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阑歌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往事。除了偶然听到巡夜士兵的脚步声,整个军营静悄悄,连战马都进入甜美的梦想。
毫无征兆,一声大吼划破了长夜。那声音,根本不是人可能发出来的,倒像是野兽临死前发出的呐喊,在寂静漆黑的夜中撞击着人的耳膜和神经。
这一吼,把其他人都惊醒了,恐怖的是别的人也都像他一样惊恐地乱吼。
一声接一声,像狼在圆月下嚎哭,叫人心里直发毛。
阑歌神色大变:“不好,是营啸!”
“什么是营啸?”
“有时候,一个士兵或者囚犯因噩梦而喊叫时,往往会引发其他人的连锁反应,使得整个群体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甚至自相残杀,后果往往十分严重。”
我被吓了一大跳“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吗?”
阑歌异常严肃的点头:“严酷的军纪都是防止营啸的首要方法,国家有严格制裁营啸始作俑者的法律”
我掀开帐门,就着月光隐约见到有士兵惊恐地乱吼,双目发直,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漆黑的夜晚,荒野中几十号人像月夜的狼人一样,发出像是野兽般的嚎叫,给人感觉就像是置身于地狱之中,被那些因受刑而嚎啕的灵魂所包围。
我被这场景吓得头皮发麻。
“太子妃,公主。你们快进去帐里,无论如何不要出来。太子已经在处理此事了,末将奉命保护两位殿下!”
果然在帐前站了一队士兵,看来是砻派来的。
尖啸声越来越多,大家都像被感染上这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氛,有些人已经彻底摆脱军纪的束缚疯狂发泄一通。一些头脑清楚的家伙开始抄起家伙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在深夜里,兵器撞击的声音听得特别清楚。看来,像是一场混战已经开始!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给我一把刀。”
“太子妃,你要刀干什么?”
“场面太混乱了,万一要是有什么事,我们也好自保。”
那名军官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一把刀给我。
我接过来,顺手架在了阑歌的脖子上。
阑歌和军官几乎同时大叫:“太子妃(沅沅),你这是干什么?”
我嘿嘿一笑“阑歌,你不是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我们趁这个机会溜出去吧!”
“太子妃,虽然现在情况特别,但太子马上就可以平息,你走不掉的。”
我根本不听他讲什么,只顾注意阑歌的反应:“如果你现在不走,以后也许永远没有机会了。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当颗棋子,被人控制?”
阑歌的表情不停变幻,看得出来内心交战,起码……她是心动了。
正在此时,有几名同样是飚国的士兵装扮的人,跑过来与看守我们的士兵干上了。
我向那名军官大喝:“让开,不然我就杀了她!”
那名军官向后退了几步:“太子妃,你们就这样徒步逃跑,走出去,跑不了多远也会被追回来的!”
这倒是提醒了我,得搞两匹马。
但是,远处的兵器撞击声越来越少,去马房牵马的话,时间不够!
正在焦急之即,一个又高又大的人影拉了两匹马跑过来,转眼已到帐前,来人一脚将那军官踹倒在地,那军官正要起身还手,有士兵已经将刀架在他颈上。
士兵中有人大叫:“唐大哥,你再不来的话就走不掉了。”
“夫人,救驾来迟,愿领死罪!”
果然是唐海,心中大喜:“就知道你会救我的!”
“原来你有接应的”阑歌看我的眼神变得轻蔑。
“对不起!”我也很惭愧要利用她来逃离此地,举刀的手不由松软了。
“不能放开她,等一下也许有追兵!”唐海一把挟住阑歌翻身上马“夫人,快走!”
阑歌拼命挣扎:“放开我,你若不放下我,小心斩下你的头……”但哪里挣扎得过力大无穷的唐海。
我虽对她愧疚,但也认同唐海说的有礼,翻身上马向军营外飞奔而去。
起初还听到阑歌大叫大嚷,过了一小会再没有声音,估计被唐海点住了哑穴。
也许怕飚军追来,出了大道后,唐海开始往山林里面骑,一刻都不停歇。
马上要回复向往已久的自由,竟然全不觉得恐惧,全身的神经都绷得紧紧,尽全力驱马跟在唐海之后,阑歌的穴位未解,唐海也不说话,一路上只有“的的答答”的急促马蹄声。
路越来越难走,有些根本算不上是路。我们在荆棘间穿过,身上的衣服被勾出一个个洞,脸上,手上,凡是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被勾出一道道血痕。
山间的虫鸣如雷,不时还传来几声野兽的嘶叫声。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突然间整个世界万籁俱静,乍暖初寒。完全要凭借天上微弱的星光指路。不知道走了多久,太阳总算露出一点影子,先是小半边天被映成了桔红色,接着耀出万丈金光。这时,虫声隐退,鸟儿开始唧唧啾啾的鸣叫。打了露水的空气中,充满了泥土潮湿的芳香。天越来越白,光线也越来越亮,树木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太阳像充满生机的孩子,自地平线一跃而上,照亮了整个大地。
这虽然不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日出,却是最美的一次!
唐海看起来却不怎么喜欢日出,浓眉深锁,神色凝重。我这才看清他,身上有几处大的伤痕,血迹已经凝固。
“唐海,你身上是怎么了?”
唐海淡淡的说了句“飚国的太子不放心我,派了人监视。”
他越是轻描淡写,我知道越是经过场恶战才能突围而出。别人总说“大恩不言谢”,这句话的意义,我到现在才真正明白。这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救我出来,又怎是一句谢谢可以道尽心中感激之情!
“你怎么会来这里?又怎么会认识飚国的士兵?他们为什么会帮我们?”
“本来我是在焱飚边境勘探铁矿,得知夫人被掳到飚国。我有一些同乡在飚国当兵,便想说来军营找他们帮帮忙,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夫人。想不到真的遇上了。所以……”
“所以,你策划了这次营啸?!”
唐海点点头。
“为何营啸会这么疯癫?”
“夫人不知,军营中军规森严,有“十七条五十四斩”,是名副其实的肃杀之地,当兵的都是提心吊胆过日子。另外一方面,军官肆意欺压士兵,老兵结伙欺压新兵,军人中拉帮结派明争暗斗,矛盾年复一年积压下来,全靠军纪弹压着。尤其是大战之前,人人生死未卜,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一命归西。”
“营啸的起因可能只是一个士兵作噩梦的尖叫,一些头脑清楚的家伙开始抄起家伙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由于士兵中好多都是靠同乡关系结帮拉派,于是开始混战,这时候那些平时欺压士兵的军官都成了头号目标。”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
原本靠在唐海胸前睡着的阑歌,被我们交谈的声音惊醒,一看自己身处之地,“唔唔”大力挣扎,几乎掉下马去。
若是被阑歌知道,营啸是唐海策划的,只怕对他和他的同乡更为不利,连忙示意唐海止声。
我对唐海说:“解开她的穴道吧。”
唐海轻轻一点,阑歌开口大骂“你是什么人,放开你的脏手。”
两人共骑一马,唐海听话的缩手,却不知要将手放哪里,样子有点滑稽。
“唐海,离最近的村庄或是城镇还有多久?”
“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可到一个小镇。”
“阑歌,我跟唐海换马,过来跟你共骑。到了前面的小镇,你就自由了。无论是回京城,还是要去别的地方,都随便你!”
“真的?!”阑歌半信半疑。
我很确定的点点头。
阑歌回头望向唐海,唐海面无表情的答了一句:“唐海唯夫人是命!”
“你不怕我回去报信捉拿你们?”
“怕”我迎上她的眼神,没有半分的犹豫和胆怯:“但是古语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被人禁锢的痛苦,我已经尝过了。何况,你这些时间对我也不错,我对你说的大部分话也都发自内心,并不仅仅是要利用你逃跑。”
阑歌不再说话,认识她这么久,难得见她如此安静。她默默想着心事,像是一夜间长大成人。
换了马,半个时辰,果然见到一座小鎮。
勒马,我欲下马,阑歌突然间说:“我跟你们去……”
我没听清“什么?”
阑歌大声说:“我跟你们去……你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不回去……”