心下一喜,笛声戛然而止。
***
等他们摸索着走出来,天色早已大黑,呼吸着外面潮湿的空气,几人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幻林一行,除了桑梓,其余几人皆是心神俱疲,尤其是武功底子较弱的齐澈,更是犹如瘫软的烂泥倒在地上,死活不愿多行一步。
“今晚就在那女人的老窝休息一晚,明晚再回吧!”
对于她的提议,齐澈自然举双手赞成,银面男子不置与否,而其他人则是习惯性地不发表任何意见,但从他们松口气的神情来看,还是能窥测出他们对这一决定的满意程度。
很快,几人回到白日里他们大肆闹腾过的地方。原本还以为要大费周章地清理一下现场,却没想到已经有人先一步将其处理妥当,竟连血迹也早已被清除干净。
那老妖妇还真是阴魂不散,不过她的胆子倒真是挺大!桑梓不无诧异地想到,莫不是料定他们有去无回?
转身,发现身后的几人各个像吃了兴奋剂,双眼正闪动着复仇的光芒,见状,桑梓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老妖婆这回怕是插翅也难飞了!
不由自主地握紧手中的剑,暗自戒备,缓步靠向灯火闪烁的大殿。然后冲彼此点点头,各自分散开来,推门,跃入,出剑,一气呵成,动作一致,默契异常。
可迎接他们的不是老妖妇大惊失色的面容,而是几十张化得跟个鬼似的却惊慌失措的脸。见到他们提剑闯进来,那些人惊恐地挤成一团,战战兢兢地望着他们。
众人一时愣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应。倒是齐澈,笑嘻嘻地走了出来,指着他们说道:“你们好啊,想不到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
***
银乐宫不愧是那老女人纵淫享乐的老窝,里面应有尽有,设置齐全,竟然还有可纾解人疲劳的天然温泉。拜她所赐,疲惫的众人得以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梳洗一番。
经过先前简单的介绍,众人知道了他们的身份——老妖妇的男宠。原也是好人家的儿子,却被她用各种手段弄到这里,终年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白天,因齐澈的一番胡搅蛮缠,他们均被禁足,却阴差阳错地避过了杀身之祸,可谓大幸。
由于畏惧老妖妇狠毒的惩罚手段,即使有人听到外面有响动,也没有人敢走出房门半步,直到有人出去上厕所,无意间被地上的死尸绊倒,尖叫出声,众人方才知道这里出了如此大的事。
由年龄较长的柳儿指挥着,众人壮着胆子,将外面处理埋掉,然后就聚在大厅商量以后的去处,还未协商出一个结果来,桑梓他们就赶到了。
再次回到先前的大厅,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香喷喷、令人食指大动的饭菜,而旁边则站着柳儿等人。
此时,他们已卸掉了脸上浓厚的胭脂,露出了自己年轻的脸,那身遮不住躯体的薄纱也被换成了各色布衣。
恢复了本来面目,桑梓发现,他们竟都是些少见的俊帅男子,娇弱的,可爱的,英俊的,秀美的,斯文的,等等,等等,反正都是一些赏心悦目的人,让她想不通他们为何要将自己搞成那么鬼模样。
难道那老女人就好那一口?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桑梓开口询问,见他们神色瞬间黯然,不禁后悔自己的失言。
“对不起,我也就随口问问,你们别见怪。若为难的话,就当我没说,可千万别往心里却!”桑梓赶紧补救。
“姑娘不用道歉!说起来,您是我们大家的恩人。我们感激都来不尽,又怎么会怪您呢!况且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柳儿款款上前,盈盈地行了个礼,正色道。
“我们算得上哪门子恩人啊,一切都是碰巧而已!”桑梓惭愧,心道,若是白天他们突然冲出来,恐怕早被当作姚冷凤的爪牙,一并给解决了吧!
再看看麻雀与武氏兄弟,听到他们如此说,更是满脸羞愧,一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的神情,而玄冥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从陡然僵住的身躯以及突然顿住的动作来看,便可发现他的内心并不像他表现的那样平静。
“姑娘等人虽说是无心,但对于我们则是天大的恩德。若非几位将那老妖妇驱走,怕我们也无几日活头。救命之恩,如同再造,我们又岂敢造次?”柳儿坚持,而身后那些人也纷纷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呵呵!”桑梓干笑,决定不再就这个问题探讨下去,聪明地转移话题:“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那老妖妇当真——”顿了下,然后用一副受惊过度的神情接着道:“喜欢你们扮成那样?”
“呵呵!其实,我们故意将自己打扮成那样的!”柳儿眨了眨眼,一派狡黠之意,稍顿片刻,遂笑着解释道:“那老妖女对美色的要求很高,对于我们那样俗不可耐的装扮自然不屑一顾,如此我们便可稍微过一些相对比较平静的日子。”
“你们就不怕将她激怒,一个不满将你们咔嚓掉?”齐澈好奇地追问。
“像我们这样的残花败柳,若死了,倒真干净,一了百了,省得还留在这里被她虐待,生不如死。”红儿突然插嘴,冷言接道。
被勾起伤心事,众男子纷纷拭泪。
“那你怎么还活得好好的?”桑梓挑了挑眉,冷哼着反问。
众男子均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似不相信这样无情的话从她口中吐出,云雀、武氏兄弟以及齐澈亦眉头微皱,不解地看向她。
在场的人,恐怕也只有银面男子和玄冥神色如常,只不过前者是心知肚明,而后者内心是波涛汹涌。
“若不是她拿我家人要挟,我又岂会苟且于世?”红儿握拳,狠狠地宣称。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有家人啊!”桑梓勾唇冷笑,不给他再次开口的机会,讥讽道:“你尚且知道为家人忍辱负重,易地处置,你的家人又怎么会不惦念自己生死未卜的亲人?
若你父母健在,他们一定在殷切地盼望你平安回家。说得倒是大义凛然,你难道就没有想过,‘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这世上最凄惨的事之一吗?你忍心让他们老年丧子?”
“可除了死,我们还能怎么办?”红儿咆哮出声,哽咽着吼道:“带着我们肮脏的身子回去,除了给他们老人家脸上抹黑,我们还能怎样?倒不如死到外面,给他们稍添些麻烦。”
众男子沉默,眼泪汪汪。
“这不过是你自私懦弱的借口罢了!”桑梓冷冷地看向他,讥嘲道。
锐利透澈的眸子一一扫过众男子的脸,沉吟片刻,沉声说道:“家人是什么?家人是不管任何时候都不离不弃,有福同享,患难与共,刀切不断,火烧仍融,有着永远无法磨灭的血缘关系的一群人。
真正的家人又岂会将这一切的罪过都推到身为受害者的你们头上?不会!
他们会跟你们一起面对各种流言蜚语,陪你们一起度过最困难的时刻。因为他们对于自己儿子、兄弟所造受的屈辱和痛苦,感同深受。
他们会心疼你们所遭受的痛苦,会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你们,他们会加倍地疼爱你们,以弥补自己内心的亏欠。若你们出事,他们怕一辈子都要活在对你们的愧疚和思念之中。
如果你们的父母、兄弟或姐妹正深出在这样的煎熬中,你们忍心结束自己的生命,弃他们而去?你们忍心将自私地将自己的痛苦加注于所有亲人的身上?”
见他们张张嘴,想要反驳,桑梓话锋一转:“当然,你们也许会说,你们的家人以前也许真得疼爱你们,但面对着周围人的白眼以及能杀死人的蜚短流长,他们恐怕会很难接受让他们跟着受辱的你们。”
见他们咬唇,面露伤心之色,桑梓继续说道:“你们很难过,对不对?但还是我不得不说,因为这种情况是有很大程度上就会成真,而你们最害怕的就是面对家人的不谅解。
所以,你们宁肯死在外面,宁肯不去面对,不去亲自求证,因为这样最起码你们还可以安慰自己,你们的家人正在思念着你们,为了成全他们,你们死而无悔,对吧?”
见他们眼露讶异,桑梓知道自己戳中了他们最不愿面对的自己,但她的目的就是要将他们的那一面完全剖开,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真正遇到类似的事时能够坚强面对。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就这样死了,你们就永远也摸不清他们真正的想法。若他们正每天引颈含泪,盼望你们回来,你们忍心让他们在一次次的失望中度过下半生?
假如他们无法谅解和接受你们,认为你们是家里的耻辱,那试问九泉下的你们是否甘心?死了,还要被自己的亲人视为蛇蝎禁忌,连个怀念上香的人都没有,你们就不觉得自己死得很冤?”
“若连家人都嫌自己肮脏,那我们又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红儿忿然反问。
“我只问一句,你们有谁认为自己有错?”桑梓立即接上。
“我们原都是清清白白、洁身自爱的人,若非那杀千刀的老妖女,我们又怎么会沦落至此?”名唤蓝儿的男子上前,恨然说道:“我们也想干干净净,平平安安,幸福一世,可命运不让我们如此,我们只不过是被命运摆弄的可怜人,何错之有?”
“说得好!你们都不过是不能掌控自己命运的可怜人,何错之有?”桑梓拊掌赞道,遂又话锋一转,沉声道:“既然无错,那么被大家嫌弃的你们可否觉得冤枉?”
众男子逐渐回过味,眼里纷纷流露出对命运不公的怨愤。当然,这可不是她要达到的目的。
“有怨,对不对?”桑梓突然勾起唇,笑着说道:“可有怨却起不到任何作用,人家该瞧不起你们的还是瞧不起,该背地里对你们戳脊梁骨的还是照戳不误。
前半辈子,你们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受命于所欺,难道后半辈子还不愿意去争取,努力改写自己的命运,让它沿着自己期望的方向走吗?”
“那我们该怎么办?”有人突然插嘴:“死,不对;怒,不对;怨,亦不对。姑娘能不能再说明白一些,我都有些糊涂了!”
不会吧?桑梓后脑勺冒汗,她都讲那么明白了,竟然还不懂,感情自己刚才在对牛弹琴啊!
“我想我懂姑娘的意思!”许久未开口的柳儿,突然说道。
感激的看了桑梓一眼,遂又看向众男子,正色道:“姑娘是要告诉我们,我们没有做错,所以我们大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出去,面对我们的家人,面对我们周围的人。
也许世人并不能谅解和接受我们,但我们不能就此放弃,我们要坚强地站起来,挺起胸膛,力争上游,我们要用自己的努力向世人昭告我们的存在。否则,就会像姑娘所说的,让亲者痛,仇者快。”
柳儿的话石破天惊地炸开众男子的沉默,一个个,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表示自己的意见。
而一旁的桑梓则讪讪地坐下,冲桌上那几个神色各异的家伙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大口大口地吃饭。
自己叽里呱啦、声情并茂地做了一番演说,结果还没有人家几句话起到的作用大。真TNN的丢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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